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酒水给他滚烫的额头擦拭降温时,听到他低声唤了七十八遍娘亲,八十二遍姑姑,以及一声低不可闻的“乌梅”?我没有听清,因为他说的很小声,而且只说了一遍,一次也没有重复。
“不要丢下过儿”他难过地哽咽道,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有一滴眼泪划过他清瘦俊美的脸颊,浸湿了头下灰色的麦枕。我的心突然就揪了一下,然后莫名其妙地生出几许燥意。
我细细的打量着他——墨染的眉毛斜斜插入鬓角,眼形狭长,尾端微微上翘,带着点淡淡的桃花色,像涂了胭脂一般艳丽动人——原来他生的这般好看,怪不得他姑姑这样宝贝。可惜他现在双目紧闭,眉头也紧紧的皱着。若是他醒了,我几乎可以想到那乌黑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的狡黠机灵。
可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他的眼睛里只有墨一般的浓的晕不开的难过与悲伤,就像我在千军万马的襄阳战场电光火石望向他的那一瞬所捕捉到的那样。从那里到华山之巅,我望向他时,总能看到那样的眼神。明明他终于等到他的姑姑了,他的表情、他的话语、他的声音都在证明着激动与喜悦,可他的眼睛,他鬓角悄然的白霜,都在诉说着悲伤。
那时我想,我不明白,可他如何,与我何干呢?自有他的妻子担心。于是我忍不住摇了摇头,冲着身边人露出一个甜蜜至极的笑容,然后努力的压制住心中蔓延的奇异情绪。可倘若我此刻望向他,就能刚好对上他认真执着又透着倔强的眼神——但是我没有,于是他也很快移开了目光,然后对他的妻子露出清风朗月的笑容。
但这次我看到了。
于是我想,他一定很爱他的妻子。
然而当我看到他送来的玄铁重剑时,心中却莫名升起一种极大的恐慌。这种恐慌伴随着惧怕、厌憎以及我从未承认的某些东西,连同心中燃烧的火焰一起无可阻碍的进入我的脑海。甚至在齐哥在我面前,难过的说“对不起”时,我也能面无表情的说,“我不怪你。”
我带他来到爹妈面前,替他求情,然后送他远行。
这是他的宿命,所谓宿命就是不可挽回的命运。很少有人有着敢于反抗宿命的勇气。在我短短三十余载的人生中,也不过只见过两位而已。
齐哥临走时未与我说话,我也只能微感歉意地向他道别,然后骑着小红马,三天三夜披星戴月向着终南山跑去。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能停,如果停下,我将会永远失去什么。
于是我一刻也没有停。
所以我及时地捡到了石棺上浑身是血的杨过。他的心口直直插着一把刀子,决绝的好像这个倔强无理的人。天知道当我探到他温热鼻息的前一秒,手指颤栗了几下。
还好他活着,这笔账可以慢慢算。现在我满面风尘,一身狼狈,可我忘了一切,只是高兴地掉下泪来。
刀子离心脏差了一寸。失血离死亡还差一刻。就差那么一点。利刃加身的那一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有时我很明白,有时又不明白。
此刻他仍在昏睡,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温柔,理智告诉我当他醒来,那殷红的嘴唇会怎样吐出毫不留情的拒绝与讽刺,但心中那团逐渐蔓延的火焰,却让我慢慢地靠近他,在我能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时,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彼时有风送来花的微微香气,我甚至隐约嗅出,那花名唤玫瑰。
是极明艳美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