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悖论 第16章 陪伴

欧洲的旅行本该是悠闲而充满新奇的。

林澈每天都会给凌曜发很多消息，有时是蔚蓝海岸线的照片，有时是古老建筑的一角，有时是当地有趣的见闻，他甚至会拍下一些觉得凌曜可能会喜欢的书籍或有趣的咖啡店招牌。

他并不期待凌曜能立刻回复，他知道凌曜在打工，很忙。但偶尔在深夜收到凌曜简短的回复，比如“风景很美”或者“今天店里来了只猫，很乖”，他就能对着手机屏幕傻笑半天，觉得异国他乡的天空都格外明亮。

然而，这种隔着时差的微弱联系，在三天前彻底中断了。

第一天，林澈发去的晨间问候和几张罗马广场的鸽子照片石沉大海，他心想，可能凌曜今天特别忙。

第二天，他分享了威尼斯水城的夜景，依旧没有回应。电话拨过去，是漫长等待后的无人接听。

一种隐隐的不安开始在他心头盘旋，凌曜即使再忙，也不会连续两天不看手机。

第三天，不安变成了强烈的恐慌，林澈再也无心游览，他坐在酒店房间里，一遍遍拨打凌曜的电话，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网上搜索到了凌曜兼职的那家“遇见”咖啡厅的联系电话，这才得知凌曜奶奶去世的消息。

挂断电话，他立刻打开手机查询最早一班回国的机票，最近的航班是在六小时后起飞。

他立刻订票，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甚至来不及跟还在外面参观的父母详细解释，只匆匆打了个电话说国内有急事必须立刻回去，便拖着行李箱冲出了酒店，拦下出租车直奔机场。

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林澈几乎一刻未眠。

飞机一落地，他开机，无数条家人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弹出来，他来不及细看，直接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凌曜家的地址。

一路上，他不停地催促司机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到了那栋熟悉的旧楼下，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用力敲响那扇紧闭的房门。

“咚！咚！咚！凌曜！凌曜！你在里面吗？开门！我是林澈！”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林澈的心跳几乎停止，他更加用力地敲门，甚至开始用身体撞击门板，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凌曜！开门！求你了！让我看看你！”

就在他几乎要崩溃时，门锁“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门缓缓拉开一条缝，露出了凌曜的身影。

仅仅半个月不见，林澈几乎认不出他。

凌曜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毫无血色，眼窝深陷，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嘴唇干裂起皮。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宽大的T恤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那双曾经清澈坚定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麻木和深不见底的悲伤。

看到林澈的瞬间，凌曜强忍了多日的堤坝彻底崩溃。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他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林澈的心疼得快要裂开，他一步跨进门内，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将摇摇欲坠的凌曜紧紧地、用力地抱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充满了深深的心疼和想要将他揉进骨血里保护的决心。

“我回来了……凌曜，我回来了……”林澈的声音沙哑哽咽，一遍遍重复着，手臂收得更紧。

凌曜的脸埋在林澈的肩窝，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太久的悲伤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紧紧抓着林澈背后的衣服，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奶奶……奶奶走了……”他断断续续地、泣不成声地说，“林澈……我没有奶奶了……再也没有亲人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割着林澈的心脏，他能感受到凌曜浑身散发出的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和冰冷。

他轻轻拍着凌曜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声音温柔而坚定：“我知道……我知道……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他任由凌曜在自己怀里哭了很久，直到哭声渐渐变成低弱的抽泣。林澈这才稍微松开一点怀抱，但双手依旧扶着凌曜的手臂，生怕他倒下。

他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擦去凌曜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凌曜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澈。

林澈的眼睛也红了，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温柔。

“凌曜，”林澈捧着他的脸，目光专注而认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听着，从今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像是在许下一个一生的诺言：“我会照顾你，我会陪着你，一辈子。”

这句话，不是轻率的承诺，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发自肺腑的誓言。

凌曜怔怔地看着他，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在冰冷的绝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句话轻轻触动了一下。

*

整个暑假剩下的时间，林澈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凌曜。他跟父母说明了情况，林父林母虽然担心，但了解儿子性格，也尊重他的决定，只是叮嘱他好好照顾同学和自己。

他帮凌曜整理奶奶的遗物，处理后续的一些琐事，耐心地陪着他度过那些突然陷入沉默、默默流泪的时刻。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用言语安慰，因为知道任何语言在巨大的失去面前都显得苍白。

他只是安静地陪着，在凌曜失眠的夜晚坐在他房间的椅子上看书，在他吃不下饭时想方设法变着花样做点清淡可口的食物，在他偶尔愿意出门时，陪他在附近的公园安静地散步。

陪伴本身，就是最好的安慰。

时间缓慢地流淌，悲伤并未消失，但至少，凌曜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封闭自己。他偶尔会对林澈的话有所回应，会勉强吃下一些东西，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眼神里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洞。

高二开学重新分班，凌曜和林澈都选择了理科。

分班结果公布那天，林澈陪着凌曜去看榜单。当在理科二班的名单上同时看到“凌曜”和“林澈”这两个名字时，林澈悄悄松了口气，轻轻碰了碰凌曜的手臂：“看，我们同班了。”

凌曜的目光在榜单上停留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然而，当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名单下方时，另一个名字跳入了眼帘——江朔。

他也在这个班。

林澈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是巧合，还是……

他没有深想，只是下意识地看了凌曜一眼。凌曜似乎也看到了那个名字，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

开学后，奶奶去世的阴影依然笼罩着凌曜。

他变得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不主动与人说话。上课时眼神专注，下课时要么继续做题，要么就望着窗外发呆，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同学们大多知道他家的情况，也理解他的沉默，没有人去打扰他。

林澈依旧是他身边最稳定的存在，他会自然地帮他带早餐，会在小组讨论时主动和他一组，会在他看着窗外发呆时，轻轻放一杯温水在他桌上。

他们的相处模式似乎和以前一样，但又有些不同。

凌曜对林澈的依赖，在经历了那个夏天的巨痛后，变得更深、更自然了。他依然很少表达，但会接受林澈的照顾，偶尔，在林澈说某个笑话时，他苍白的嘴角会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一下。

这对林澈来说，已是莫大的鼓舞。

江朔也在这个班级，他坐在教室最后排，变得异常安静，几乎像个隐形人。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目光灼灼地盯着凌曜，甚至刻意回避着与凌曜的任何接触。但他的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隐秘地追随着那个清瘦沉默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

……

时光荏苒，又一个冬天来临，除夕的脚步再次临近。

对于凌曜来说，这个节日注定充满了悲伤的回忆，这是第一个没有奶奶的春节。

大年三十的早上，天空阴沉，飘着细雪。

林澈一大早就来到了凌曜家，房间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丝过节的气氛。凌曜穿着单薄的毛衣，正在整理书架，背影看起来孤单而萧索。

“凌曜，”林澈走到他身边，语气温和却坚定，“今天去我家过年吧。”

凌曜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声音低沉：“不用了，我一个人挺好。”

“不好。”林澈难得地直接反驳，他绕到凌曜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我爸妈特意让我来叫你的，他们说一定要把你接过去，我弟弟也在家，虽然那小子最近叛逆期，不爱理人，但人多热闹。”

凌曜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太打扰了……”

“一点都不打扰！”林澈语气坚决，“我爸妈老是听我讲起你，可喜欢你了，你就当是……陪陪我好吗？我想和你一起过除夕。”

他看着凌曜沉默的侧脸，放软了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凌曜，跟我回去吧，就算……就算是为了让我安心，行吗？”

凌曜抬起头，对上林澈那双充满真诚和担忧的眼睛，他想起奶奶去世后，林澈不分昼夜的陪伴与关心。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林澈几乎以为又要被拒绝时，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好。”

林澈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林澈家是一栋位于城西别墅区的三层独栋别墅，带着宽敞的庭院。因为过年，保姆和管家都放假回家团聚了，家里显得比平时更有生活气息。

林母看到凌曜热情地迎上来，握住他微凉的手，眼里满是慈爱和心疼：“小曜来了，快进来，外面冷，哎呀，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学习太累了？”

林父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来了就好，就当是自己家，别拘束。”

这种自然而真诚的欢迎，让凌曜有些不知所措，但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却悄悄放松了一些。林澈的弟弟林轩果然如他所说，正处于叛逆期，打了声招呼就钻回自己房间打游戏去了，但至少没有表现出排斥。

林母系着围裙，亲自在厨房里忙碌，准备着丰盛的年夜饭。

客厅里，林父拿出面粉和馅料，招呼林澈和凌曜：“来，一起包饺子！这可是过年最重要的环节！”

温暖的客厅里，电视里播放着喜庆的节目，林父爽朗地讲着笑话，林澈和凌曜琢磨着怎么擀皮、怎么放馅、怎么捏出好看的褶子。

两个人打闹着用面粉互相蹭到对方脸上，像两只小花猫。

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空间，食物的香气从厨房飘来。凌曜坐在其中，听着林父和林澈的对话，感受着指尖面粉的柔软，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一种久违的家的温暖，缓缓流淌过他的心田。

林澈看着凌曜微微放松的侧脸和偶尔因为林父的笑话而轻轻抿起的嘴角，心里柔软成一片。

他知道，伤口愈合需要时间，但他愿意用无数个这样温暖的瞬间，去一点点填补凌曜生命中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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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