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寒苏乖巧的走向前,在桑中半米之处站定,目光瞟了瞟桑中的梳妆台。
梳妆台上有许多小木盒,其中一个半开的胭脂盒,露出里面红色的粉末,那不是普通的胭脂粉而是生物的壳磨成的粉。
桑中皮肤好到这个位置甚至在脸上看不见任何瑕疵,难不成是抹的是这个?
寒苏皱了皱眉,不敢相信胡府的二小姐有这等癖好。
“怎么了?”
寒苏脸上有痛苦之色,难不成是解药没压制住银丝线的毒。
她对自己研制的解毒之药有绝对的信心,无论是爬虫还是毒草,只要有她在,必能让中毒之人捡回半条命。
在她的眼皮底下,寒苏是死不了的,桑中抓住他的手腕,伤口在愈合了,黑紫色淡了许多。
桑中松了一口气。
乐安的银丝线是父亲在他十二岁生辰时送他的宝贝,乐安整天无所事事,没有任何养蛊天赋,银丝线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小白蛇外表纤细光滑,藏于乾坤袖中,毒性了得,一口可放倒一头大象,且性格温顺极其护主。
一般人被这个小东西咬上一口,不及时服用解药,便会全身溃烂五窍流血,死状极其残忍,而身前这位少年,不仅直挺挺的站在这儿,气色还挺好。
“姐姐?”寒苏不自然的垂下眼皮,脸颊泛起一片红晕,手指微卷,想抽回手腕,又不敢。
桑中见他这幅模样又气又笑,“你是不知银丝线的厉害,劝你冷静点,等毒液顺着血管流到心脏,神仙都救不回来。”
寒酥点点头,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羞涩的模样跟须臾前暴打胡府小少爷的少年判诺两人。
“蹲下,让我仔细检查一下。”
少年半跪,这个姿势,仰起头来才能与桑中对上视线。
这个视角,刚好可以清楚的看到少年茂密的睫毛,不得不说,少年姣好的面容,温顺乖巧的性子,都恰恰戳在桑中的心头。
刮千刀的奴隶买卖商人有一句话说的对,是块美玉,买来就这样放着,当个小花瓶也是赏心悦目。
桑中抬起少年的下巴,手指有意无意的蹭过少年的脸颊,落在他的眼皮上。
她掀开少年眼皮,浅蓝色瞳孔清澈干净,眼白如蛋清,完全不像一个中毒之人。
就全是给他用了解药,也不会无任何的不良反应,寒苏的体质,不仅能察觉到她藏起来的蛊,还能百毒不侵。
难不成?
桑中忽然俯下身,两人额头瞬时贴在一起。
少年瞪大了眼睛,大气不敢出,小姐刚告知他不能紧张不能兴奋,否则会加快血液循环,毒素汇入心脏,会死的。
桑中轻念咒语,唤醒种在少年体内沉睡的蛊虫,果然如她所料,少年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呻吟声。
他傻愣愣的屏主呼吸一动不动,大脑一片混沌,已经完全不知自己是谁名谁,身在何处。
她的蛊,对少年没用。
桑中放开了寒苏,扶额揉了揉太阳穴,命他出去。
看似风平浪静,心里却没了底。
自己是淘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视线微移,少年目光停滞,瞳孔紧缩,还保持半跪姿势在原地出神儿。
“还不走。”桑中收敛了柔和,压下心中疑虑,语气多了分怒气。
寒苏这才回过神,磕磕绊绊溜了出去。
甘棠与其擦肩而过,抬脚进了屋内,满脸笑意,甚是欢乐的搀上了桑中的胳膊,在桑中耳边道:“小姐,你猜猜谁回来了?”
南樛!
她披上兔绒粉斗篷,略显笨重,但南樛说她应该多穿穿粉色、鹅黄色活泼靓丽的衣服,虽然她并不喜欢,但偶尔穿上一穿又无妨。
胡府前院有座小池塘,不大,但足足有十五尺深,在寒冷的冬季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南樛站在桥上,如一支干瘪的老木,风一吹,就散架了。
“兄长!”桑中一改之前生人勿近的模样,添了几分孩童的天真烂漫。
不见南樛转身,只听到另一人厌恶的叱责。
“是你害得姐姐割肉取蛊,用蛊师族圣蛊换一块烂木头!就为了救你一命!害姐姐受罚足足在祠堂跪了一夜!”
乐安青筋暴起,用力一推,“你一个外姓人,还有脸回来!怎么不去死!”
“住手!”
这一刻,桑中捶死乐安的心都有,她还不及发怒,一个箭步抓住南樛的手,南樛虽是男子,体重却比其他成年男性轻的多,桑中用力一拽,把南樛拉到桥中央,自己却踩住一块鹅卵石,脚下一滑,落入池塘中。
冰冷刺骨的水将她吞没,寒意侵蚀了每一寸肌肤,被水渗透的斗篷将她往水底拽。
她望着光的方向,耳边模糊的听到南樛喊她名字,乐安嚎啕大哭,以及甘棠在唤人救命。
她并非不会水,只是斗篷太重,事发突然,她努力挣扎,解开绑在脖颈上的绳子,褪去斗篷,可惜还是晚了,水草缠住了她的脚踝,视线逐渐浑浊,四周声音逐渐消失。
桑中自嘲,自己竟然因为哥哥弟弟争执落水,死在自家池塘里,属实没脸见人。
如果她能平安无事,她发誓一定给乐安一个响亮的巴掌。
她望着头顶那片光,意识的最后,听到扑通落水声,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视野中,下一刻被拉入少年的怀中。
母亲对她说,她是蛊师族的圣女,自然与旁人不同。
桑中自小与毒虫为伴,在旁人识字的年纪,她已经能召唤驱使部落中所有的蛊虫,除了这些虫,她没有朋友,直到有一天,父亲牵着一个病殃殃的小男孩来到她面前,并告诉她,以后,这个男孩就是她的兄长。
之后,溱氏要歼灭蛊师,在逃亡期间,族人死的死散的散,而族中的蛊尽数被溱氏焚烧。
也是那时,南樛被父亲母亲种下一只不能取出的蛊,蛊在体内安家筑巢,南樛的身体出现了严重的排异症状。
桑中亲眼看着平时那个温柔腼腆的男孩,痛苦的趴在地上,不断的打滚、发热、呕吐,男孩越来越瘦,双颊凹陷,骨骼突出,如同一个将死之人。
直到他适应了体内生物分泌的液体,液体灌满全身,南樛与蛊终于融为一体,再也不能分离,从此,蛊存人存,蛊灭人灭。
桑中睁开灌铅似的眼皮,意识模模糊糊,视线里寒苏趴在床头,少年呼吸浅浅,头发像是干了不久,乱糟糟的。不知他陪了多久,已经埋着头睡着了。
桑中动了动手指,这才察觉自己的手被少年紧紧握住,疲惫不堪的她尝试的挣脱,未果。
她环视四周,桌上叠满的瓶瓶罐罐,窗台琉璃瓶中是她养的蜈蚣。
是少年救了她,想必也是少年将她背回房的。
桑中扬了扬嘴里,眼底溢出一抹温柔,手指动了动,恰好指尖触到少年的发丝。
柔软的发丝在她纤细的指节上缠了一圈,她还想摸摸少年的头,可以没了力气。
困意来袭,眼皮不受控制的滑下来,她陷入沉睡,再次醒来,不知又过了多久,少年已不在身旁,替代的,是她觉得亏欠已久的兄长。
“桑儿,你醒了?” 南樛扶她坐起,在她腰间垫了个枕头。
“兄长。”
桑中脑袋又重又晕,她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为救我不慎落水,是你手里的下人将你救起,乐安——他心中有愧,不敢见你,跑去祠堂罚跪了。”
桑中忽然想起来什么,花容失色,摸了摸口袋,“我的木簪!”
“是这个么?”南樛从袖中取出一支手工雕刻精美的木簪。
桑中缓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弄丢。
“怎么在你手里?”
“救你的那名少年,将你从水中救出,又当着众人的面,再次跳入池子里,天寒地冻,大家还以为少年不要命了,过了会,他再次从冰冷的池水中爬出来,全身布满冰渣,手里紧紧攥着这支木簪。”
桑中陷入沉默,寒苏知道木簪对她来说极为重要,所以不顾生命为她拾回。
南樛看出她的心思,眉眼一弯微微一笑,“我刚到府中就到听下人们交谈,说不近男色的胡桑中小姐从黑市领回来一位美少年,留在自己院里,备受宠爱,想必就是下水救人的这位小公子吧。”
桑中一时语塞,喉咙里像是卡了一颗石子,让她有苦说不出,显出一丝窘迫。
谣言竟然传到了南樛的耳朵里。
见桑中不语,脸上还泛起红晕,南樛笑的更深,摸了摸桑中的额头,“桑儿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了。”
“这支簪子是你们二人的定情信物吧,雕刻如此细腻,定是费了不少心意。”
桑中无意识的揪紧衣角,头晕眼花,像一脚踩进悬崖的失重感,又像跌入湖底,羞赧如潮漫入咽喉,耳尖滚烫,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不掺杂一丝感情的道:“兄长莫要听信谣言,这支木簪确实是我亲手雕刻,并非定情信物,而是送给兄长的礼物。”
话音一落,空气突然安静,两人都僵硬在原地,桑中真想把自己藏起来,她就不该让欺负完寒苏的乐安离开,现在的局面,她真当不知要如何收场。
南樛尴尬都轻咳一声,正要开口讲话,门被人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