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个小短篇 第9章 梦1

1.

在他去世三年后，我终于梦到了他。

梦里的他没有被车撞得鲜血淋漓，支离破碎，而是活生生的，完好无损的站在我面前，笑着对我张开怀抱。

一时间我竟然连呼吸都不敢放大，生怕一个深呼吸他就随风消散了。

我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脸庞，没有穿过去，他实实在在地在我掌心蹭了蹭，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怎么这么爱哭啊林路？”季春予笑起来，露出脸庞两个浅浅的酒窝，笑得很开心，像往常一般使劲儿揉了揉我的发顶，把我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见到我不开心？”

我抑制不住哭腔，猛地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身：

“季春予你个混蛋！！！”

足足骂了他一个多小时，我才收住泪水，但还是紧紧扒着季春予不肯放手，一副老母鸡守着小鸡仔的模样，逗得他连声大笑。

我红着脸，撇撇嘴，小声地吼他：“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林路，你真的越变越可爱了呀！”季春予也不恼，笑得眉眼弯弯，“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

“我不会消失的，不用那么紧张。”他又安慰道，轻轻地拍拍我的后背，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小孩子。

说是这样说，但我也丝毫没有要放开手的意思，红着眼睛又把头埋在他心窝，贪恋着他的体温，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揉进我的身体里。

我怕啊，我怕他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季春予，为什么这么久才来看我......”

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2.

旭日东升，朝霞万里。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身上，我眯着眼睛，看见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季春予！帮我拉一下窗帘！好刺眼啊！”我喊道。

半晌，没有人回应我。只有我的猫跳上了床，在我的肚子上踩着奶，冲我喵喵地叫着，语气里满是不爽。

我愣了愣，一个扑腾坐起来，身旁是空荡荡的床，没有一点余温。

我的眼睛往上抬，入目即是季春予的照片，就摆在床头柜上看着我，笑得一如昨晚上的晴天。

梦里和现实巨大的反差几乎要把我击倒，好像下雨天被遗弃的小狗勾，无家可归。

混混沌沌地起身喂了猫，我就随便套上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出了门。

耳朵里塞着耳机，套着帽子，额前的碎发几乎挡住了我半张脸。我急匆匆地从闹市穿过，甚至因为太过于心急，好几次险些被自己绊倒。

我来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卖部门前，抬头看向老板。

我说：“价钱不是问题，您能帮帮我吗？求你......”

3.

“季春予！我来啦！”我笑着，跑过去拉住他的手，我的掌心感受到他的体温时，我慌张的一颗心终于安静下来，“有没有想我？”

季春予正走在一条落满落叶的校园小道上，看见我的那一刻似乎有点惊讶，但随之便转换成浓浓的眷恋与温柔：“想呀，当然想了！”

我主动牵着他的手，十指相扣，他的手比我的大上不少，紧紧地包着我的手，让我感觉很有安全感。

我认出这条路便是我们大学里最常走的那条路。

上次同他一起在校园里的小道上散步，还是在好久好久以前，也是在这条路上。

金黄的阳光透过树梢在我们身上落下光斑，脚底是落叶沙沙的声音。我一路走一路看着季春予笑，忍不住地笑。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美好的不可思议。

季春予也忍不住笑起来，脸红红的：“林路你笑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害羞也好看。”我甚至想亲亲他了。

季春予笑笑，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杯热奶茶递给我：“给你啵啵奶茶，你喜欢的七分甜。”

奶茶杯温热的触觉让我的心都颤起来，浅尝一口，是以往熟悉的味道，甜甜的。

紧接着，抬起头看他的时候，嘴唇上多了一个温热的触觉，眷恋又不舍地轻轻咬了我一口。

季春予笑得人畜无害，但脸上一路红到耳后根的红晕却暴露了他紧张的心：“还有啵啵......”

我愣了愣，拿手勾住他的脖颈，来了个法式深吻，看着他整个人红得跟个熟透的虾米一样，我笑得很开心，举了举手里的奶茶：“谢啦！啵啵很甜！”

很甜，一路甜到心里去了呀！

4.

在大师的帮助下，我每天晚上进入睡眠都能看见季春予，他也在一开始的震惊到习以为常，每日总要在原地等着我上线，然后给我送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我和他仿佛又回到了热恋期。

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每日醒来都要面临一次他的消失，空荡荡的枕边，和没有他的世界。

但是没关系。

我辞去了工作，把猫托付给了可靠的朋友，开始每日服下足够生存的营养剂，再吃下安眠药......我能看见他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不够，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我开始研究如何能睡得更久一些，从一开始每日服一次安眠药，到后面一醒来就马上吃一次药继续睡，一天能服用四五次——直到有一次服用过量安眠药，足足昏迷了一个月。

那一个月是我这三年来最快乐的一个月！

我和他走遍了每一个带着我们甜蜜记忆的角落，做遍了情侣间亲密的大小事。

不，这不是梦！我们本该如此！

在他狠狠进入到我的身体时，我醒了过来，眼角还带着生理性的泪光，光朦朦胧胧地透过窗帘照进来。

鼻间是消毒水的味道，我的手上还打着点滴。护士走进来给我换了一瓶药水继续打，并且唤了我的朋友进来。

我在医院啊。

“林路，你他妈疯了吧！”朋友冲进来，对我劈头盖脸一顿骂，“安眠药吃多了会死人的！你还想不想活了！”

我没有理会他，任他在耳边嘈杂，闭目躺下，继续回味着梦里的内容。

没有季春予的世界，活着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朋友骂够了，终于安静下来。

我朝他笑道：“醒不过来的梦，不也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么？”

这个梦，我不想醒。

5.

不知怎的，季春予知道了这一切。他很生气。

“林路，我们谈谈。”季春予皱着眉头，却还是不舍得大声喝我，你瞧，他连凶人都是这么温柔的，我怎么会怕？

我装作不知道，笑着亲亲他：“我没事的，我觉得这样很好呀！”

“林路！”季春予稍大声了些，叫住我。

“我在！”我答道。

看着我盯了半晌，无奈地过来抱着我，软下声来：“林路，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要自己好好生活啊。”

我抱紧了他，声音闷闷的，还带着些许的委屈：“可是，你就是我生活的全部啊......”

季春予放开我，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是这样的，林路，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紧接着，我醒了。

这是第一次被季春予赶出梦境，被迫醒了过来。没有季春予的房间，我抱紧了自己，显得格外的孤独。

我睡不着了。

安眠药和歇斯底里并没有给我带来有季春予的梦，只让我变得更加虚弱。

朋友都说我疯了。

我确实疯了。

我疯狂吃安眠药，一次次把自己吃进医院，找各种大师帮忙，折腾各种诡异的偏方，喝符水，吃土方子......都没有用！

我不能接受见不到季春予这件事！我不能！

求求了，让我见见他！！！

我的身体一向不好，经过了好几天的折腾，我倒在了大雨滂泼的马路上，被好心人送到医院时，我已经烧得很迷糊了，隐隐约约间，我终于看到了季春予......

6.

季春予......季春予！

我瞪大了眼睛，猛地从床上蹦起来，抱紧了他，把头埋进他的怀里痛哭了起来。

我喝符水吃土方子进医院了都没哭，但是一看见季春予我就想哭。

“季春予！季春予......我好难受啊......”

季春予犹豫了一下，回抱住我，紧紧地拥我入怀，低声哄着我。

哭了很久，哭到我感觉好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季春予才耐心地跟我说了一件很重大的消息。

“林路，我要投胎了。”

我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林路，我，要投胎了。”季春予又重复了一遍。

“你又要离开我了吗？”我的声音带着颤抖，整个人无力地瘫在床上，近接渴求地看着他，渴求地希望这只是一句玩笑话，渴求他想起来抱抱我说是假的。

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季春予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我这才注意到他身上萦绕着散不去的疲惫感：“我无法长期滞留阳间，也没办法一直陪着你......对不起，林路......”

“今天是最后期限了，我必须去投胎，否则我会消失的。”季春予说，“我爱你，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够忘记我，真正回到现实的生活。林路，答应我，好不好？”

他抱住我，不由分说地在我唇间印下一个深重的吻，然后渐渐消失......

我伸手抚摸上我的嘴唇，似乎上面还留着他的余温。

抬起头，我看见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7.

我找了当初那个大师，大师叹了一口气，拍拍我的肩膀。

他说只有我放下对他的执念，才能拥有将来再见他的缘分。

回到家中，我消沉了很长时间，成天借酒买醉，但再也没有梦到过季春予了。

朋友心中不忍，将猫送了回来，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在那之后，我终于再次振作起来，找了个轻松的工作，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不再沉迷在安眠药和酒精里面，日子似乎在往好的方向走去了。

我仍保持着每周去个季春予扫一次墓的习惯，每次总要带上点东西，一坐就是一天，对着他的墓絮絮叨叨聊着，聊我们以前，也聊我现在的生活。

季春予，你看看，我真的有在好好生活。

我本以为以后的日子就是这样过了。

但——直到一年后，我碰见了来给他扫墓的大师。

大师显然喝醉了，对着季春予一边哭一边碎碎念着什么。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偷偷走近，躲着听了几句。

原来他根本没办法投胎，为了让我正常生活，他不惜散尽魂魄，并且请了个大师帮我。

做完这个离别的梦，我就该醒了，而他再也没有未来了......

我崩溃，我心碎，我冲出去质问大师，我和大师大打出手。

“骗子！季春予你个骗子！”我回到家中，伤痕累累，一边痛哭一边疯狂地砸着家里的东西，猫吓得躲了起来。

我无助地瘫倒在地，却没有季春予会抱抱我了，我没有季春予了！

我伸手就要把相框砸烂，但看见相片的那一刻，我停住了手。

相片是我和季春予的合照，十七八岁的少年，意气风发。我看着镜头，他看着我。

8.

我终究还是选择活下来，为了季春予，我按照他的期望努力地活着，我要连同他的那份一起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好像又看见了他。

不，不是他。

正是小学放学的时候，小孩子背着书包，成群结队地从我身边经过，有说有笑的。其中有一个小孩，他的眉眼竟然跟季春予有几分相似，我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滋——”耳边响起汽车轮胎与地面猛烈的摩擦声，一辆汽车失控地斜着冲那个小孩飞驰而去！

危险！

我的身体比脑子快，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紧紧地把那个孩子护在身下。

汽车撞上了人行道上的树，无人伤亡。

我后怕地看向怀里的小孩。

小孩全然不惧，好奇地抬起头看着我：“爷爷，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