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之下 第2章 荆棘王座

医疗舱柔和的光线唤醒了他的意识。

沈砚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肩胛处被妥善处理过的、带着微麻的痛感。比这更清晰的是脑海中冰冷的计数：【剩余生命：68标准时12分07秒】。

他活下来了，用一道险些致命的伤口，换来了七十二小时的喘息。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简洁到近乎冰冷的房间。除了他身下的医疗床，只有一个嵌入式衣柜和一张金属桌。没有窗户，唯一的门紧闭着。空气中有消毒剂的味道，但仔细分辨，还能嗅到一丝极淡的、属于凌辰的，带着硝烟与冷冽雪松气息的信息素——这里是他的地盘。

『系统，调取身体数据。』

『扫描中……肩胛骨贯穿伤，生物组织再生凝胶已填充受损区域，神经束正在定向引导下接驳。当前痛感屏蔽85%，但肌肉与骨骼的完全融合与强度恢复，仍需静养约48标准时。警告：宿主当前体质评级：E-（极弱），任何剧烈活动都可能导致修复失败。』

E-。沈砚扯了扯嘴角，一丝自嘲掠过心底。曾几何时，他的精神力评级是足以与凌辰抗衡的S级。如今这具身体，脆弱得像个精美的瓷偶。

门外传来极轻微的电子音，门滑开了。进来的是墨云，他手里拿着一个便携式光脑，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技术官僚的微笑。

『砚先生，您醒了？感觉如何？』墨云的声音很温和，但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

沈砚撑着手臂，试图坐起来，动作因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眉心因牵动伤口而微蹙。『还好……谢谢。这里是？』

『帝国第七舰队，凌辰将军的临时驻地。』墨云将光脑放在床头，『您为将军挡了那一枪，将军吩咐，务必给您最好的治疗。』

『我只是……运气不好，又好像……运气不错。』沈砚垂下眼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细微颤抖，恰到好处地扮演着一个惶恐又带着点庆幸的普通人。『那位将军……他没事吧？』

『将军无恙，多亏了您。』墨云笑了笑，将光脑推近一些，『例行程序，需要为您做一个详细的身份和生物信息登记，以便后续的治疗和……安全核查。希望您能理解。』

来了。第一道试探。

沈砚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配合：『当然，需要我做什么？』

墨云开始询问，问题从姓名、年龄、出生地，到为何来到灰岩星，平时的活动范围，甚至对艺术流派的偏好。沈砚依据系统提供的、早已烂熟于心的“砚”的背景资料，一一作答，语气平稳，偶尔在回忆某些“细节”时，会流露出些许不确定。

他的表演无懈可击。一个背景干净、略有才华、因战乱流落至此的落魄艺术家形象，在他谨慎而配合的回答中，逐渐立体起来。

登记接近尾声时，墨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随意：『对了，砚先生，为了完善您的健康模型，需要记录一下您的即时神经反应。能请您帮我看一下这个动态星云图吗？这是我们最新观测到的，据说它的能量流形态蕴含着独特的数学之美。』

他说着，调出了一段绚烂的全息星云模拟图。能量流在其中缓缓旋转，勾勒出复杂而规律的图案。

沈砚的心脏微微一缩。陷阱。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星云图，其能量涡旋的分布模式，暗合了某个经典的战术包围圈阵型——坎德拉三线迂回包抄。墨云在测试他对军事阵型的潜意识反应。

如果他表现出任何超出寻常的洞察力，立刻就会引起怀疑。如果他完全无视，又不符合一个“艺术家”对“数学之美”应有的欣赏。

他的目光落在星云图上，带着纯粹艺术家的打量，过了几秒，才用一种带着欣赏又有些不确定的语气轻声说：『很美……这种流动的韵律感，有点像古地球的巴洛克音乐，华丽又充满张力。只是……这里，』他伸手指向那个对应着战术阵型最薄弱衔接点的能量涡旋，『这里的色彩过渡，感觉有点……生涩？好像流畅的旋律在这里被轻微打断了。』

他指出的，恰恰是“坎德拉包抄”阵型在急速变向时，指挥链路最容易出现延迟的关键弱点！只是他用了一种完全“艺术化”的、近乎直觉的方式表达出来。

墨云脸上的笑容不变，但操作光脑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顺势关掉了星云图：『艺术家果然敏感，这可能只是数据模拟的微小误差。登记完成了，您好好休息。』

墨云离开后，房间重新陷入寂静。

沈砚缓缓躺回去，闭上眼。后背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一刻，他行走在刀锋之上。他知道墨云在试探，但他必须冒这个险。他需要展现出一点“价值”，一点能引起凌辰兴趣的、不同于普通流浪者的“灵光”，却又不能太过，必须包裹在“艺术直觉”的外衣下。

【检测到绑定目标“凌辰”通过监控设备观察宿主，对宿主的敏锐直觉产生探究兴趣。】

【心动值 2。】

【当前累计心动值：3。】

【剩余生命：71标准时58分01秒。】

果然。凌辰在看着。

沈砚心底冷笑。这点心动值，与其说是好感，不如说是对一件新奇玩具的兴趣。但，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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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室内，凌辰面前的巨大光屏正分格显示着数个画面，其中最大的一个，正是沈砚病房内的实时监控。

墨云站在他身后，汇报着刚才的接触：『……背景资料核实无误，至少在明面上，找不到破绽。但他对“天琴座星云能量流”的观察，很微妙。』

『他指出了坎德拉阵型的弱点。』凌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那个闭目养神，显得格外苍白的青年。

『是，用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审美比喻。像是蒙的，但又太巧了。』墨云顿了顿，『将军，要不要加大审讯力度？』

『不。』凌辰抬手，指尖在光屏上沈砚的脸颊轮廓旁虚点了一下，『吓坏了的小动物，逼得太紧，反而会咬人，或者……彻底躲起来。』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弧度。『他不是喜欢用“艺术直觉”吗？给他一个更大的“画布”。通知下去，明天上午的非机密战术推演会，允许他在隔离观察室旁听。』

『这……符合规定吗？』墨云有些迟疑。

『在我的地盘，我就是规定。』凌辰转身，目光如炬，『我想看看，这只小野猫，到底能伸出多锋利的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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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砚在一位医疗兵的“陪同”下，来到了一个透明的隔离间。外面是一个小型的战术推演室，已经有几位校级军官在场，巨大的全息沙盘上，正在模拟一场边境防御战。

凌辰坐在主位，甚至没有向隔离间投来一瞥。

沈砚安静地坐在隔离间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落在沙盘上，像一个误入军事禁地的观光客，带着点拘谨和好奇。

推演开始。议题是如何应对一小股装备精良、行踪诡秘的星盗，对帝国一条重要能源补给线的骚扰。军官们各抒己见，主张正面围剿、分兵堵截、设置陷阱……

沈砚默默地听着，大脑在飞速运转。这些方案在他看来，要么成本过高，要么效率低下，要么容易打草惊蛇。星盗的优势在于机动性和对复杂星域的熟悉，正面硬碰并非上策。

他注意到，凌辰全程很少发言，只是偶尔在某个方案明显有漏洞时，会用手指轻叩桌面，那名提出方案的军官便会立刻冷汗涔涔地住口。

争论持续了半小时，没有定论。

就在这时，凌辰像是才想起隔离间的存在，目光随意地扫了过来，隔着透明的墙壁，与沈砚的视线对上。那眼神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艺术家先生，看了半天，有什么灵感吗？』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或者，觉得我们这群粗人的讨论，破坏了艺术的美感？』

整个推演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军官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砚身上，带着审视、好奇，以及一丝被冒犯的不满。

沈砚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他垂下眼，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抬起，用一种不太自信的、带着歉意的语气开口：『我……我不懂军事。只是觉得，他们像……像灰岩星下水道里的“荧光鼠”，很狡猾，光追着跑，是抓不住的。』

他顿了顿，在众人或鄙夷或疑惑的目光中，继续轻声说：『以前……我为了画它们，观察过很久。要想抓住，不能追，要在它们必经的、自以为安全的地方……放上它们最喜欢，但又沾上就甩不掉的“香料”。它们会自己把味道带回巢穴，然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投其所好，定点清除，顺藤摸瓜。

隔离间外，一片寂静。

这个比喻粗浅，甚至有些儿戏，但其中蕴含的战术思想——放弃低效的追剿，转为利用敌方特性进行诱饵投放和追踪溯源——却精准地切中了要害！

几名刚才主张大军压境的军官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凌辰深邃的目光落在沈砚身上，久久没有移开。眼前的青年，因为这番“僭越”的言论，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似乎耗尽了勇气，微微喘息着，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可就是他，用一个“荧光鼠”的比喻，几乎推翻了之前所有的方案。

【检测到绑定目标“凌辰”对宿主的洞察力产生高度欣赏与强烈探究欲。】

【心动值 5。】

【当前累计心动值：8。】

【剩余生命：74标准时15分33秒。】

凌辰缓缓站起身，走向隔离间。他的步伐沉稳，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一直走到透明墙壁前，几乎与沈砚面对面。

『“香料”……』凌辰重复着这个词，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沈砚所有的伪装，『很有意思的想法。看来艺术家不仅眼光独到，对“荧光鼠”的习性，也研究颇深。』

沈砚在他的注视下，似乎无所适从，只能更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指，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只是……胡乱说的。』

凌辰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推演室：『从今天起，解除他的隔离。墨云，给他安排一个顾问的虚衔，挂在你名下。』

『是，将军！』墨云立刻应道。

凌辰最后看了沈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审视、兴趣，以及一丝……遇到有趣猎物般的兴奋。

『我希望，』他转身离开前，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你的“灵感”，能持续得再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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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辰独自回到办公室，全息屏上定格着沈砚刚才在隔离间里，苍白着脸说出“荧光鼠”比喻时的画面。

他闭上眼。5点心动值？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是一种久违的、智力被挑战和取悦的快感。这个叫“砚”的青年，像一本用最脆弱的纸张书写着最危险密码的书。

他清楚地知道，这心动里混杂了太多探究、好奇与征服欲。而这，恰恰是最危险的地方——他正在被一个来历不明的谜题所吸引。这份心动，与其说是对一个人，不如说是对一个亟待破解的谜。

望着凌辰离去的背影，沈砚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掌心一片湿冷。

第一步，他成功留下了。

第二步，他获得了初步的“身份”。

第三步，他引起了凌辰更深的兴趣，也带来了更大的危险。

顾问？他心底冷笑。不过是更方便监视和试探的借口罢了。

但无妨。他已经坐在了这张以整个帝国舰队为背景的荆棘王座之上，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会走得比凌辰预想的，更远，也更危险。

棋局，进入中盘。猎人与猎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