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佞 第15章 往生

回溯的终局，两人的魂灵回归原地。

陈阴陵仍维持着长刀撑地的姿势，只是其上溢出，包裹着她整个人的无差别攻击的灵煞气迅速回缩。

文青灵就站在不远处，悄悄收回灵气织成的防护阵法。

祠堂附近的煞阵早已在陈阴陵通灵的这段时间被文青灵带着几个少年清理干净，还顺道将小貮拾柒绑得严严实实。

见到小貮拾柒在陈阴陵之后睁眼，宋维道等人如临大敌。

她的盖头早被人掀起，一双全黑的瞳孔越过前方的他们，直直望向祠堂中。

除了被小心保护着，躺了聂扶突的那口棺材，祠堂里左边的棺材被烧焦了大半，最右边的那口也受了些许波及。至于内里如何，就全然未知了。

小貮拾柒心中着急，微微晃动身体。在刻了符文的缚魂锁压制下，她的反抗微乎其微。

她的目光挪移，扫过宋维道等人，直勾勾盯向从回来起，就干脆坐下，仰头和文青灵闲聊的陈阴陵。

宋维道被这道凉凉的目光一激，不动声色地和道友们躲到文青灵二人身后。

陈阴陵正和文青灵报备通灵所见，就感觉到不远处近乎实质的阴冷目光。扭头过去，就见到快被捆成标本的小貮拾柒。

陈阴陵眨了眨眼，在文青灵的搭手下，从地上站起来，慢悠悠侧身，将躲在她身后的宋维道拎出来：“你去，把人家解开。”

宋维道大惊失色：“好容易才把她抓住，放出来干嘛？”

承泣也难以理解：“两位前辈，莫不是要先用别的什么法门？”

陈阴陵用刀背拍了拍宋维道的大腿：“叫你去就去，会护着你的，别怕。”

她右半脸上的修罗面具在阴沉的黄月下简直没有说服力，甚至比对面的黑瞳红嫁衣还要恐怖几分。

宋维道看着陈阴陵手上那柄血色煞气忽明忽暗，黑布缠绕却不染分毫污秽的长刀，一想到陈阴陵不久前还提着它对着那群行尸砍瓜切菜，就缩了缩脖子，迫于淫威，极度抗拒地靠近小貮拾柒。

他隔着一大段距离，用两根手指捏住小貮拾柒身上的线头，默念口诀，缠绕在小貮拾柒身上的缚魂锁便自动脱离了。

凡是这些被刻了镇阴煞气符文的绳索类道具都叫做缚魂锁，宋维道的这根，是目前道门最常用，由百年前道门魁首，心相真人改进的那类缚魂锁。

被绑的阴邪恶煞，都会失去反抗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就是捆绑的难度很高。

刚一解开缚魂锁，小貮拾柒就抬起自己带着铁甲的右手。

宋维道连忙抬手，抱头蹲下，等待陈阴陵的保护。

谁知黑瞳还挂着两道血泪的小貮拾柒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只是抬手将自己的红盖头拉下来，遮住脸，便像风一样消失在原地。

宋维道只感觉到一阵气流一晃而过，再一抬眼，原本佝偻着身体的小貮拾柒出现在祠堂正中。

她安静地站在被烧焦的棺木前，良久，开始撬棺木上的槐木钉。

聂水突因为对兄长的担忧，也冲进祠堂，将聂扶突所在的棺木牢牢护在身后。未曾想，红嫁衣的小貮拾柒对他们没有丝毫攻击的意味。

几个道门的少年开始摸不着头脑，聚在一起，面面相觑。

槐木钉有阴阳之分，阴槐木钉对阴气有的增强的效果，而阳槐木钉则会腐蚀、削减阴气。会用在棺木上的，无一不是加注了灵气与咒文的阳槐木钉。

小貮拾柒给两具棺木分别钉了六枚。

小貮拾柒的右手被槐木钉侵蚀着，黑水从破裂处渗出，又很快变成一道气体消散。

宋维道就跟在一同进来的陈阴陵和文青灵身后。见状，他疑惑道：“这粽子在干嘛啊？”

陈阴陵毫不犹豫请他吃了个糖炒栗子：“别这么不尊重人，人家有名字，叫貮拾柒。”

继而抱胸倚门：“她在试图查看自己棺材里的姐姐是否完整。”

“那这阳槐木钉？难道是因为姐妹都异变了，被人镇在这儿的？那又是谁把她……就是这个貮拾柒放出来的？”宋维道挨了一下，略微吃痛。闻言，一直捏着符咒的手僵了一下，放回去几张。

陈阴陵观察着小貮拾柒的动作，道：“没有。槐木钉是她亲手钉下的。

她们生前死后被恶意困在这座庭院回字型的建筑。阵法与风水构造相合，聚揽周遭三里的所有阴煞之气，若亡者生前怀有极大的怨恨或是冤屈死去，极有可能在阴煞气的滋养下变成行尸。

貮拾柒为了不让棺材里的姐姐变成这样，特意钉下了阳槐木钉，以此隔绝外界的阳气，好让她的魂灵和尸首得以体面。”

她的言辞给宋维道带来极大的震撼，令宋维道不由自主看向还在徒手拔去钉子的小貮拾柒。

由于小貮拾柒只有一臂，食指早已被自己啃食殆尽，且槐木钉钉得很深，几乎没有受力点，因此她取钉的过程极为艰难。

而这也意味着，每根钉子腐蚀她手掌的时间会很长。

但小貮拾柒依旧保持在一种急切却细致的速度里，慢慢取第二根阳槐木钉。

宋维道问：“那她之前怎么能钉呢？又是怎么变成……有意识的尸体呢？这简直匪夷所思。”

陈阴陵稍加思索，道：“因为她之前还是半个活人，不想谋害无辜人性命，把自己憋在棺材里，憋成完全的死人，而魂灵被困躯体，成为了行尸之上的傀尸。最后被贪心之人放出，为害三里林。”

“她也没有意识，只是我方才为了活命，用问情……嗯，我门派的秘传法术，将她的魂灵唤醒了，让她想起了一点生前的执念。”

这一连串的话着实烧掉了宋维道的大脑，信息量足够大，让他捋了好一晌。

他最终得出结论：“貮拾柒被恶人困在这座宅院里，死后化为傀尸，违背自我意愿谋害他人性命。现在她魂灵清醒了……这么说来，她其实是个好人。难怪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貮拾柒早先明明能利用她那个铜铃，拘魂聚阴呢，只要铃铛声一响，保管我会被她晕个正着。但她从醒来起，那个铃铛就没再响过。”

“我本来以为是师兄他们有先见之明，将铃铛给弄哑了……”

他的一派总结还没展示完，就被陈阴陵又请着吃了个糖炒栗子。在她的示意下，宋维道才发现貮拾柒自他最后一句话猛然转头朝向他的方向，手上拔钉的动作没停。

“人家亲生姐姐的骨灰在里面。”陈阴陵压低声音，略带无奈的语气凑在宋维道旁边道。

宋维道双眼放大，他连忙拱手致歉，却见貮拾柒微微晃了晃脑袋上的盖头。

“叮铃——”铜铃的细响微不可闻，对他们一行人造成的负面影响微乎其微。显然佩戴者只是想试试铜铃是否完好。

宋维道又想起陈阴陵手上有一枚坏掉的铜铃，他正想向陈阴陵求证，却被早一步洞悉的陈阴陵用修罗面具搭配着的阴沉表情劝退了。

小貮拾柒发现铜铃还能响动后，放下心。她转过头，也不知是否接受了宋维道的歉意，只是祠堂内的阴冷气息少了大半。

但宋维道始终有些过意不去，他见着小貮拾柒取钉困难，便主动上前，帮她取剩下的四枚。

其余几个道门弟子也跟着上前帮忙。

有了少年人的帮助，很快，棺材上的阳槐木钉被悉数取下。

小貮拾柒用已被侵蚀完血肉的手掌推开棺木，看见其间的一捧穿着红衣的白骨，不动了。

她试图伸手去触碰这抹白骨，在看见自己残缺，且同样枯白的手时，又瑟缩着收了回来。

小貮拾柒不敢。

她转身，慢慢挪移到陈阴陵跟前，试图用手笔划出什么来。

陈阴陵歪着头看了好一晌，在小貮拾柒逐渐着急的动作里，将身旁的文青灵推了出去。

“你帮帮她，表达一下。”

文青灵非常爽快地接过了她的任务。

她凝出一根灵气化成的丝线，礼貌性地对小貮拾柒伸手。

在小貮拾柒的认可下，文青灵将丝线穿过她的胸口，另一头连结在在场所有人的指头上。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小貮拾柒的心声了。

【仙人，能不能送小阿姐往生？】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还有宅院里那些可怜人。】

文青灵颔首：“我们会的。姑娘不必担忧。”

“我们也非仙人，只是行走在世间的修道之人。”

得到答复的小貮拾柒显然松了口气。她跪在地上，又道：【我还想厚着脸皮求一求，试问我姐姐是否善终了？】

这个问题显然只有明白事情全貌的陈阴陵能回答。

陈阴陵上前：“你的姐姐良善，执念不强。虽然尸骨不全，但在死去的那一刻，就已散在天地间了。加上她后来被火化，必然不会被困在这一隅的。”

小貮拾柒骤然卸下了全部气力。她俯首、叩头：【如此，便求仙家能信守诺言，为他们平怨，如此，对我不论有何处置，貮拾柒全盘接受。】

陈阴陵垂眸，在道门除煞平怨这一方面，她帮不上什么忙。

她在等文青灵的答复。

祠堂中的青衫女子被四尺长绫蒙眼，也遮住了几乎三分之二的面容。但她总是带着一抹安抚的笑容，周遭的气息温柔而纯净。

她是小貮拾柒这一生见过，最像仙人的人。

不算漫长的等待里，小貮拾柒听见眼前这个女子用温和的语气道：“我会送你们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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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往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