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合欢跑出去后,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后,晏归先开了口。
“你出去让侍卫带你去找林谋林公子,他会跟你交代清楚事情。”他对还跪着的陵游说道。
“那合欢……”陵游小心地问道。
“她不过打翻了碗甜汤,这事我不会追究的。”晏归给了陵游一个眼神,陵游马上会意了,回了声“告退”就放心地出去了。
晏归看着陵游出去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才转过身对着屋里的另外两人。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个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妃李寓木。寓木和他母亲同姓,但两个李家确实没什么渊源。
皇后见没有外人了,也不过问刚才的事情。一转眼就开始痛心疾首地嫌弃了一番自己儿子,说儿大不中留也不听劝了,几个月不进宫请安,也不让她见新儿媳。宴归和寓木都一贯听习惯了这些话,互相交换着眼色。一个冷着脸说是儿臣不孝,一个耐心劝说太子事务繁忙,两人配合地熟练的很。好一阵才止住了皇后的念叨,让她先去歇息。皇后正准备走时,突然想起来,她是来这里见新儿媳的。
“你娶的那个侧妃呢,我先见一见她。”她热情地说道,也注意到晏归突然慌张了起来。
皇后这次确实是来见新儿媳的。去年冬天里,离国说和亲时,她百般反对,但晏归却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寓木也没有半点不同意的意思。她百般无奈心疼儿子心疼寓木,就想着去太子府多照看他一些。但是晏归却说天寒,让他们无需出宫。还说而今天寒,且边境不安,不需劳民伤财,婚事一切从简。他那眼里只有国事的爹竟然也同意了。她只能想着晏归是为了国事委曲求全,更加心疼了。
后来几个月里,晏归丝毫没有想着要带媳妇见见公婆。她想着晏归一向是个只操心军务,无心谈风月的人,且是迫不得已娶的侧妃,她也忍了。
但是前几日,林谋的母亲,她的好姐妹林夫人来宫里看望她,却说出了好些事情。
皇后与林夫人是亲姐妹。两人虽说都是大家之女,但自小就行为出格,爱在市井厮混,只是后来各自嫁为人妇,才被困在院墙中。林谋比晏归只大了不到一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紧密的很。且林谋也不是个安分的,到现在也不娶妻,却爱去逛艺馆茶楼酒肆戏馆这些地方,他爹回回知道了都得揍他。
但林谋的母亲,林夫人从不劝他也不拦他,只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林夫人还得靠着儿子来给她讲那些外面的见闻,皇后又得靠着林夫人才能听到那些见闻及她儿子的事。是以,她们在这件事上意见一致,还总得护着林谋,不然这日子可还有什么趣味。
林夫人说侧妃先是掉进湖里大病了一场,后来又爬树摔断了腿,前几日去别的村子巡视了一趟,竟然又病了一场。皇后本来也觉得阿晏不会在意这个侧妃,还很是心疼一个女子背井离乡地受这些罪。但是林夫人又说,那侧妃从树上摔下来后,阿晏把院子的侍卫都重罚了。还有,那日从村子里回来,是阿晏抱了那女子一路,还连夜让小谋找了别的大夫,还在夜里她睡下了时才过去看一眼。
皇后听到这个,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可太了解自己儿子了,越是在意越是表现地毫不在意小心翼翼。
这都怪他那狠心的爹,从小就只教他要为国为民,要以大局为重,除了学习政务军法,愣是不许他有别的爱好,砸了他许多花草,琴和字画。刚开始这孩子还很是倔,跟他爹爹天天斗气,后来慢慢就老实听话了。但是据她看来,他只是在和他爹的斗争中学会了妥协和隐藏,在他爹面前老老实实,背后却把那些花草藏的严严实实。
只是,这样的样子装的久了,怕是连他自己都习惯了,也就变成现在这副少年老成,不苟言笑,步步为营的模样了。
皇后原来就对他娶妻也不抱什么期待了,毕竟他娶过一个了,寓木就一直在她宫里侍奉。当时晏归为了娶寓木几乎和整个朝廷作对,她以为两个孩子是真心相爱,暗中也帮助了许多。结果晏归把人娶回来就不管不问了。似乎他不是娶了个侧妃,而是为母亲找了个侍奉的丫鬟。再加上寓木性子寡淡,不爱言语,只是尽心尽力侍奉她,对晏归的事情也毫不过问。皇后更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些什么猫腻,但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做事情会有分寸,也没有过分干涉。
但是听林夫人这么一说,这个女子似乎有些不一样。先不说她一个一国公主,行为出格到能掉冰湖里能爬树,就只是阿宴能把她一路抱回去,这事就新鲜。她必须得去看一看!
说走就走,她马上便让人收拾东西,换好常服出了宫。她不打算闹的人尽皆知,所以只带了个丫鬟和侍卫。她原本不想带上寓木,但是寓木听说了去太子府,也说要去,说她想看看侧妃妃。皇后也不好阻拦,一行人就这样奔波了一日,悄无声息地到了太子府。
皇后听说太子在书房,迫不及待地走进去,就看见了一地的狼藉。但那个跪着的女子的脸着实让她吃了一惊,接下来几个人的举动她也捉摸不透。但她却看出来了,阿晏看着那个女子的眼神很不一般,不是他一向的冷漠。尤其是见到自己和寓木进来时,他竟少见地有些慌张。
她更想要见一见那个女子了。
“母亲方才已经见过了。”晏归有些心虚地回答。
“我连她的脸都没看清,怎么算见过呢,你把她叫过来。”皇后似乎很是兴奋。
踟蹰了一会,晏归答应了,“那母亲稍等。”但他还未走出房门,又补充道,“她胆子小,方才的事情母亲就不要提了,免得吓到她。”说完才出去了。他完全没有留意到背后的两个人吃惊的样子。皇后瞪大了眼睛更是兴奋,“他何时对别人这样贴心过?”寓木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皱了眉。
合欢刚刚从书房直接冲回了屋子,她在自己的包袱中搜出一个罐子,倒出些药粉拌在水里,往黑猫嘴里灌。那黑猫虽然一向温顺,也禁不住这样被灌水,使劲挣扎,抓了她一手的血痕。等她折腾完这些,守了黑猫有半个时辰,见它依然活蹦乱跳的,才放下心来。
晏归却在这时走了进来。
合欢一脸惊恐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看见他进来,头更低了。他一眼就看见了合欢满手的血痕,有些还冒着血珠。他走近她,伸出手想要拿过她的手看看。合欢却似受了什么惊吓般,急急地撤回手,把手背到身后去了,还后退了几步。
“这是在怕我吗?”晏归心里想道,想到这个,他竟觉得心里有些酸涩和不忍。正不知所措间,他又想到合欢说的那番不喜欢他总是不说话的样子,他无声地笑了笑走到她面前。
“我知道你在甜汤里下了药,但是是不致死的药。我不生气。”他看着合欢说道,但合欢依然低着头不看他。“我知道许大夫是你哥哥,找你哥哥是为了给城中孩童看病,不是追究你们之间的事情。”他又耐心地补充道。
合欢这才抬起头看着她,但依然满脸警惕,她突然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晏归哑了口,不知为何,他看着眼前这个之前还对他笑地明媚的人现在却满脸警惕生疏地看着自己,他觉得害怕去欺骗她,似乎骗了她就会把她越推越远。可若是告诉他自己偷看了书信,那她会怎么呢?会不会和自己更生疏呢?在他犹豫时,合欢依然紧紧看着他,在等他的答案。
“你从村子外回来时,身上掉了封书信,我看了你的书信。”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合欢满脸的警惕变成惊讶,而后又低下了头。晏归看着合欢,在等一个回应。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安静地能听见猫用爪子在磨着桌腿。
合欢听说晏归看了她的书信,马上想到他应该也知道自己只是假冒的公主了。对他偷看书信的谴责也没了,只剩自己被拆穿身份的担忧。沉默了许久,她还是觉得与其提心吊胆,不如问个明白。
“那你知道我不是梁王的义女?”合欢小心地问道。
“从你出城就知道了。”晏归语气平和。
“那你不找我麻烦?”合欢反问道。
“在离国眼里你是公主,那你就是。”晏归依然看着她,耐心地答道。看着她一脸心虚又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又补充道,“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这件事情。”说完见合欢依然满脸的小心,又说道,“只要我说出口的话,我绝不会骗你。”那句“绝不会骗你”,语气诚恳,像是在发誓。
合欢抬起头正对上他的脸。他一脸严肃,满眼的真诚,就像那天在桃林里他说自己没有生气时的样子。她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在挠着她,挠地她心痒,总想要回报这种真诚,却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想躲开。
但他话说到这份上,合欢神色松动了许多。
“那你偷看了我书信,我瞒了你,我们就算扯平了吗?”她试探着问道。
晏归看着她又回复到了以往满眼透露着机灵的样子,心里一暖,嘴角也弯了弯。“扯平了。”他宠溺地说道。
“那甜汤的事呢?”合欢又小心问道。
“你不过打翻了一个碗,我不会追究的。”
合欢会意了,点了点头,终于放下心来。
晏归说完,又试探着伸出了手去握合欢的手。她猝不及防稍稍躲了一下,但还是任由他握住了手。他握着她的手小心查看了一番,然后掏出一条手帕,正准备擦掉她手上渗出的血珠时。合欢突然抽回了手。他不解地抬起头看着她,见她满脸通红的样子,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咳了一下后退了几步。“我去叫嬷嬷给你擦药。”说完,着急忙慌出去了。
没一会,李嬷嬷就进来了。嬷嬷啧啧地查看着合欢的手,一边给她擦药一边念叨,“那猫一向温顺的,怎么今天这么狠?该给它剪剪指甲了。”合欢急忙说不是芝麻的错,嬷嬷以为她在袒护那只猫,又念叨了好一会才出去。
嬷嬷一出去晏归又走了进来,看来方才他一直在门外候着。
“我母亲说要见你。我带你过去。”
合欢听到这话,想起刚刚书房里那个妇人一脸惊讶地看着她的模样。腾地站起身后退了几步,满脸抗拒地看着他。“我觉得头疼,我要先睡一会。”说着,就一手扶着头,假装虚弱地一步步缓缓往床榻上走去。
晏归看着她这样,没忍住笑出了声,“我母亲很和善,不会为难你的。”
“不去。”她索性也不装了,破罐子破摔道。刚刚在书房里,她那没有半点礼数的样子一定会惹的皇后烦心,现在再去见她,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如果你不去见她,她就会来找你。”晏归少见地耐心哄着她。
“不去。”合欢死死抓住了床沿。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你会怕的东西。”晏归打趣的说着,却被合欢气愤瞪了一眼。
“你去见她,我在你们门外等着。”晏归说道,合欢的手松开了床沿。
“你说话算数?”
“我说了,我绝不会骗你。”
“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