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菖蒲私房菜馆。
餐厅门被推开,风铃轻撞,声音清脆如碎冰坠地。
尉迟逸君走进店里的那一刻,吸气声四起。很快就引起小小的一阵骚动。
二楼一处半开放的雅间里,也有人闻声看过来,却只来得及见到一个落座的背影。
“锦川,下面看着不太妙。”那人用手肘碰碰身旁的人。
任锦川视线越过栏杆,看了一眼淡淡道:“没事儿,有监控。”
尉迟逸君靠窗坐着,双手放在桌下,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腕间的那只银镯。
镯身沁凉。
这几天连轴转,实验室和兼职地方两头跑,精力早就被榨得一滴不剩。
丁家菀坐在他对面,红着眼眶,泫然欲泣。
高壮像堵墙的护花使者史明轩就坐在她旁边,眼神里埋着不甘怨毒。
这人的脖子侧面有道寸把长的旧疤,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旧疤来自于一场街头战绩,他至今都引以为傲。
因为那是他唯一“赢”过尉迟逸君的时刻。
“逸君,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丁家菀手指细白,涂着裸粉色指甲油,怯生生地想要搭上他的手背。
尉迟逸君迅速避开。
脸上还挂着笑,像薄冰浮在深海上,毫无暖意。
“结束了。纠缠下去,很难看。”他就像一台念稿子的机器,说的话没有任何情绪,
过往的一切烟消云散,平淡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视线扫过满桌未动的菜肴。真是浪费!
这是在浪费生命。
有这时间都够模拟三次根管手术了。
离那五百万的目标,又远了一步。
心下烦躁胃里还烧得慌,两下夹击中,尉迟逸君只想马上结束这场闹剧。
这份走神毫不掩饰,丁家菀精心维持的脆弱假面被打碎。
她实在想不通之前热情开朗的人,怎么能对自己这么无情冷淡。
身子晃了晃,像一片在寒风中的叶子,挂在枝头摇摇欲坠。
“你他妈给脸不要脸!还是不是男人?”史明轩积压半天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猛地一掌掼在桌面上!
杯碟震得哐当乱跳,一碗清汤也开始由内向外,层层地画着圈圈。
憋了一肚子的火,尤其是在看到尉迟逸君对丁家菀一副全然无视,冷漠十足的作态。
想到自己的鞍前马后,却始终换不来她一个正眼。
这样的对比让挫败和不甘窜出火星子,他此刻就像炮仗一样一下子被点着。
“她哪点配不上你?”脖子上的青筋爆出来,“都这样求你了,还端什么臭架子?!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邻桌的几双视线立刻瞥过来,在看到史明轩那吓人的眼神后,又触电似得快速地缩回。
继续装作若无其事,一个个假装埋头苦吃,但是悄悄竖起耳朵,都把脖子伸得老长。
看客开始兴奋。有人偷偷摸出手机,屏幕里是尉迟逸君英俊的侧脸。
他眼皮都懒得抬:“我和她的事,”拿走桌上的下颌骨模型,一锤定音,“轮不到你插嘴。话,说完了。失陪。”
起身时的影子投在史明轩脸上,像给对方罩了一层灰暗面具。
“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你良心呢?!啊?!他妈的喂狗了?!”史明轩怒吼着。
可惜,破音了。
瞪着对面那张波澜不惊的俊脸,嫉恨在眼底翻涌,马上就要溢出来!
凭什么?!
这个人总能这样子,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握?而自己想要被她多看一眼,都得拼尽全力?
凭什么!
她连拒绝自己都像在施舍!
尉迟逸君终于抬起眼睛看向他。
那双曾被无数人夸赞过盛满星河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能吞噬掉一切的寒渊。
长睫下面是眼底掩不住的锋利冰碴子,它们毫不留情地扎向对方。
“她要复合,是她的事。我不愿意,是我的事。”他神态懒散,好似随口一提。
微微偏过头,眼里掺入的讥诮毫不掩饰:“敢管我的事?你也配?!聒噪!”
这样轻飘飘的两句话,却比任何厉声斥责都更侮辱人。
史明轩被他这副油盐不进,万事不挂心的模样气个倒仰。
肌肉在脸上剧烈地扭曲起来,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像要随时都会爆开。
“啪”一声。
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怒火裹挟着畸形的欲|望,瞬间冲进脑袋里。
他突然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微微发抖,用力戳向屏幕。
接着像展示战利品一样,把手机戳到尉迟逸君眼前。
“装!我让你再装清高!”
“看看这是什么?啊?三年前的那个晚上……高清|无|码!你以为你删干净了?老子手里的备份多得是!”
史明轩喉间滚出低吼,那双不大的眼睛发出的神采亢奋又残忍。
眼前手机里的画面光线昏暗,角度刁钻。
画质虽然粗糙,但是足够将那一刻的屈辱清晰放大,令人窒息……
屏幕中央是个俊朗稚气的少年,面孔被愤怒撕扯得几乎变形。
那是在三年前高考前夕,刚走出校门,就被人强行“劝走”的尉迟逸君。
现如今此人的气质与曾经的少年判若两人,只剩冷漠疏离。
“信不信我现在就群发?让全校都欣赏欣赏,你这张道貌岸然的帅脸下面,到底是副什么贱骨头样!”
恶毒的字句伴着粗重的呼吸喷涌而出。
听到这样的叫嚣,邻桌传来一声抽气,但马上又被死死压住,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
丁家菀捂住嘴巴,神色复杂,眼睛在尉迟逸君和史明轩的脸上来回扫着。
她开始后悔叫这个蠢货来助阵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跟他怎样切割才能保全自己。
尉迟逸君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看到这种视频被曝光……
怎么可能……还怎么会答应跟自己复合?
这个念头赶走了她所有的力气,也让她敏锐地觉察到,四周的空气都变了,。
邻桌的那几个学生僵在原地,呆若木鸡。
怔愣了片刻后,脑袋几乎要埋进碗里,用筷子机械地拨弄着,碗里寥寥无几的米粒。
这位校草又有新鲜事了?!
他们将脊背绷直,耳朵竖得老高,欲盖弥彰地将那份紧张窥探,暴露无遗。
口腔科的大三学生尉迟逸君,那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不过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那样的。
自打他入学,每年的迎新季都会在全校的角角落落,掀起关于他的大大小小事件。
不过想在课余时间见到他本人,那可不容易,何况是今天这样的场面……
周边静得落针可闻,都像是在等待一场公开处刑。
嗡——
毫无预兆地一阵尖锐耳鸣突地在尉迟逸君脑内出现。
霎时淹没了史明轩的恶毒炫耀,丁家菀的矫情惊呼,周围人的打量,甚至是他自己被狂擂的心跳……
全都消失了。
时间变得缓慢,每一秒都在被拉扯。
身体有刹那的失重……转身到一半的动作僵在原地。
几秒钟?
或者只是一个心跳的间隙?
就在史明轩那愚蠢得意即将绽开,嘲讽就要出口之前——
尉迟逸君那双绒乎乎的漂亮眼睛,终于掀起了小小的波澜。
冰冷,宁静,罩向眼前举着手机的男人。
“呵。”一声轻嗤。
像是冰棱碎裂在静谧的空间里。
从容地向前倾身,嘴角勾起弧度。
眼神像是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带着审视,解剖着史明轩脸上出现的每一个微小扭曲。
好似站在手术台前一样,评估一场早已注定失败的手术。
“法盲先生。”他不紧不慢放下手中的模型。
听到对方开口说出这样的称呼,史明轩的那点得意顿时僵在脸上。
“第一,”尉迟逸君伸出修长手指,虚点了点那刺目的屏幕,“你说这是我?证据呢?”
“以现在的AI伪造技术,拿张你的照片,就能把你亲爹P得跟这视频主角一模一样。拿这种合成货当宝?”
“蠢不蠢?”
他嘴角那点讥诮又冷了几分,轻轻摇头,似在怜悯对方。
史明轩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脸上僵硬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
随后便被“你他妈少唬我”的不信邪取代。
他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表情有些滑稽。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我,绑架、强制拍摄淫|秽影像,刑事犯罪!你是主犯,还是帮凶?”
尉迟逸君身体再次前倾,无形的寒潮席卷而来,将史明轩钉在原地。
嘴里吐出的每一个罪名,都像一记法槌在重重砸下。
“强制猥|亵、侮辱……这些罪名数罪并罚,你猜,够不够你把牢底坐穿?十年?十五年?还是无期?”
“哦,差点忘了。你现在拿着它威胁我,现场追加一条——敲诈勒索罪。”
他又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刀。
对面那张脸由涨红迅速褪成惨白,握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第二,你说你不是绑架犯?那你现在在干什么?敲诈勒索罪,了解一下?数额巨大或情节严重,十年起步。你觉得眼下这出,‘情节’够不够严重?”
尉迟逸君重新坐回座位,靠向椅背,条理清晰,像在法庭进行的最后陈述。
“就算你只是‘好心’给我看看?传播淫|秽物品?《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六十八条,也足够请你进去,在拘留所里喝几天免费的茶,让你这本就不怎么光彩的档案,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微微眯起眼,声音冷漠,敲碎对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对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砸得史明轩头晕目眩。
昂贵的衬衫后背快速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突然佝偻的脊背上。
周围偷听的看客也都集体屏住呼吸,假装吃饭的咀嚼声也都消失了。
一双双眼睛在冲突的二人之间不停地疯狂扫射。
尉迟逸君从容得可怕。
史明轩身体摇摇欲坠。
有人将举着的手机偷偷收起来。这玩意儿在此刻,就跟个烫手山芋一样。
“你……”史明轩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拼尽全力,才挤出些许色厉内荏的怒吼,“少……少吓唬人!你爸怎么死的……要不是你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