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十六年的无名书 第7章 第 7 章

四个少年躺在厚秸秆上，身上盖着一床旧毛皮及套着秸秆的麻布被子。这是婼支族族长家的一间独立小屋，暂时做了他们的客舍。四人躺在床上，一时都没有说话。连续不断赶了两天路，脚早就沉重几乎抬不起来。没到婼支前每个人心里想着都是到达之后如何一顿饱餐然后大睡一觉，现在他们饱餐了一顿，却没有一点睡意。

“叔怎么不来睡觉？他到哪里去了？”一人问道。这句话原本很正常，可他一开口，身体那股无法抑制的兴奋就从声音里漏了出来。仿佛岩石下终于凿开一个小口，地下水喷射而出，在阳光闪闪发光又飞快的蒸发殆尽。

没人说话。那同伴又问季知不知道历叔去了哪里？季没有说话，倒是序道：“左不过是去会哪个婼支女子了。”

话音刚落，嗤嗤的笑声顿起。这两天在历叔的熏陶下，他们迅速成长了。

“难怪历叔一路上都在说婼支族女子如何好，确实是比我们族里那些好看些咧。”另一个试图以公允的口气来评价。

“你觉得哪里好？我怎么觉得也就一般，不过就比我们族里的女子细长些。”序道。

“一般？是谁望着那个给你端饭的女子，把人家女子都看羞了，再没敢上来过。”

序没有了声音，过不一时，他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笑惹得旁边两人也心痒，翻身压到他身上不停打闹。

季睡在最里面，同伴们的打闹就在身旁，他没有一点参与的意思。等稍微安静点，他才道:“晚上这么黑，火光一照，就是丑八怪也开花。”

他这话说得未免刻薄。另三人内心不太赞同，但是又不好意思显得自己太过欢喜，便有些讪讪的。季还不明白，少年时第一次看到眼里的人，就算相貌再普通，心里也只会觉得她有几分独特之处，绝不会认为她是丑八怪。

第二天，季早早就醒了。昨天夜里历叔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此时正在打呼。另三人昨天夜里闹得很晚才睡，此时也还未醒。季躺了一会儿，终究躺不住，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走出门，寒冷的空气让人精神一凛。太阳出来了，黄红色一块挂在东边的山头上。昨晚上可能下了点小雨，整个村子里笼罩在薄雾中。一个寒冷的山中的深秋早晨。

村子里很安静，大部份人还在睡觉。一年忙碌，直到这时才能轻松下来，是以人都有些慵懒。季站在婼支族长家前看了看，随后迈步在村子里闲逛起来。婼支村落在一个山头之上，这山头与其背后的大山相连，走不多时便能将整个村落转一圈。他一直走到村子最外面，纵目望去，只见群峰在浓雾里隐隐约约露着头，偶尔风吹过，雾气如水般流动，恍若仙境。

因着雾气，村子里所有房屋屋顶的茅草都浸润湿透。季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他们尼能族虽然也靠山，但是他们那里三面受风，就算有雾气也是被风吹着往上跑，几乎从未有过这种雾气弥漫的景色。

他感叹于这从未见过的景色，心里对这次的远行抵触之情稍稍消减。站了一会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婼支族的房屋顺着山势呈扇形分布，从高往低，渐渐稀疏。这几年婼支和尼能一样，全族转事耕种，他们在山下的谷地里开垦田地。有人不愿日日上山下山的攀爬，便选择在半山及以下地方修建房屋，不过这种属于少数。毕竟，全族聚在一起的安全感，有时远胜过上下山路的辛劳。

由于婼支住在山上，故而他们不像尼能族还有半地穴的房屋。婼支的房屋全建在地上，以泥做墙，以茅草做顶。一般人屋内最多加一层间隔，煮饭，睡卧皆在屋内。随着这几年开始耕种，收获的粮食需要地方存放，大多数人家在自家屋后又建个小房，以做库房使用。

季绕着村子慢慢走慢慢看。

忽然，听得一声叱问：“你围着我家转来转去做什么？”

季不防这一声，循声看去，只见一家门口站着一个眉毛弯弯的小姑娘，正怒目瞪着他。季左右看了看，知道是说他，不免觉得不好意思，他支吾了两声，匆匆的走了。也无心再溜达，径直回到了族长家。

婼支族长家外面平地上，他三个伙伴正围着一个女子说笑。这女子便是族长的小女儿，芸。婼支族长生了两儿两女，除了这个最小的女儿，另三子都已成婚。芸的相貌可称得上娇俏，虽然年岁尚小，但说话间眼波及笑靥的流转已很有几分令人心动。此时三个少年同她一起说话，眼睛却总不知不觉地往她脸上看去。

见季从雾气中走来，序问他一早去了哪里。季还没答话，和他们说话的芸转过头，好奇看过来。季个子本高些，人又清瘦，更显得颀长，此时在晨雾中走了一圈，衣服，头发，甚至眉眼都被雾气打湿，很有几分清润之感。

“他是谁？”芸故意问道。

“季。和我们一起来的，我们族长的大儿子。”序道。

季问历叔在哪里？三人还未说话，芸已经答道：“你们族叔和我父亲一起进山去了。”

季顿了下，他自然知道这女子是谁。他可能想道声谢，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芸看着他，见季虽然和他们站在一起，却不怎么说话。于是又说了会儿话，便先进了屋子。

几个人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屋内。他们心里有些说说这女子的**，却又都觉得不好意思开口。终于，一人开口道：“她长得好看。”

“年纪小了。”季说。芸今年只有十四岁。两族规定十六岁成年后才能成婚，年龄不合适的女子不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是啊，就是小了两岁，不然挺好。”另一人说道。仿佛这样说，那一丝遗憾便有了客观条件限制的原因。

“得了吧，就是正当龄，你也不见得能把她领回家去。”序无情地戳穿了同伴。

正说着，一个矮而壮的男子从门内走出来，喊他们进屋准备吃饭，几人蓦的闭了嘴，哈哈哈的尴尬答应了。那男子略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走到屋后往山上去了。他就是芸的二哥，正要去喊他父亲他们下来吃饭。

一时婼支族长三人从山上下来，季他们便跟着进了屋子。婼支族长家呈长方形，两面墙做了隔断，将这屋子分为左，中，右三间。左边是东房，是婼支夫妇睡卧之处，中间便做了堂屋，西屋则住着小儿子两口子。他们大儿子一家儿女太多，早已在附近另盖房屋搬了出去。屋后又做了一排三间的厢房，做了芸和她两个侄女的睡卧之处。

堂屋空间开阔。在族长的招呼下，众人纷纷落座。面朝门的正首是族长和族叔，族长左手以下坐着季四人。而他们对面，则是婼支族的两位长辈和族长的两个儿子。两族通婚向来是大事，婼支族上下极为重视。

坐下之后，由长媳领头，族长家里女人双手捧着食物端了上来。几番之后菜上齐，族长的夫人领着媳妇女儿也坐了下来。婼支族的饮食和尼能族相似，也是黍米饭，粥，饼，炙肉，骨汤等。不过今日种类和分量比尼能族多了许多，每人面前甚至还有四枚煮鸡子。

“动筷吧。”族长说。

“菜很简陋，只怕味道也不好，各位多担待。”族长夫人接着说道。她的年纪比季母亲的年纪大些，，脸上已有了许多皱纹。

历叔说族长夫人太客气：“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抢着领人过来？就是馋族长家的饭菜呀。”

虽然明知是客套话，但还是让所有人都笑起来。“你每次都哄人。我可听尼能来的媳妇们说过，厚也是做饭的一把好手。”族长夫人笑说道。

听到提及了自己母亲，季停下手里的筷子。历叔也笑，说他们族长夫人做的饭也好吃，不过有时还真是馋这一口。

季微笑低头剥起了鸡子。族长夫人忽然对他说让他多吃点：“年轻人就要多吃点，别客气。”

季点点头。

吃过饭，碗筷收拾下去，又端上水。历叔和婼支族的两位老辈们讲起了古。季坐在一旁，也想听一听。而他的三个伙伴则和芸一起早出去了。

“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出去转转？”芸的大哥从厨下出来，看见季问道。历叔也说说让他出去转转。既然都这么说，季便向族长，族老等拱了拱手，起身出了门。身后还传来族长的夸赞声，说他稳重。历叔很是谦虚，说他平时就是话少。

三个伙伴他们早已不见了踪影，这时雾已散开大半，太阳开始变得刺眼。季站了会，正犹豫不知该去哪儿，芸的二哥走出来，说他们应该是上后山玩去了，指了方向，让他也过去。

季道过谢，又站了会儿，才慢慢顺着二哥指的方向而去。从村内到后山，有一条小径，他沿着小径往上。走不久，便听到旁边传来鼎沸说笑声。他顺着那说笑声而去，绕过一个山石，便见到婼支族所有青年未成婚的男子与女子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他的三个伙伴也在其中，乐不可支。

季在旁边看了一时，然后走至三个同伴旁边坐下。几个女子注意到他，一长一短的向他问话。这是很寻常的事，可是季还是感觉尴尬。看着他话越来越少的样子，坐在女子中的芸不觉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