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阮三公子的大名,乌宝夕这段日子以来已不算陌生。
怎么说在旁人眼里,这也算是她未来的夫婿。若要是全无好奇显得漠不关心,反倒叫人生疑。
于是她很大方地叫流萤出去打听过。想看看这阮三公子脾性如何,名声如何,为人又如何。
本以为会费一番功夫,毕竟她之前想在乌家探点什么事都不轻松,谁成想消息来的易如反掌。
都不用乌宝夕拿钱财开路,只消去那人多的酒楼茶馆提一句阮三公子,各种八卦传闻便纷至沓来。
实在是因这位三公子的事迹太过精彩。
据说他三岁拆了帝王家,五岁放火敢烧御膳房,七岁爬上太傅的案头,往砚台里面撒尿研墨玩儿。
及至长大行事也未见收敛,反倒愈发顽劣不羁。好风雅,便买下全城的乐坊。泄私愤,当街纵狗咬人。强取豪夺、戏弄百姓……
坊间笑谈莱国公,纵横朝堂三十载,一半的时间都在捞儿子。
乌宝夕听到这些的时候,每听一条眉毛都要皱一下,待到后来简直拧成个疙瘩。心中大喊救命——
嫁给他自己还能活多久???
然而眼下对着这送上门来的贺礼,乌宝夕却又迷惑了。
紫檀雕花的印匣打开,印池中央托着一枚金质鹊纽的四方小印。
旁边附了张细长诗笺,上面笔走龙蛇地题了一句秦观的《鹊桥仙》。
乌宝夕对着那张诗笺端详了好一会儿。相比于贺礼本身,这手书手写的诗笺似乎更能展现主人的性格。
淡红洒金的底色上,诗分两行。乍看下像鬼画桃符,仔细分辨才觉出妙来:用笔圆转,连绵飞动。
她对书法没什么研究,看不出写字之人习的是谁家风骨。只单瞧这字迹流露出的形韵,感到颇有浪漫之气。
很难想象这样的字,会是出自那个劣迹斑斑,闻之令人皱眉的纨绔少爷之手。
左下角题有落款,寥寥三字——
阮红尘。
啧。乌宝夕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好一个芙蓉暖帐,繁花团锦的名字。
在听过那么多不知真假的传闻之后,这还是乌宝夕第一次知晓他的名字。当目光触及到那三个字时,她心中忽然产生一阵异样的感觉,仿佛彼此的生命间出现了微妙的关联。
乌宝夕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受。或许是因为名字的力量吧。就好比猫原本是猫,狗原本是狗,可一旦你给它们起了名字,它就变成了这世界独一无二的那一只。
丫头们却全都围着那金印,衣裳也不晒了,书也不翻了,四个人八双眼睛从不同的方向汇聚到一处。
乌宝夕放下诗笺看见几个丫头的模样,不由失笑道:“数清楚了吗?喜鹊身上有几根毛呀?”
“姑娘又拿奴婢们打趣。”几个丫头佯作蹙眉却不羞恼,反是揶揄起她家姑娘来,“姑娘说阮三公子送这金印是为何意呀?”
“人家不是说了嘛,生辰贺礼。”乌宝夕放下诗笺拎起那方丫头们围看了半天,金光闪闪的小印。
今日是七夕,也是乌宝夕的生辰。她生在七夕之夜,所以取名叫宝夕。
印章刚一入手,她便感到分量不轻,沉甸甸的一坨,定是实心的!
丫头们却不依不饶,“贺礼是没错,但可送的东西那么多,偏偏就选了印,只怕是另有深意呢。”
“许就是他随便看到库里有什么于是就送了,能有什么深意。”乌宝夕装傻胡扯。只是旁的东西她说这话也算过得去,可这印章——
印面翻转,露出篆书阴刻的“宝夕”二字……怎么可能是库里随便翻来的?!
众人全都看着她。
乌宝夕无语,这脸打得也太干脆了!
鹿儿捂嘴偷笑:“这下姑娘可没话说了。”
知蝉还来添一把火:“我瞧这上面的喜鹊栩栩如生,想必铸造时是很费了一番功夫的。”
最后流萤一锤定音:“依奴婢们看,阮三公子送这贺礼来,便是等着姑娘进门掌家呢!”
这话一出丫头们顿时又笑起来。
笑闹中忽听屋外传来一串脚步声。
乌宝夕忙止住众人话音,示意鹿儿出去看看。
鹿儿转身才要开门,屋外响起少女清脆的声音:“大姐姐可在?”
一袭红裙的乌云嫣走进来,裙角袖边皆绣着大片牡丹,随着她步履走动,花瓣儿翻飞,如同从牡丹丛中穿过一般。
她似乎非常偏爱红色,乌宝夕见她三次得有两次她都是穿的红裙。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阖府里的红绫、红纱、红缎子……都到了她那儿去。
“二妹妹怎么来了。”乌宝夕起身去迎,心里却是警惕顿生。
毕竟在原主的记忆中,乌云嫣来她这里,十次有十一次都是来找事的。
而前不久两人又发生了嫌隙,再加上选秀的事情,乌宝夕实怕她今日是来破罐子破摔想要报复。
谁料乌云嫣穿花荡叶地走到她近前,开口却是道贺:“今日是大姐姐生辰,妹妹特来给姐姐贺喜。”
说着,她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只细长匣子打开,一柄黄玉如意静卧在墨绿色的绒布衬里上。
“愿大姐姐往后生活便如这柄如意般,事事如意!”乌云嫣望着她,眉目含笑,情真意切,好似两人真是从小亲密无间的姐妹。
殊不知,过去的十几年里原主恐怕从未收到过这个妹妹的礼物。
剧情不对啊?乌宝夕满脸问号。
乌云嫣态度的幡然巨变,倒叫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招架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管乌云嫣是虚情还是假意,但礼物却是真的。
她如今正缺钱财,于是随便客气了两句,就顺水推舟地把东西递给了燕归,示意她收起来。
“听闻阮三公子也给姐姐送了贺礼。”乌云嫣的目光状似漫不经心地在屋内流转,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中尽是探察。
乌宝夕不太想让乌云嫣看到那印和诗笺,垂眸假做害羞道,“我让她们收起来了。我这里乱糟糟的,怕一个不留意再弄坏或者弄丢就不好了。”
乌云嫣原本是想借着这机会也来看看阮三公子送了什么,可现在乌宝夕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提想要看的话。只能顺着道:“可是因为今日七夕?方才进来时便看见院子里晒了许多东西。”
听她提起院子里的东西,乌宝夕有些心虚,含糊应了一声,便转向别的话题。
看得出两人其实都没什么想跟对方说的,却硬是没话找话地聊了小半个时辰,乌云嫣才终于露出要走的意思。
“我看大姐姐这里必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就不多打扰姐姐了。”
闻言乌宝夕长松口气,连忙招呼人送客。
从乌宝夕的院子里出来,乌云嫣脸上的笑容瞬间散去,像是累了一般扶着雪芙的手,低声问道:“怎么样?”
雪芙刚刚并未陪在乌云嫣的身边,在乌云嫣与乌宝夕虚与委蛇闲聊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她悄声闪入了院中一间偏房。及至她再次出现,乌云嫣才出声告辞。
身体往乌云嫣的跟前又凑近两步,雪芙道:“大姑娘有事还是只跟流萤燕归那两个丫头说,她近不了身实在探不出。但是她说大姑娘最近确实有些奇怪,似乎是在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乌云嫣皱起眉,“她不日就要嫁去莱国公府了,收拾东西不是很正常吗?有何奇怪?”
“怪就怪在大姑娘看似是在为出嫁做准备,但她实际在意的却只有金银细软。前几日她还发现流萤拿了两匹锦缎出府,说是去给姑娘裁衣裳。可府内明明就有针线房,也没见有什么人上门来给大姑娘量过身样。她怀疑流萤是将那两匹锦缎拿出去卖了。”
听着雪芙的话,乌云嫣眯起眼。这确实就有些奇怪了,如果是准备嫁妆,那衣料布匹有多少可都不嫌多的,怎还会拿去卖钱呢?
这边,乌宝夕还不知道乌云嫣今日前来竟探出这么多东西,正热火朝天地拆礼物呢。
在乌云嫣之后府中其他人也都陆续送来了贺礼,沈夫人给了她四匹新缎子,卢老夫人还命灶房晚上给她摆一桌席面。
乌宝夕不免有些感慨。可怜原主之前十几年,怕是从没过过这样热闹的生日,如今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却叫她一只六耳猕猴沾了光。
院子里喧闹了一整天。丫头们把晒好的衣裳书卷又全都收好,乌宝夕午睡起来后几人便围在院中的水碗前。
那碗水经过了一夜的静置又在太阳下暴晒,水面上结出一层薄薄的水膜。
流萤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绣花针分给众人,递给乌宝夕一根,“还是姑娘先来吧。”
乌宝夕从没玩过这游戏,她有些不确信针是否真的能浮在水面上。顶着左右丫头们期待的眼神,乌宝夕一手挽住袖子,一手捏着那根细小银针,小心翼翼地悬在水面上。呼吸已在不知不觉间自动停住,她侧头找了找角度,然后下定决心地松开手——
银针如蜻蜓点水般落下,水面颤动,却最终稳稳将针托住。
所有人都呼出一口气。连忙伸头去看碗底的影子。
白瓷底上映着一道细细弯弯的淡影。
丫头们顿时连声欢呼,直夸投得巧。接着她们也各展身手,瞧着一个个都比乌宝夕熟练稳重多了。
只是轮到知蝉时,鹿儿恰巧说了个笑话,她笑得手抖,针没拿住掉在碗里沉了下去。于是立刻成了最不得巧的人。
到了下午,因老太太发话,灶房的人早早便过来问了乌宝夕想吃的菜,而后提早半个时辰过来摆桌。
难得这么高兴的日子,乌宝夕拉着燕归流萤她们都坐下一起吃。
乌家的厨子本就手艺卓绝,今日又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心做的,一桌席面汤鲜味美,道道都令人唇齿留香。乌宝夕兴致来了,还浅酌了两杯梅子酒,直吃到银月高悬才停筷。
饭罢,流萤几人又抬出八仙桌摆在院中月下,桌上放着一早准备好的香烛贡品,遥望满头星河,向织女祈福许愿。
乌宝夕本不想许的。若是从前,对于这种拜月求神求桃花的事她可能也会很热衷。可是现在她莫名其妙地穿到了这个压根儿没听说过的朝代,像是跌入了时空缝隙一般。周围是全然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发生的一切都在颠覆着她以往的认知,找对象顿时变成了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但她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于是也净手上香拜在桌前,只是在闭上眼许愿的那一瞬间,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了那张诗笺。
想到上面的那句诗,那个名字。
……
生日的这一天是乌宝夕自穿越来过得最开心的一天,连晚上睡觉做的梦似乎都是香软甜蜜的,虽然第二天早上起来全不记得,却也不妨碍她心情很好。
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却并没能维持很久,到了下午便听闻阮三公子七夕之夜在风月楼豪掷千金喝花酒!
燕归几个严防死守,不想让乌宝夕知道。可这流言已在京中传遍了,乌家上下也尽是议论之声,再怎么防范也奈何不住有人嚼舌根。
到底还是传进了乌宝夕的耳朵里。
“姑娘别急,阮三公子许是被别人拉去的呢。”
“是呀,酒喝多了,被人一激干出混事来,定不是本意。”
“再说传言定有夸大的成分。”
“是啊是啊,不可信……”
丫头们七嘴八舌地轮番劝,乌宝夕找出那张诗笺,愤愤揉成一团——
去他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1]
注:[1]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秦观《鹊桥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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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