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案起
永川王秘库被掘的当夜,大雪封河。玄览司督卫冷霁站在暗渠口,手托那片"铁鱼符背板",眉宇凝冰。板面"永川王秘库"五字,与渠壁砖印严丝合缝,像把钥匙卡进锁孔——却反锁住主人的咽喉。
"封存暗渠,凡涉紫铜、铁鱼符、田贴者,一体缉问。"冷霁声不高,却随风雪灌进每个人耳里。永川王长史裴某当场被缴印,软禁驿馆;鳞楼连玥封账自保;州府户曹段主簿跪地喊冤,却连官靴都被剥去。
废矿坑里,谢敏隔窗听风,知道"田贴"已不能再碰——良农籍刚到手,便成烫手山芋。她必须趁玄览司还没摸到"纸鸢"前,把"义田"上的青壮变成另一本账:赤册。
赤册者,非州、非府、非王,乃边军"赤册兵"——斩首一级即入良籍,斩首三级转府户,斩首五级可授田。最要紧:赤册由边军自管,州府无权查档,玄览司也伸不进。
二、募兵帖
纸鸢要活下去,只能让"义田"变"军功"。鹞姐连夜写"募兵帖":
"北狄犯边,州府募义勇,凡斩首一级,立赐良籍、授田三亩、免徭三年。"
落款却空着——没有边军大印,就是一张废纸。
大印去哪取?谢敏摊开铁鱼符左爿,指尖落在"北狄驿道"最南端的"落雁关"。落雁关守将——郑野,出身寒门,靠斩首十二级累功升都尉,治军只认刀、不认印。此人每年冬末需"自筹军粮",因州府常拖欠;而纸鸢最不缺的就是粮——废矿坑藏炭、藏粮,更藏人。
"郑野要粮,我们要印,各取所需。"谢敏道。
三、过岭
雪停当夜,谢敏随鹞姐出坑。一行二十人,各背炭包,扮"炭商"沿暗道出九渊,折向落雁关。关外三十里便是北狄游骑出没地,风雪刮面如刀。谢敏把铁鱼符右爿含在嘴里——金属冰得舌头发麻,却让她保持清醒。
第三日卯正,抵关。关墙不高,却嵌满新旧箭痕,像长满了黑色苔藓。鹞姐递旗语,自称"黍州义仓"送"军炭"——每包炭五十斤,换关内同等重量"陈粮"。郑野亲自登墙,狐裘里露出铁甲,声音沙哑:"义仓?没听过。"
谢敏上前半步,抬手行一礼,却用北狄语低声道:"将军缺粮,我缺首级。"
郑野眸子一缩。北狄语是边军暗语,只在斥候间流通——谢敏跟谢长庚学的第一句,便是"以首易粮"。郑野盯她片刻,忽然大笑:"开门!"
四、易粮·易印
关门内,校场。二十口炭包整齐排开,刀划破麻袋,露出乌黑炭块,也露出夹层里的"东西"——一颗颗冻得发紫的"首级":北狄游骑,共三十级,是纸鸢昨夜在雪原里"捡"来的真首级,用炭灰保冻,血味全遮。
郑野眼睛发亮,却不动声色:"想换什么?"
谢敏伸出两指:"一,落雁关印,盖募兵帖;二,借关外'孤松墩'为操练地,三月为期,我们自筹粮,不耗军饷;三,赤册自备,将军只填名。"
郑野眯眼:"自备赤册?你们可知欺瞒边军,当斩?"
谢敏将铁鱼符左爿递上,背面的"丙屯义田图"经火烤显影,正连到落雁关暗道。她低声道:"将军若嫌首级少,再加一条暗道图,可直插北狄王庭冬窝子。换不换?"
郑野独子去年被北狄游骑劫走,至今生死未卜,"王庭冬窝子"四字像毒钩,勾得他眼底血红。良久,他喝一声:"取印!"
五、赤册成
当日午后,关署公堂。郑野亲提朱笔,在"募兵帖"落款重重按下"落雁关都尉印";同一枚印,又落在纸鸢自备的空白赤册首页——册名:晟字营。谢敏以"谢敏"列第一行,身份"队正";阿九、炭工、丙屯逃丁……凡青壮八十人,依次列名。朱印雪纸,像一摊新血。
印毕,郑野抬眼:"三月为期,若关外烽烟起,你们得冲在最前;若敢掉头,我亲自斩后。"
谢敏抚册垂首:"将军放心,我们要的是活路,不是退路。"
六、夜练
孤松墩,关外十五里,三面断崖,一面斜坡,雪积丈深。纸鸢八十青壮驻此,白日伐木立栅,夜里练刀。谢敏把铁鱼符两爿合为"鱼",用麻绳穿起挂在颈,刃口向外——既是令牌,也是护心。她让每人削木为刀,蘸雪练劈砍,劈到虎口渗血,雪面绽开红梅。
第一夜,便有人逃。逃的是丙屯猎户焦大,说"来当兵是送死,不如回矿坑挖炭"。谢敏没拦,任他跑;半个时辰后,焦大被捆成粽子拖回——关墙巡卒抓住逃兵,按军法当场鞭二十,鞭鞭见血。执鞭的竟是阿九,他瘦得像竹竿,却咬着牙抡圆了鞭稍,抽得雪沫四溅。
"再逃,下次我亲手斩。"阿九喝道,声音尖却狠。谢敏站在木栅上,面无表情,只在心里拨珠:逃兵立威,兵心初定。
七、首级雨
第十日深夜,北狄小队二十骑,果因"冬粮尽"而犯边。郑野按兵不动,只派"晟字营"迎敌。谢敏命每人身背草囊,内装石灰、火油、铁蒺藜;临战先掷蒺藜乱马腿,再撒石灰迷眼,火油泼雪,火起借风,瞬时把黑夜撕开一道红口子。
她本人腰挂铁鱼符,率十人绕后,专砍落单骑。雪深没膝,她便用"倒步"法——学自雪夜逃命,倒退而行,脚印被风抹平,从敌后幽灵般出现。一弯短锉,专抹颈动脉;血喷出,被寒风瞬间冻成红雾,像一场诡丽的花雨。
半个时辰,二十级首级整整齐齐码在孤松墩下。晟字营首战,零阵亡,仅七人轻伤。郑野亲自出关验首,抚刀长叹:"赤册兵,成了。"
八、名册·血印
当夜,谢敏在首级堆前,用铁鱼符刃口划破掌心,血滴在赤册第二页——"队正谢敏,斩首三级"旁,她又加一行小字:
"以血为印,以首为阶。"
八十名新兵依次上前,滴血,按指印。雪光照册,朱印与血指交叠,像一树并蒂红梅。谢敏合册,仰头望天:雪又下了,一片片落在赤册封面,瞬间化开,像替谁偷偷流泪,又像替谁暗暗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