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化”。
这个词像一块冰冷的陨石,砸在“探针号”舰桥每个人的心头。不是毁灭,而是某种更令人不寒而栗的、存在形式的彻底抹除。
顾晏的指尖在控制台上停滞了一瞬,随即以更快的速度操作起来。他将时砚感知到的“转化”信息与空间站的结构扫描、能量残留数据进行交叉比对。
“逻辑吻合。”他得出结论,声音依旧平稳,但熟悉他的副官能听出那底下细微的紧绷,“异常能量表现出高度的渗透性与重构倾向。目标并非物理摧毁,而是能量层面的……兼并。”
“兼并?”时砚的声音从频道传来,带着厌恶,“说得真文雅。我感觉到的就是吞噬,像宇宙背景里的某种粘稠怪物。”
“描述不影响本质。”顾晏回答,目光锁定在主屏幕上那块仍在“夜枭号”货舱中、表面菌丝已趋于平静的数据核心残骸,“关键在于,它为何停止?空间站未被完全‘同化’。”
“也许是没吃饱,或者被什么东西打断了。”时砚猜测道,他绕着那块残骸走了两步,灰色的眼睛眯起,“又或者,这东西像种孢子,留下印记,等待合适的时机再次‘发芽’。”
这个推测让舰桥的温度又降低了几分。
“需要更高精度的分析。”顾晏沉吟,“‘探针号’的实验室具备深层粒子解构能力,但需要样本处于绝对稳定状态。”他看向时砚,“你的力量能暂时抑制它,但无法持久。”
时砚挑眉:“所以?”
“所以,需要将样本转移至‘探针号’实验室。在转移和分析过程中,需要你持续提供……‘干扰场’,确保其处于惰性状态。”顾晏提出了方案,这无疑是对“安全距离”和两人协同能力的又一次极限测试。
时砚吹了声口哨:“胆子不小啊,教授。把这玩意儿放你家保险库里,还让我这个‘不稳定因素’在旁边看着?”
“风险可控。”顾晏调出刚刚计算出的模型,“在持续低强度干扰下,样本活性可抑制在阈值以下。同时,这也是研究你力量作用模式的绝佳机会。”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理所当然。
时砚哑然,最终嗤笑摇头:“行,你狠。为了你的研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计划制定。两艘星舰再次调整相对位置,确保在样本转移和后续分析期间,始终维持在“安全距离”的核心区。
“夜枭号”的货舱门与“探针号”的实验室对接通道缓缓连接,形成一个临时的、被多重力场封锁的隔离区域。装载着数据核心残骸的密封箱,由顾晏遥控的精密机械臂接手,平稳地向“探针号”内部移动。
时砚则站在“夜枭号”的连接口,双手插在裤袋里,看似随意,但周身弥漫着那股无形的混沌力场,如同温柔的潮汐,一**涌向密封箱,压制着其内部那不祥的幽紫色光芒。
整个过程紧张而安静,只有机械运转的微弱嗡鸣。
样本被成功置入“探针号”实验室的核心分析仪内。巨大的环形仪器开始运转,发出低沉的共鸣声。时砚的力场依旧透过连接通道,持续笼罩着分析仪。
顾晏站在实验室外的观察廊,透过高强度玻璃注视着内部,身旁是数十面光屏,实时显示着样本的能量频谱、粒子状态以及时砚力场的波动数据。
“开始一级解构扫描。”顾晏下令。
分析仪射出一道极其纤细的纯白能量束,切入数据核心残骸。
就在这一瞬间——
嗡——!
一股尖锐的、直刺灵魂深处的共鸣声,毫无征兆地同时在顾晏和时砚的脑海中炸响!
不是通过听觉,而是源于他们各自的神格核心!
顾晏感觉自己的秩序之力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荡起剧烈的、不受控制的波纹,与他精心维持的分析能量束瞬间产生冲突,仪器发出刺耳的过载警报!
而实验室内的样本,那原本被抑制的幽紫色光芒猛地暴涨,如同垂死的怪物发出了最后的尖啸!
几乎是同一时刻,时砚那边也出现了剧变。他施加的混沌力场在那声灵魂共鸣的刺激下,本能地、不受控制地增强了数倍,从“温柔的潮汐”变成了“狂暴的海啸”,不仅瞬间冲垮了样本的抵抗,甚至开始侵蚀分析仪的结构!
“该死!”时砚闷哼一声,试图收回力量,但那共鸣仿佛点燃了他体内的某种引线,混沌之力变得前所未有的躁动。
“分析中止!稳定力场!”顾晏快速下令,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强行压制着体内翻涌的秩序之力,手指在控制台上几乎化为虚影,试图重新平衡实验室的能量环境。
混乱中,两人的目光隔着观察廊的玻璃和混乱的能量场再次交汇。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凝重。
不是因为样本的失控。
而是因为……刚才那声共鸣,似乎不仅仅是样本引发的。它更像是一个引信,同时引爆了他们两人体内,那属于神明本源的力量!
秩序与混沌,因这外来的、充满恶意的异常能量刺激,竟然产生了某种不受控的、剧烈的共振!
“教授!”副官惊恐地喊道,“实验室能量等级即将突破安全上限!样本活性急剧攀升!时砚船长的力场……力场在破坏仪器结构!”
顾晏看着光屏上疯狂跳动的数据,又看向实验室内在混沌力场侵蚀下开始扭曲变形的分析仪,以及那在狂暴紫光中逐渐解体的样本。
他做出了决断。
“时砚,”他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清晰地传到对方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不要对抗,引导它。”
正竭力控制自身力量的时砚猛地一愣。
“引导?”
“将你的力量,与我的分析能量束频率进行……同步。”顾晏说出了一句在现有科学体系下近乎荒谬的话,“以你的混沌,覆盖我的秩序轨迹。”
时砚瞳孔微缩。他明白了顾晏的意思。这不是压制,而是……融合?在毁灭中寻求一种极致的平衡点?
疯子!这教授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此时此刻,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能感觉到,如果不加以引导,自己这失控的力量下一秒就可能把“探针号”的实验室炸上天。
“妈的!”时砚低骂一声,放弃了强行控制的徒劳尝试,转而将心神沉入那沸腾的混沌之海,尝试着去捕捉顾晏那边传来的、那丝在狂暴中依旧维持着惊人稳定性的秩序波动。
这感觉无比怪异,像是在驾驭一场定向的海啸。
他引导着狂暴的混沌力场,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冲击,而是如同无形的刻刀,精准地“缠绕”上顾晏维持的分析能量束。
两股截然相反、本该相互湮灭的本源力量,在外部异常能量的刺激下,以一种极其脆弱、危险、却又无比玄妙的方式,强行交织在了一起。
奇迹发生了。
那暴涨的幽紫色光芒像是被投入了无形的熔炉,在秩序与混沌的短暂交织下,发出了最后的、凄厉的“尖啸”,随即猛地向内坍缩、湮灭!
实验室内的能量读数断崖式下跌。
分析仪保住了,虽然部分结构受损。样本彻底化为乌有,但它在最后时刻,在秩序与混沌的共振下,被“解读”出了一段最关键的信息碎片。
一切平息下来。
实验室里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能量过载的焦糊味。
顾晏支撑着控制台,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强行引导秩序与混沌共振,对他的精神负荷极大。
频道里,时砚的呼吸也有些粗重,显然刚才的“引导”对他而言也绝不轻松。
短暂的沉默后,时砚率先开口,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和一丝难以置信:
“教授……刚才那一下,你感觉到了吗?”
顾晏缓缓直起身,看向连接通道另一端那个模糊的身影,眼神深邃如同星空。
“嗯。”他轻声应道。
他感觉到了。
在那短暂的、失控的共振中,除了破坏,还有一丝……前所未有的、仿佛能创造一切的……
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