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忘了摘下来了。”
倒立的生物下落的同时在空中原地翻滚,她膝盖微弯,脚尖轻点地砖,羽毛般站在地面。带着点惊讶的声音从不开缝的嘴中传出,一只苍白的手覆在死气沉沉的脸上,在江映蘅逐渐慌张的眼神里摘下了一张人脸,露出秾艳如春花的真容。
“抱歉、抱歉,倒是光顾着自己偷懒,往来还有新弟子会来了。再下明见峰若观岚,今日遣事处的负责人,小师妹是要领取月例,还是安排早课?”若观岚挑眉大笑,她搂着江映蘅的肩膀,半推半拉着把人待到了长桌前,自己一个翻身坐回了桌后的木椅。
若观岚从背后的架子上翻找出一本厚实的书册,砸在桌上掀起了阵阵尘土,她向江映蘅招手示意,“来,师妹你先报出道号,我且做个登记。这本书册里的课目你慢慢看,挑选几项有兴致的修习,若有不懂之处就大胆开口。”
“道号?应当是映蘅、江映蘅,蘅为采芳州兮杜若的杜衡,长川山江秋眠门下。”
“映字辈?那这小师妹可是喊错人了,我当称你为小师叔祖才是。”若观岚笔锋停顿,她抬头看了眼不解的江映蘅,只是转动手中的墨笔,靠在扶手上托腮微笑,“小师叔祖怕是不知道,宗门辈分按秋、映、静、衍、观、明的顺序排列。不过小师叔祖也不必记着这些,到时遇到谁都喊师姐师兄,自是会有人纠正。好了,不说闲话,小辈若观岚就先闭嘴了。”
江映蘅尚未发言,就被若观岚连串的话语堵住,虽说解释了她的疑惑,但若观岚这般言语,她也只得低头,细细钻研手中的课目。江映蘅手指拂过书册,细腻如同绢丝的纸页擦过指尖,武课精研、文学典籍、识草、符箓、炼器、炼丹之前都有墨点标识,但音律、绘画这一类之前又没有标志,只有短短几句时间安排跟在课目之后。
江映蘅轻叩书册,对若观岚的称呼在唇齿间绕弯,犹豫到最后还是依照月静昀所说开口:“若姐姐,这课目之间为何会存在不同?这武课精研之前有标识,可音律却是一片空白。”
若观岚听见称呼后,她脸色绚烂笑着,恍若春晖拂面,弯眉之间含情脉脉,开口间多是得意:“小师叔祖讲的真是玩笑话,直接喊我观岚便可。这前方有墨点的,可是宗门规定过必须修习的课目,剩下都任由弟子自由选择、安排。只要有那兴致、不耽误早课和修炼,便是重复修习也无伤大雅。”
她压低声音、眼珠一转,见遣事处外无人经过,方才直言:“这抱朴峰上倒也有个能人,说是年年都修习绘画,可年年都过不了考核。不过这事私下说说也罢,传出去多少有些不包容了。”
“那,假若存在必须修习的课目,我又如何追上同期的进度?时间又该如何安排?”江映蘅没去注意若观岚口中的小道消息,她嗓音依旧平淡,只是指着书册上的课目询问若观岚。
“这不必担心,遣事处便是处理这些繁琐事务的地方。文学典籍这类课目,在安排前都会先过一遍考核,根据能力进行分批教授。至于识草和炼丹……倒也不成问题,宗门中有为考核失败的弟子专门开设辅导,修习内容不至于太过深入,安插进去也不会太为难小师叔祖了。”若观岚打开放置在身后的一个储物袋,把手伸进狭小的开口,拿出了一份冗长的卷轴,又转过笔尖递给江映蘅。
江映蘅接过墨笔,在若观岚鼓励的眼神之中摊开卷轴作答。虽说卷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但阅读起来却不甚费力,题目多少都是她过去翻阅、诵读过的内容。江映蘅提笔,定下心神酝酿文字,行云流水地在卷轴上书写,没多久卷轴上便不留一丝空白。
“若姐姐,这考核莫不是拿错了?似乎也不是什么深奥内容。”江映蘅放下墨笔,左手轻揉手腕,她语气中不乏疑惑,歪歪头和挑眉扫视卷轴的若观岚对视。
“或是因为宗门文学典籍的课目,这考核目的也不过是帮助宗门内一些新弟子学懂文字。哪怕是再进阶、深奥的课程,也是为了日后出去历练时能读懂些破损功法,别被些邪书欺骗。”若观岚轻抚过卷轴,湿润的墨迹立即干涸成若干文字,她将卷轴卷起,回答江映蘅时语气多有复杂。
她将卷轴放进一个提前放好的木匣,坐回木椅,伸手指着桌上的登记书册询问,“除了些必修的课目,还有安排么?”
“……音律和绘画。”江映蘅思索片刻,还是加入了两个她本就有点兴致的课目,说完后语气多有担心,皱着眉想着划掉这额外的课目,“日后这些课业会不会太过繁重?”
“这时间总是越过越多,哪有什么过于繁重、耗费时间的说法。何况音律和绘画都是随着讲师兴致安排课程,占不了什么时间。有一两个兴趣做排遣,也比着魔了困在修炼上要好。要更改吗?”若观岚听着这话,她先是一愣,然后叹气着微笑。
“那便无了。”江映蘅摇摇头,脸颊上凌乱的绒发跳跃着,她握着手指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若观岚整理好登记书册之后的指示。
若观岚将木匣用遣事处的印章封装好,转头看着江映蘅乖巧地站在原地,她放下手上的木匣,掌心一撑,右脚旋过桌面跨坐在桌上,伸手轻揉江映蘅的头发。她左手关节轻叩,清脆一响后洒脱开口:“好了好了,没有其他需要注意的程序,小师叔祖可以回长川山稍作休息。来日开课,遣事处自会送去信鸽通知。”
江映蘅也就谢过若观岚,她眨眼着微笑回应,而后江映蘅提着裙摆转身,快步跨过门槛走出遣事处。
朦胧的红日安静地沉入远方,只余缕缕金光徘徊在树梢,眨眼间已到日暮。
江映蘅沿着原路走回长川山,悬桥的一边,花怡依然静立等候。她雕饰出眼瞳空洞地凝望着远方,直到江映蘅的身影出现,方才慢慢灵动。江映蘅小心地走过渡桥,看到花怡也只是咬着嘴角,仍由傀儡跟在身后,一并回到别院。
别院的屋檐上灯笼摇晃,天色未暗便有点点光亮坠在门前。江映蘅走过枯黄的河岸,循着亮起的灯笼走近别院,别院的门扉早已敞开,槐雅垂眼扶门侧立,只等江映蘅从遣事处归来。
“月山主送来的衣饰已经全部收入箱中,与您原有的物件放在一处。按照江山主的嘱咐,从今日起,便按照宗门规定为您提供三餐。”槐雅向后退却,在江映蘅和花怡都回到院内后,她将外开的门扉阖上,转身用呆板的声音说道。
“宗门规定?”江映蘅站在花怡和槐雅中央,她好奇地问着徘徊在她身侧的两具傀儡。
“宗门每月提供一定的补给,要求凡是筑基期下的弟子都需使用辟谷丹,以此减少消化后的杂质,防止对日后的修炼造成影响。而过了筑基期,便可以用灵气循环代替三餐,也就不必使用辟谷丹。”花怡开口回答,而槐雅则破开手臂处的仿制皮肤,取出一瓶玉瓶,递给江映蘅后转身离去。
“您可自行保管,一日只需一枚丹药。待到需要补给时,槐雅自会上报遣事处。”
江映蘅也就拔出玉瓶的木塞,棕色的丹药从瓶口滚落,停留在她的掌心。这辟谷丹也不过拇指盖大小,通体棕色,细闻着还有点人参的苦味混着花香。江映蘅举起辟谷丹,她伸出舌尖在辟谷丹的外壳轻舔,清甜中混着酸香,不如药汤难以下口。她壮胆吃下辟谷丹,人参的苦味还未从草药的混合香中渗透,丹药就已经融化在嘴内的温度中,变成一道暖流直下。
她轻轻捏着指尖,原先疲倦无力的手指反倒有力起来,隐隐叫唤着的腹部被丹药安抚,就连精神上都像沉入一汤热水,带着点魇足。
早课课目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就先稍作休息,江映蘅晃着手上的玉瓶,轻快地走进内院。她推开东厢房的门,室内早已布置完整,一道浅月白的纱帘虚虚挂在原先空荡的床架,一旁的支架上悬着一套崭新的里衣。
江映蘅收起窗扉,掩上敞开的门扉,虽说现在仍是寒冬,但院内仍旧温暖如初夏,便是她只有一件里衣也不觉寒凉。她稍稍整理了白日里江秋眠嘱咐了三本书册,对着飘摇的烛火细细翻阅着《怀素心诀》,字对字地品味藏在语句之间的深意。直到纱窗之外再无光亮、她的双眼沉沉坠着,江映蘅才草草吹灭烛焰,踏步上床。
长夜漫长,江映蘅仿着江秋眠指导的姿势盘腿坐好,努力揣摩着灵气运转的方式。她闭眼沉思,能感受到指尖按照设想引动的寒凉气息,但始终找不到那一股能够流畅循环的气韵,游走的灵气总在某一处经脉断开,心神也没有白日中那般圆融自在。
江映蘅越是努力,她越觉得自己如同困兽一般,被时不时的阻碍挡在原地。她非但没有任何长进,反倒因为烦躁的心态无法自洽,就连最开始引气入体都变得磕磕绊绊。连着登天梯的倦怠一并涌上心头,江映蘅就在寂静的别院之中昏昏沉沉地睡去,等到她幽幽转醒,已然第二天日出。
一阵轻微的叩门声惊动半梦半醒的江映蘅,她忙着披上暂且搁置在床边的貉袖,袖口在空中晃荡。她推处一条缝隙,花怡捧着一只由信纸折叠成的小鸟站在门外,叩门的右手将将收起。
“遣事处已将早课安排送达,请您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