施完针,便要寻解毒之法了。
上上策,自然是对症下药。
于是江肇昀问二丫:“孩子们的饮食一直归谁管?”
二丫低着头,嗫嚅道:“呃……先前园里有位厨娘,但是听闻疫病之事以后,她就走了。最近几日他们也吃不下,我就弄些米汤……”
“好啊!竟然是你下的毒!” 掌事本来被推了一把之后一直立在窗边不言不语,此刻突然冲过来一巴掌打在二丫脸上。
高慬鸢没来得及阻拦,但跑近了些。
那一掌使许久没有给人正脸的妇人抬了抬脸,也让高慬鸢纳闷了,她嘴上红红的是血迹吗?刚刚咬破了沾上的?
“不是啊!奴婢冤枉啊!”二丫旋即又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咚咚咚”的,地面冷硬,光是听响声也让人觉得她很疼的样子。
高慬鸢听得心里烦闷,蹲下身制止了二丫。在靠近之时,她又仔细留意了二丫的嘴唇,唇上确实有些红染的痕迹,不像血迹,而更像是未擦干净的口脂。
“谢谢郑小姐,”二丫咬了咬嘴唇,又说,“奴婢这会儿好像想起来了,刚开始孩子们确实像是风寒的症状,不过吃了大夫的药以后,病一直也没好,反倒是越来越严重了。”
江肇昀面色冰冷,又问掌事:“是这样吗?”
掌事朝上看看,又朝下看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哎,二丫这么一说,其实倒也是,小的也想起来了。那大夫连药都是自己带来,也不要我们去煎,看来甚是可疑啊!”
“那他在何处煎药?你们可有谁知道药渣都丢哪里了?”江肇昀问。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二丫被高慬鸢扶了起来,头低着,只是做了一个转向掌事的动作。
“那便请掌事带路吧。”高慬鸢说道。
这可是掌事的地盘,就算没有药渣,他也不可能不知道煎药的地方,除非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夫、也没有药。
掌事将三人一齐带至后院,院子里有个石炉,确实可作煎药之用。
江肇昀打开炉上的石锅看了看,里头空空如也、没有渣滓;搬开石锅再看,下头也空空如也、没有柴火。
高慬鸢环顾四周,院子里大部分的地方都铺了石砖、很干净,只有西北角的泥地里种了一棵树,但如果连药也没有,药渣又怎么可能会埋在那里?
掌事恭敬地立在一旁,解释说:“平日里只有大夫会用这炉子……其它的,小的就不知了。”
高慬鸢郁闷地问:“你身为乐安园掌事,怎能说不知呢?”
掌事不反驳,和二丫一样,垂着头立着。
演技也太拙劣了吧,江肇昀看了看嘴里没一句真话的掌事,捻了捻手上的灰尘。
掌事的前一句话说得倒大概没有错——只有大夫会用。所以大夫是多久没来,才能积这么厚的灰?
江肇昀又看了看二丫,问她:“你也不知道吗?”
二丫道:“奴婢确实不知。”
其实到这里,江肇昀觉得,最好的做法应是直接将这里的情况告到御史大夫那里,只要去搜一搜掌事和二丫的屋子,应该还能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掌事,那大夫明日还来吗?”高慬鸢故意问道。
“来的,来来来!”掌事忽然就抬起了头,想着反正明日这个地方就不在了,忙说:“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二位可以先回去。大夫每日卯时来,二丫,你说对不对?”
二丫只是点了一下头,掌事继续说:“小的现在都知道了,就是那大夫下的毒!二位就是不来,小的也一定会替二位留住他,必然人赃俱获!”
发言很热情,但没有感动到在场的任何一人。
高慬鸢腹诽:就算没有天机阁那封信,也不会信你的好吗?
而江肇昀却在想:天机阁的人是不是晚上会来?
见眼前的大夫和小姐无动于衷,掌事又煞有介事地补充道:“二位若是不信,那现在就去报官好了!”
“那郑小姐就先回去吧。”江肇昀说。
“云大夫?”高慬鸢微讶。
江肇昀却又将目光投向掌事:“掌事,你可别忘了我就是官府派来的。我信你,所以陪你等到明早。而今日夜里,那些孩子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也能应对。”
高慬鸢不解:这个云姜忽然搞什么?
江肇昀对她说:“天色不早了,郑小姐可不要让府上担心了。因为没有找到毒药,解起来会麻烦些。夜里孩子们的病情说不定会有反复,我就留在这里再观察观察。
只是麻烦郑小姐,帮我和我的随从说一声,去把我房里的医典拿来,还有一本药典,书架上最厚的两本就是。”
正当高慬鸢犹豫,江肇昀走近些,像她先前做的那样,凑近她耳语:“这里不安全,信我,走。”
高慬鸢想了想,也是晚上换身衣服再来要方便些,所以应下:“好。云大夫所托一定办到。那我先告辞了,明早再来。”
“多谢。”江肇昀作揖,不禁又多看了一眼她晶亮的眼眸。
入夜,江肇昀给了二丫一些钱,让她去买些炭火和棉被。
二丫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除了带回了被吩咐去买的东西,还买了些米面和蔬菜。她下厨做了些吃食,送到了孩子们所在的房间。
“云大夫,还有这位公子,不嫌弃的话,就吃一些吧。”二丫将餐盘放在了地上,江肇昀和青枫的面前。
江肇昀看了一眼餐食,只说:“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们。”
青枫虽然有些饿了,但主子不吃,他也不吃。
“这……”二丫拿了碗碟旁边的茶杯,放到餐盘外,“今日谢谢云大夫,虽然粗茶淡饭惹您嫌弃了,但是您在这里这么久了,一口水都没喝过,这茶水就给您二位留下吧……”
江肇昀立即道:“青枫,拿人!”
“欸?!”二丫惊了,但已然被青枫将双手扣在身后,动弹不得。
青枫只是按吩咐动了手,心里也诧异着。
江肇昀从袖里掏出一根专门试毒的长针,放入杯中。再拿出来时,针尖部分已经黑了。
青枫大惊失色:“主子……这……”
江肇昀抬了抬眼皮,瞳孔骤聚,朝那歹毒的妇人道:“如果你老实交代这是什么毒,兴许我能饶你一命。”
可说时迟、那时快,二丫忽然有个吞咽的动作,江肇昀还来不及掰她的嘴,她已经咽下了毒,随即便开始七窍流血。
就这样死了。
青枫错愕地问:“主子,是这人对孩子下的毒吗?”
“不确定。但我给了个机会让她走,她却反而还回来要毒死我们,倒是挺有意思。”
江肇昀看着尸体,若有所思,随后又对青枫说:“你在这儿看着孩子,有什么情况出来告诉我。”
“主子,属下觉得咱们还是去通知御史大夫比较好。”青枫想着,太子已废,这位爷才刚回宫呢,多管闲事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就不好了。
“天机阁这不是还没来嘛。”江肇昀拍了拍青枫的肩膀,毫无顾虑地泰然道:“顺便去看看掌事和守卫怎么样了。”
另一边,回宫以后的高慬鸢一直在想二丫嘴唇上的口脂,越想越不对劲。
直到她想起来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口脂奇怪,而是所有人都戴了面罩,为什么唯独她没有戴?!
恍然,那掌事怕是收了好处替人办事的,而二丫才是重要的幕后黑手吧?!
只是这会儿已经过了亥时,不知道云姜是否也遭遇不测。
高慬鸢飞过乐安园的外墙,落在了后院中央。
刹时间,黑暗中一袭白衣飞出,一把刀挥向了她。
她定睛一看——云姜?!……看来,自己是白担心了。
江肇昀见到了夜行衣之上的银质面具,心中暗喜。看来,他等到了——天机阁的人。
他手上的刀是从死去的守卫那儿借的,此刻长刀如虹,直奔黑衣人的面具而去。
高慬鸢迅疾侧身一躲,在空中横翻了两个跟斗、跃至院角,也拔出了长剑,正面云姜。
自与冷面阎王江肇昀交手过后,刀刃上缺了口子的写意只能用来削削苹果了,她不得已,今日背了长剑出门。
而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安危的人却是针对天机阁而来,她还只觉得自己可能被误会成歹人了,就要开口解释。
可他的刀太快,打斗一触即发。
她作防守,接了几招,虽然招招都朝她面具而来、并不是杀招,但刀锋凌厉,她分神不得,想逃也逃不走。
他缠得太紧了。
终于逮住机会,她特意化了个温和而有磁性的男声说:“在下偶然路过,为查探乐安园疫病一事而来,不想误伤阁下!”
“你还伤不了我。”江肇昀运功挥刀,高慬鸢飞快闪身,一片炫光扫过、震得院子里唯一一棵树上的枯叶尽落。
高慬鸢一回身,“噗通”一声,又见一根粗壮的树枝掉落下来。
“偶然”和“为查……而来”显然是矛盾的,天机阁之人狡猾无比,江肇昀才不信。
他再次发动攻击,高慬鸢只得踏空而起,一边说着:“阁下若是侠义之士,应速去保护孩子们,不应在此与我浪费时间!”
江肇昀轻笑一声,心想这天机阁倒是真的卧虎藏龙,上次一个阁主他领教过了。而眼前此人武功已是有所收敛,却能接他这么多招。
他说:“你不必担心,里头的孩子们不会有事。如若你乖乖束手就擒,我也不会伤你!”
高慬鸢憋屈得一言难尽。
她有毛病啊?束手就擒?!她就不想跟他打好不好?!早知道他这么不领情她就穿女装来了!
她踏上屋瓦,江肇昀紧追其后。刀光剑影,她运足内力,用力挥剑,不想伤人,只是想将他震远些。
不少瓦片碎落在地,乒乒乓乓,像下了场冰雹。
“你我无怨无仇,为何穷追不舍?!”高慬鸢问。
“阁下说笑了,夜半蒙面、非偷即盗,在下乃侠义之士,为何不捉你?”江肇昀反问。
高慬鸢心里又忍不住叹气。
是,她知道他关心梁城、也知道他悬壶济世,侠义也不奇怪。但是他这份侠义是不是有点过头了?!她是无辜的啊!
不想缠斗的高慬鸢开始急了。
“主子,有个孩子好像快不行了!……”青枫忽然出现在了院子里。虽然他听见打斗声了,这会儿也看见天机阁的面具人了,但是他不得不报。
好机会!高慬鸢脚尖轻点了屋檐一下,没入了黑暗中。
江肇昀顾不得追,只和青枫说:“你在外面守着,看还有没有可疑人物。”急匆匆跑去看孩子了。
次日天刚亮,高慬鸢又作了闺秀的打扮,去了乐安园。
大门口,原先的守卫已经不在了,现下聚了不少百姓,议论纷纷。
高慬鸢挤进去,发现乐安园里头,不少官兵在守着。
她出示了一下将军府令牌,与一看着还算面善的兵士问:“小哥,里头是出什么事了吗?我们府上还准备领个丫头回去呢。”
“小姐快回去吧,里头是命案,三桩人命,两男一女。”
“啊?那里头的孩子们怎么样了啊?我昨日来,掌事还说里头有疫病,我就先回去了。”
高慬鸢拿了些碎银,抓着兵士的手,放进他手里,又说:“我就是有些担心里头的孩子,你就跟我说说怎么了吧。”
兵士眨了眨眼睛,脸有些红。他长这么大可还没被姑娘抓过手啊,更何况是这么好看的姑娘。
于是鬼迷心窍,和盘托出:“小姐有所不知,自尽的妇人就是下毒之人,从骞遽来的。她是拿小孩子来练毒的,本来昨晚处理好之后就要走了,但因为被一个大夫识破了,就把买通的掌事和守卫都杀了,又服毒自杀了。”
“所以,那大夫给孩子们都解毒了吗?”高慬鸢关切道。
兵士觉得小姐心善,又与她道:“我们大人看那大夫辛苦了大半宿,让人先回去了。现下里头有两位太医在诊病,也有医女带了抓好的药进去煎了,小姐不必担心孩子。”
“哦。”高慬鸢安心了,又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眸,还想问:“可否问一问,你们大人是哪位?”
那兵士想看又不敢看她,脸更红了,低着头说:“是王御史。”
高慬鸢欣慰地点了点头,不禁感慨一声:“嗯,王御史不错。”
看来云姜,直接告到御史大夫王飞那里去了。她也放心了,罪魁祸首既是骞遽人,那由朝廷命官来查,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