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潭记 第3章 第 3 章

围观了几天拍摄现场，等轮到自己拍的时候覃水还是很紧张，明明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还是怕自己忘记，而且，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么多镜头，很不自在、很尴尬、很羞耻。

“周岸声。”

“周岸声。”

“周岸声。”

“周岸声。”

一连四次都被喊卡，导演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卡，声音太小了，大点声。”

“卡，不行不行，太别扭了，人物是开朗欢快的。”

“卡，重来。”

“卡。”

张学为憋着气，想发火，又顾忌到覃水本身就不是演员，压着气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讲：“覃水，你要融入这个人物，在镜头面前你是小水，是周岸声的同伴，不是你自己，演戏的时候我们不会嘲笑任何一个入戏的演员，你无需为此感到害羞，只有不入戏的演员那才需要感到羞愧。”

覃水含着泪，拼命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谢谢导演，我知道了，我会认真演的。”

覃水虽然16岁，但见过的世面太少了，他长在桃水林里，又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太单纯了，像一张白纸，像一个小孩。

“先缓一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不是专业的演员，但是你有一个专业演员没有的优点，就是没有技巧，没有技巧的戏是最容易触动人的。”

“谢谢导演。”

导演说完就回到了自己位置，当着这么多人面出错出丑，覃水低着头，害怕抬头看到别人笑他，他正打算走到一旁缓一会，方冽走到了他身边，朝他伸出手：“小水，跟我来。”

他不明所以，方冽拉起他就带他走到了刚刚拍戏站的田埂上，只见牠张开双手示意覃水：“小水，一起来感受一下风。”

不远处的前方还有很多人，其实没有人注意他们，但是覃水总觉得被人再看他，会嘲笑他。

方冽直接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张开双手。

风很舒服，带着泉水的甘冽和濡湿。

“小水，跟我一起喊：‘周岸声’。”

在方冽期待下，覃水开口：“周岸声。”声音有些小。

“再来，大点声。”

“周岸声。”

“我们一起喊，再大点声，别怕。”

“周岸声。”

“周岸声。”

“周岸声。”

......

两人向着远方喊着周岸声的名字，越到最后越大声、越放松，两人对望一眼，都笑出了声。

“16场5次，action。”

“周岸声。”

清脆的声音带着活力和喜悦从前方传来，周岸声抬头望去是小水，他戴着斗笠，站在田埂上，挥着手笑容满面的和牠打招呼。

牠笑着挥手：“小水。”

“你放假了嘛？”小水从田埂跳下，跑到他身边。

（嗯，你慢点。）周岸声比划着手语，看着他磕磕绊绊地跑过来，赶紧扶着他。

小水看着周岸声。

牠背光而立，身上背着书包袋，牠长高了，好像开始长出了翅膀，待到羽翼丰满之时，振翅而飞，会飞离这方土地。

“周岸声，读书快乐嘛？”

（快乐。）

周岸声点点头。

从书本和老师身上汲取到知识能让牠丰富自己的大脑，让牠能够得到充实、平静和快乐的时光，让牠能够寻到活着的意义。

（可以学到很多知识。）

知识在拓展牠的眼界，在帮助牠认识这个世界的广阔与色彩。

小水看着牠比划的话语，视线下移看到了牠袋子里的书本，人在书本里可以汲取知识，而这些知识似乎在慢慢割裂他和牠，最终会让他们变成两个世界的人。

（小水，你想去读书嘛？）周岸声问他。

覃水收起眼底的波动，犹豫了会才说：“我好像不是读书的料，而且，我爹妈不让我去读，他们说女孩子读书没用，浪费钱。”

周岸声听后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牠张不了口，也说不了什么。

“你赶紧回去吧，我去锄地了。”

小水拍了拍周岸声的肩膀，又恢复了开心的模样，他转身跑走了，徒手爬上了田埂，回到那片黄土地，捡起了那把倒下的锄头。

周岸声看着小水的背影，阳光之下，牠看到的是他背上血淋淋的口子，那是翅膀被折断后留下的创口，流下的血渗进了他脚下的黄土地，滋生出牢固而锈迹斑斑的铁链，将他桎梏在了那片黄土地。

——

拍摄结束便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覃水拿了盒饭蹲在角落大口大口地吃着。

他吃饭吃得快，吃完抬头看到大家还没吃完有些羞耻，就悄悄去了刚刚拍摄的田埂坐着吹风，拔了几棵狗尾巴草编着玩。

方冽吃完饭看到覃水安静地坐在不远处，想到刚刚拍摄的戏份脚步一转走了过去。

“小水。”

“小水。”

“小水。”直到喊了第三声覃水才听到。

“啊？”

方冽走到他旁边，也学着他一样坐在了田埂上，风从远处而来，带着泉水的清冽和甘甜，格外凉爽。

“刚才叫你都不应，发什么呆呢？”

覃水立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顿了顿他还是解释道：“我的左耳朵听不到，对不起，方老师。”

他听剧组里的人都喊牠方老师。

覃水对左耳的失聪没什么记忆，只是长大后听村里人说是被鞭炮震的，再加上他的手指是剁猪草时候伤到的，旁人都开玩笑说覃水金贵，是小姐身子。

小姐的身子丫鬟命。

他在电视里学过这句话。

再加上母亲张凤霞也时常会说：

“咱们村，放炮仗这么多年耳朵震聋了你还是头一个。”

“咱们村，剁猪草剁到手指的你还是头一个。”

听多了这些话，覃水也会慢慢痛恨起自己的金贵身子。

头一个。

他也时常在想为什么自己都是这头一个呢？

听到他左耳失聪，方冽一愣，牠望着眼前的覃水，第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是怜悯，这之后，他体内的情绪波动似乎和周岸声有一瞬间的相连。

周岸声——那个虚构的人物。

“是要开拍了吗？”覃水见方冽不说话，问牠。

闻言方冽回过神来：“没有，就过来和你打个招呼，还有，叫我哥就可以，不用这么正式，听着别扭。”牠一个还没大学毕业的学生，在剧组被叫方老师实在让牠有些压力，但是剧组人又多，一个个纠正又显得太矫情，而且人在工作中难免谨慎。

覃水点了点头，叫了声：“嗯，好的，方冽哥哥。”

方冽看着他手指翻动拿着青草在编着东西，问他：“小水也和戏里面一样觉得女孩子读书没有用吗？”

覃水听了抿了抿唇，编草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好一会他才开始动手继续编着，然后说道：“如果读书没有用的话怎么会都让男孩子去读呢。”

覃水的话让方冽愣住，他突然想起了张学为刚刚和牠讲的最后一幕戏。

“最后你看到的是一个少年因为落后和封建的思想被折断翅膀的景象，他太小了，反抗不了强大的力量，最终只能被折断翅膀，被地上的铁链锁住。这个场景的眼神变化很重要，你再揣摩揣摩。”

成年人的力量，在少年弱小之际，将他们还未丰满的羽翼硬生生折断，而后只能任由地上的铁链锁住动弹不得。

出神之际，覃水已经编好了手中的草：“方冽哥哥，这个送给你，谢谢你教我演戏。”

他笑着递给方冽，方冽得以看到它的全貌，是一只小狗，一只绿色的草编成的小狗，栩栩如生。

牠接过：“谢谢小水，很好看，我很喜欢。”

覃水见牠喜欢，羞涩地笑了笑，而后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方冽：“哥哥，《秦王朝》里的扶苏是不是你演的呀？”

方冽有些惊讶：“是啊，小水看过《秦王朝》吗？”

“嗯嗯，我很喜欢扶苏这个角色。”《秦王朝》是一部历史剧，当时电视上刚好播到公子扶苏出场。

直到现在覃水依旧记着那一幕，记着看到那一幕时的惊艳：“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而后，他为了那惊艳的一幕，时常偷偷看那部剧，但是后面再看到扶苏，便是他自刎的情节。

这一幕不同于初见的惊鸿一瞥。

那是一种凄凉的悲壮。

历史剧的镜头与叙述充满了历史文化底蕴的厚重感和沉闷感，但是扶苏的出场与谢幕，像是一朵幽深长河里的荷华，荷华的绽放带来了瞬间的光彩，而后在盛开的年纪，缓缓沉入冰冷清澈而幽深的长河中，就此长眠。

犹如昙花一现。

明明只是漫长剧集中短暂的存在，就这样在覃水心中记了好多年。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电视剧是演出来的，一直以为扶苏就是方冽的名字。

后来覃水知道了《诗经》，学到了那一句：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就这样，这句诗和扶苏那个名字一直被他记在心里，直到长大一些，他才发现扶苏其实是千年前的人物名字，而《秦王朝》里的扶苏是一个叫方冽的演员饰演的。

“那个角色就是短暂地出现了一下，真的很幸运，小水能看到我。”

方冽的母亲方雪鸿是著名演员，开刃作是著名导演周玉华的影片，影片上映后，方雪鸿凭借在影片中精精彩绝伦的表演、倔强坚韧的气质拿下了国内最佳主角的大满贯。

母父都是著名演员，因此，方冽的出生受到了很多关注，因为母父的工作，幼时方冽偶尔会出现在大众眼中，后面慢慢长大，加上母父逐渐淡出演艺圈，牠身上的关注慢慢减少，直到牠15岁那年转型为摄影师的母亲方雪鸿给牠拍摄了江湖行《刀光剑影·快意江湖》主题的国风大片，该主题作为《M·E》杂志的开年刊封面，给牠带来了不小的热度。

后来去《秦王朝》剧组探班母亲方雪鸿，因为开年刊带来的热度和母亲的关系，方冽出演了扶苏这个角色，其实严格意义上并不能说出演，扶苏这个角色加起来并没有多少戏份，不是主要角色，短短几场的戏份拍摄，就将这个角色勾勒了出来。

“我还看过公孙策，那个角色我也很喜欢。”

公孙策是电视剧《少男青天》里的角色，是以清代石玉昆《三侠五义》著作为蓝本进行改编创作的影视剧，环环相扣的情节、紧凑丰富的剧情、演员精湛的演技让这部剧播出时取得了很好的收视成绩。

公孙策和扶苏同属于公子形象，但是公孙策的气质又和扶苏有所区别，公孙策的形象意气风发，气质清冽，像松间的潺潺山泉，很多观众更是觉得，方冽的公孙策是书生和公子两个词语的具象化。

公孙策这个角色第一次让大部分观众知道了方冽的名字。

方冽开心地笑着：“谢谢小水的喜欢。”虽说家里人跟演艺圈打交道，但是方冽并没有早接触演艺圈。

现如今，牠打算走演员这条路，演绎的角色能得到作为观众的覃水的喜欢自是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