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痕微光 第1章 第 1 章

九月末的晚风带着秋老虎最后的余温，卷着街角烧烤摊的孜然香气，钻进“星愿量贩KTV”敞开的玻璃门。308包厢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震耳欲聋的音乐混着年轻人的喧闹声倾泻而出，彩色的彩带碎纸粘在门框上，随着风轻轻晃动，像是在昭示着这场生日派对的热烈。

苏晓坐在沙发正中央的位置，顶着一头精心打理的标准款学生短发，发丝在灯光下折射出自信耀眼的光泽。她左眼角那颗独特的心形胎记，此刻仿佛也染上了欢快的色彩。身上还沾着几根亮晶晶的彩带丝。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的向日葵胸针，那是林晚去年用易拉罐铝皮磨出来的，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圆润，阳光底下会泛出温柔的光泽。此刻，这枚胸针却随着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在灯光下晃出细碎而慌乱的光影。

“晓晓！发什么呆呢？蜡烛都快融成一滩了！”赵玥端着一个足有八寸大的巧克力慕斯蛋糕走过来，蛋糕上插着18根细细的蜡烛，火苗在暖黄的光晕里跳动，映得她眼睛发亮，“赶紧许愿吹蜡烛啊，同学都等着给你唱生日歌呢！”

周围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吹蜡烛！吹蜡烛！”“苏晓许愿！苏晓许愿！”几个男生甚至拍起了手，节奏越来越快。苏晓勉强扬起嘴角，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包厢门口，那扇门被推开又关上，进来的却始终不是她等的人。她悄悄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七点四十了，约定好七点整到的林晚，已经迟到了整整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足够从蔬菜批发市场到菜摊跑两个来回，足够林晚把今天收摊剩下的青菜捆成十小把，足够苏晓在心里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都想了一遍。是不是三轮车在下坡时刹车失灵了？是不是搬菜筐时被重物砸到了？是不是……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又躲起来了？

“晓姐，别担心，晚晚姐肯定是有事耽搁了。”坐在旁边的男生小声安慰道，他是苏晓的同班同学，上次去菜市场时偶然见过林晚，那个总是安安静静蹲在菜摊后，把每颗白菜都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女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晚晚姐那么靠谱，绝对不会忘事的。”

苏晓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心底某种难以言喻的空落感，正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逐渐扩大，几乎要盖过周遭所有的热闹。她努力维持着笑容，应付着朋友们的起哄，可那笑容底下，是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焦灼与期待。她当然知道林晚靠谱，靠谱到近乎执拗。从她记事起，林晚就从来没有失过约。小时候约定好放学一起去摘巷口的桑葚，哪怕下着瓢泼大雨，林晚也会撑着一把伞在巷口等她；初中时约定好周末一起去图书馆看书，林晚会提前备好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并把两人的位置都擦得干干净净。

可越是这样，苏晓心里就越慌。她掏出手机，屏幕亮着，却没有任何新消息。她已经给林晚发了五条消息，打了三个电话，消息石沉大海，电话则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指尖在屏幕上反复摩挲着林晚的头像，那是去年冬天拍的，林晚站在菜摊前，怀里抱着一棵大白菜，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左眼角那道疤痕在阳光下被晃得几乎要看不见了。

“我去趟洗手间，你们先等会儿。”苏晓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打断了包厢里的喧闹。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就快步走出了包厢，几乎是逃一般地冲进了走廊。

走廊里的冷气比包厢里足，扑面而来的凉意让苏晓发烫的脸颊稍微降温。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合上，瞬间将震耳的音乐与喧嚣隔绝，走廊里只剩下昏黄的壁灯和相对安静的空气。今天是苏晓的十八岁生日，是她的成人礼，按说林晚是不会迟到的，瞬间一种混合着担心、失落和一点点委屈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深吸了几口气，再次拨通了林晚的电话。这一次，听筒里没有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而是冗长又单调的忙音，一声，两声，三声……每一声都像重锤一样砸在苏晓的心上。

就在苏晓快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听筒里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晓晓……对不起……”

“你在哪？”苏晓的声音一下子绷紧了，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我在KTV楼下了，马上就上来……”林晚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和布料摩擦的声音，“李爷爷的菜摊收摊时车坏了，链条掉了，我帮他推回家才耽误了……手机放在兜里，没听见铃声……”

苏晓刚想说“我下去接你”，就听见听筒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晚来了。

她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外套，袖口和下摆沾着好几块褐色的泥点，像是帮忙推车时溅上的。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方形的蛋糕盒，盒子外面用粉色的丝带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林晚的头发也乱了，左鬓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地贴在脸颊上，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其中一颗顺着脸颊滑落在她紧抿的唇上。因为奔跑，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脚步也有些踉跄，每跑一步，怀里的蛋糕盒就会轻微地晃动一下，她便立刻用胳膊肘把盒子搂得更紧。

“晓晓！”林晚看到靠在墙壁上的苏晓，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在黑暗中找到了光。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到了苏晓面前才停下，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连话都说不完整，“对……对不起……我来晚了……”她就那样站在那里，手里捧着蛋糕，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不安，像一只做错了事等待责罚的小动物。

所有等待的焦躁，所有未能及时得到回应的委屈，在看见林晚这副模样的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密密麻麻的心疼，像细小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苏晓的心脏。她上前一步，伸手拂去林晚额头上的汗珠，指尖触到她滚烫的皮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怎么流了这么多汗？是不是跑上来的？”KTV在三楼，虽然有电梯，但这个点正是高峰期，电梯肯定要等很久。

“嗯……电梯要等……我怕你着急……”林晚低下头，声音小小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把怀里的蛋糕盒小心翼翼地递到苏晓面前，眼神里满是愧疚和不安，“蛋糕……蛋糕没坏，我一路都护着呢。”

苏晓的目光落在蛋糕盒上，盒子的边角有些变形，显然有被挤压过。她伸手接过蛋糕盒，入手比想象中重。她能想象出林晚是怎么一路护着这个蛋糕的，也许是把蛋糕盒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外套裹住，哪怕自己再赶时间，也绝不会让蛋糕受到一点损伤。

“傻瓜，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苏晓的声音软得一塌糊涂，她拉过林晚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带着湿冷的汗意，因为常年早起进货，她的眼下也泛着淡淡的青黑。苏晓的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把林晚的手攥得更紧，“走，我们进去，大家都等着呢。”

林晚还想说什么，却被苏晓不由分说地拉着往包厢走。她踉跄了一下，连忙跟上苏晓的脚步，眼睛里却悄悄泛起了泪光。她知道苏晓没有生气，可她还是觉得愧疚，觉得自己搞砸了苏晓最重要的生日派对。

推开门的瞬间，包厢里的音乐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她们。林晚下意识地往苏晓身后躲了躲，把自己沾着泥点的外套往身后拢了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从来都不喜欢被这么多人注视，尤其是在自己这么狼狈的情况下。

“晚晚姐！你可算来了！”赵玥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我们还以为你要给苏晓准备什么超级大惊喜呢！”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林晚从苏晓身后探出头，小声道歉，脸颊涨得通红，像熟透了的苹果。她局促地站在原地，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没事没事，来了就好。”苏晓拍了拍她的肩膀，把蛋糕盒放在桌上，“快看看我姐给我做的蛋糕，肯定比外面买的好吃。”她说着，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蛋糕盒上的丝带，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个不算精致但充满心意的草莓蛋糕。蛋糕胚有些歪，应该是装裱蛋糕的时候没有放平稳，上面用红色的果酱写着“晓晓生日快乐”六个字，字迹有些颤抖，却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蛋糕周围点缀着十几颗新鲜的草莓，每一颗都被仔细地去掉了蒂，虽然摆放得不算整齐，但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我……我本来想做巧克力的，可是你上次说草莓更甜，就换了草莓。”林晚站在一旁，小声解释道，手指紧张地抠着蛋糕盒的边缘，“可能不太好吃，我也是第一次烤蛋糕，烤坏了两个才成功的……”

苏晓没有说话，她拿起叉子，舀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草莓的酸甜和奶油的绵密在舌尖化开，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味道，比她吃过的任何昂贵的蛋糕都要美味。她看着林晚期待又不安的眼神，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记忆里的第一个生日，林晚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她买了一个小小的纸杯蛋糕，也是草莓味的。那时候的林晚就很胆小，却在她生日那天，鼓起勇气把蛋糕递到她面前，小声说：“晓晓，生日快乐。”

那是林晚第一次对她说生日快乐，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被人放在心上是这样温暖的感觉。从那以后，每年她的生日，林晚都会给她准备礼物，有时候是一个手工做的小玩偶，有时候是一张画满向日葵的贺卡，有时候是一顿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超级好吃。”苏晓咽下嘴里的蛋糕，声音有些哽咽，“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蛋糕。”

林晚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星星落进了眼眸里。她嘴角的弧度一点点上扬，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左眼角的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这个笑容干净又纯粹，让苏晓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她突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无意中听到爸妈在客厅里说话。妈妈叹了口气说：“晚晚这孩子，心思太重了，总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什么事都自己扛着。”爸爸沉默了一会儿，说：“慢慢来吧，我们多疼她一点，她总会放下心结的。”

苏晓当时没有说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她知道林晚的不安，知道她为什么总是那么懂事，知道她为什么拼了命地对所有人好。因为她怕，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怕这个家会再次抛弃她。

可是林晚不知道，在苏晓心里，林晚从来都不是什么寄人篱下的外人，而是她最重要的人，是她想要用一辈子去守护的人。从她第一次牵起林晚的手，把自己的玩具分给她开始，这份感情就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姐妹情。

“晓晓，快许愿啊！”赵玥的声音把苏晓拉回了现实。她回过神，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又看了看身边笑容温柔的林晚，心里早已涌起的冲动更加强烈。她想告诉林晚，她喜欢她，不是妹妹对姐姐的喜欢，是想要每天醒来看见她，想要和她一起吃饭、一起散步，想要和她过一辈子的喜欢。

朋友们再次起哄，掌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苏晓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烛光映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在心里默念着：我希望林晚能永远开心，希望她能放下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希望她能知道我有多喜欢她，希望……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念完愿望，苏晓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和林晚对视了一眼。林晚的眼神清澈又温柔，苏晓笑了笑，然后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包厢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手机闪光灯在闪烁，像一颗颗散落的星星。苏晓趁着黑暗，悄悄伸出手，握住了林晚的手。

林晚的手有些发凉，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苏晓的心跳瞬间加速，脸颊发烫，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能感受到林晚掌心的温度，能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能感受到她心里的不安和犹豫。

她知道，有些话，今天必须说出口了。不管林晚会不会接受，不管未来会遇到多少困难，她都要让林晚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她有她可以依靠。

灯光重新亮起的时候，苏晓看到林晚的脸颊也泛着红晕，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看她。苏晓深吸一口气，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拉着林晚的手，朝着包厢外走去。她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把藏在心里多年的话，一字一句地告诉林晚。

走廊里的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苏晓心里的坚定。她知道，从她握住林晚手的那一刻起，她们的故事，就将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