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十六年的无名书 第102章 第 102 章

壕沟内满是人，几乎不容人有伸开一掌的空间。纵使如此，村口两边仍不断有人掉落。有人掉落时折断了腿脚，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壕沟内，人头蠕动，身体扭曲，几乎将沟内的厚雪化为雪水。

摄山村落内的缺口到底让异族之人找到了。一个异族之人蹬掉了脚下抓着的手，一个耸身，攀上了壕沟，冲破了防线。

有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此时，摄山族内，男人们不论老少都拿着长矛聚集在村口和壕沟内外，村内只剩老弱妇孺。

忽然传来女人尖利的大叫：“冲进来了，冲进来了！那些外族之人进来了！”

季隐约中听得这一声，心中一沉，急忙看去时，只见村内到处是奔跑的漆黑的人影。有人手里拿着燃烧的木材，狠狠朝人家房舍甩了出去。

他们在放火！

村口处依然挤满了人。壕沟内外，异族之人虽被拦在这里，可三族之人也被困在此处。

季想大喊一声“着火了”，可是若喊这了一声，只怕会震破了摄山人的心魂，令更多异族趁机闯入。若不喊，摄山族内房屋密集，火若是烧起来，只怕半个村落都要烧掉！

心念急转间，他还是大声喊道：“当心！异族人在放火！回去十个人，去救火，赶人！”

他不再追击异族人，而是绕着村口和左右壕沟这一片，大声疾呼：“把村口守住！回去十个人救火！”

他喊了一声又一声。在呼喊下，果然不断有人跑进了村内，却不知究竟是摄山人还是那些异族人！他此刻也无从分辨，又大喊道：“尼能来二十人到村口，把那些异族人都赶下壕沟。”

村口内人变少，一直堆积在此处的异族人于是振奋精神不断向里施压。

人太多，地方太挤，根本无法挥动长矛，三族之人只能凭着拳头和肩膀，把那些蓬头重味之人打倒，挤下壕沟。好减轻里面防守的摄山人压力。

摄山村落内的火光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何时，天上又开始飘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整整半个晚上都在扭打厮缠的人身上。雪花落在他们的皮肤上，落在粗重的呼吸里，带来星星点点的凉意。

这凉意刺激提醒了越来越多的人，下雪了！

雪花的再次降临给摄山人带来了希望。只要雪下来，那些异族人再怎么放火也放不起来了，且他们身后就是村落，就是家。只要赶跑了这些人，再大的雪，他们也可以转身就回家。

这大雪给了摄山人多少希望，就给那些异族之人多少意外和压力。眼看村内火光越来越暗，终于，一声啸叫声响起。那是异族之人撤退的信号！

啸叫声持续地鸣响。在这叫声之下，虽然人还缠斗在一起，但是越来越多的异族之人奋力挣脱开三族之人的阻拦和抱摔，朝村外飞奔而去。

就在这啸叫声中，大雪逐渐越来越密。那些异族之人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大雪之中。

摄山人还想追出去，摄山族长在后面大喊：“都回来！去清点人手，统计损失！”追出去数十步的人于是又退了回来。

谁也没有发现，有两个人还是追了出去，那是季和象。

季和象兄弟二人追出去的时候，那些异族之人已经跑远了。天上又下着大雪，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然而季没有丝毫迟疑，仍旧和象二人追了上去，缀在了后面。

大雪扑扑落着，仿佛有人从半天上拿着羽毛刷子不断往下刷。季二人不敢追得太紧，却又不能放得太松。不然如此大雪，一不留神就追丢了不说，还可能给自己招来危险。

那些异族的黑影向北而逃。季二人双眼不错地紧紧盯着，大雪不断落在他们的头上，脸上，睫毛上。

仿佛不过就是一个抚掌擦雪的动作，眼中一直盯着的那些人忽然就不见了踪迹。

季心中一沉：难道跟丢了？这时，象忽然向西一指。果然，那些人隐隐绰绰地出现在了西面。两人当即又跟了上去。

一边追，季心中不禁升起疑惑来：他原本以为这些异族之人自北而来，却为何要向西逃跑？他记得西边便是天堑大河。

然而此刻不论他心中有多少疑惑，他的脚步却未有片刻迟疑。

从三族向西约三十里，便是大河。这是今年秋收之后，季领着三族之人搜寻异族之人下落时亲自估量过的距离。

三十里路，便是寻常走起来也不轻松，何况季二人如今追赶状态之下。好在他们虽精疲力竭，那些异族之人的速度也不快。

兴许他们未发现身后有人跟了上来，又或许觉得此时距离摄山村落已远，那些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甚至还能听到几句说笑声。

他们慢下来，后面的季和象二人速度也跟着放慢。他们屏气凝神，脚步放轻，慢慢拉开了与那些异族之人的距离。

不知追了多久，只知道大雪纷纷扬扬落个没完，只感觉半天之上的黑暗越压越低了，白雪能照亮的空间被挤压得越来越少。天越来越晚了。

季轻声道：“我们加快脚步，追上去一点。”

象没有说话，只是随他哥哥一起加紧了脚步。

然而，他们还是跟丢了。

此时，已经走到了大河岸边。明明他们追上来之前还看到了大雪之中模糊的人影，等他们到了近前，却只剩下一片茫茫。那些人突然消失了。

他们消失得如此突然，以至于首先浮上季心头的，便是之前听过的那些传言：那群异族之人并非常人，而依大雪而生…….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季几乎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寒战。

大雪扑扑地落着，仿佛就落在了他的耳膜上。季站在这大雪之中，几乎被雪声淹没。

就在此时，一种轻微的刺痛忽然从他眼眶处传了过来。原来雪落在伤口上，化为了水，刺激了皮肉。

这刺痛极轻微，却令季猛然清醒过来：不对，绝不对！他与那些异族之人交手过两次了。拳脚到肉，那些人是和他一样的人！他们不过是和他一样的人！

那么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季左右找寻，焦虑不已。忽然，象往前走了几步，指着前方，语气难掩僵硬道：“大哥，你看，那些是不是他们？！”

象所指的，是大河之上。

季凝神看去，悚然而惊。大河之上，雪落下来便不见了踪迹。无数片雪纷纷扬扬的落在河面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落进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在这深渊之上，大雪之中，一片人影正慢慢蠕动，仿佛凌空而行。正是那些异族之人的身影！

原来他们走下了大河！

季死死地盯着冰面上那些人，直到他们走入黑暗和大雪，仿佛消失一般地再也看不见。

他的头上，双肩上落满了积雪。

那些人早已消失了，无论如何用力也再看不到了。季却仍向西望着。象正说要走，忽然季行到岸边，没有丝毫迟疑地往下一跳。

他这番动作令象一惊，不由喊了一声“哥！”季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转过头，死死盯着脚下。

他的脚下，坚固如平地，那是大河水结成的厚厚冰面。

原来，那些异族人踏上了大河的冰面。原来，他们的居处，竟然在大河西岸。

脚下很滑，但是很稳，一种如履平地的稳。他试着向前走了两步，又向前走了两步。这四步走在万般小心之上，却让他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象担忧不已。前方的黑暗如同洞窟，不知其中危险，眼看大哥还有继续往下走的意思，象站在岸上轻声喊道：“哥，回去吧，天太黑了。”

天太黑了，也太危险了。谁知道冰面究竟有多宽，对岸又有什么，他们只有两个人，雪又越下越大……

季站在冰面上向西望了好一时，终于还是转身回来，上了岸，道了声：“走吧。”兄弟二人于是冒着雪往村落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