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热浪混着走廊的喧嚣,猛地灌入宿舍。
脚步声迫近,那是个高挑的短发女孩,发梢在逆光里泛着栗色。
她扶着门框喘气,额角全是汗,白T恤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迹。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在宿舍里扫了一圈——掠过林簌玉审视的脸,掠过孙晓雯惊愕张大的嘴。
最终,死死锁定了那个背对着她、对此一无所知的背影。
杨栖岚
下一秒,女孩的睫毛颤了颤,她深吸一口气。
杨栖岚听见身后异响,还没转头—— 整个世界便被一个滚烫的怀抱禁锢。
那人的体温高得吓人,呼吸急促,勒得她往前趔趄半步,手掌撑在桌沿才稳住身形。
脸颊传来柔软湿润的触感,混杂着汗水的微咸,
刚想推开这个不速之客,却闻到一缕……似曾相识的甜腻奶糖味?
刚抬起的双手也因为这股有些熟悉的味道,而悬垂在两侧。
那人把脸埋在她颈侧,蹭了蹭,像只找到主人的小狗。
呼出的热气喷在皮肤上,带着潮湿的温度。
杨栖岚浑身血液仿佛凝固,思维陷入彻底的停滞。
“栖岚!栖岚!”
背后的拥抱愈发用力,几乎要将她揉碎,声音里浸透了狂喜,尾音却音却泄露一丝颤抖。
“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个声音,这股气息,这般不讲理的亲昵……
杨栖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试图从那片被刻意掩埋的废墟里,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名字。
床上的两位旁观者早已看呆。
“哇哦……”孙晓雯的嘴张成一个O形,“真人版偶像剧?!失散多年的青梅杀出来了?”
林簌玉不动声色地放下书,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居高临下地观赏着这场意外相逢。
短暂的死寂后,身后之人显然感知到了她身体的僵硬与无声的抗拒。
那紧扣的手臂,迟疑地、一点点地松懈开来。
当那灼人的体温撤离,杨栖岚几乎是本能地舒了口气。
她缓缓回身,视线一寸寸上移,最终定格在对方的脸庞上。
眼前的少女眉眼深邃,眼尾微扬自带三分英气。
可此刻,那双本该盛满星光的眼眸里,只剩下被雨水淋湿般的沮丧。
她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抿着嘴,腮帮子慢慢鼓了起来。
那眼神里混杂着控诉、不解,还有**裸的伤心——仿佛在质问:你怎么能把我都忘了?
这个表情……
这副鼓着腮帮、用眼神发射无声谴责的模样……
像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猛地捅进了记忆深处那把锈死的锁。
“咔哒。”
那是很多年前的画室,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画架上。
比她矮一个头的小女孩气鼓鼓地站在她面前,就因为她把最后一颗大白兔奶糖分给了别人。
同样鼓着腮帮子。
同样的眼神控诉。
甚至连嘴角下压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你再不把你的糖给我,我就……”小女孩鼓着脸,气呼呼地说。
“你就怎么样?”她笑着问。
“我就……我就不跟你天下第一好了!”
心脏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攥紧,又骤然放开。
杨栖岚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的明朗少女,喉间一阵发紧。
一个沉寂了太久、蒙着厚厚尘埃的昵称,挣脱了束缚,带着不确定的震颤,滑出她的唇齿。
“……小掬?”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在宿舍里回荡。
话音落下的瞬间,对面女孩那双写满“我很生气”的眼睛,像被瞬间点亮的星空。
所有的委屈和失落都在一秒之内烟消云散。她的嘴角无法抑制地上扬,露出一个灿烂到有些傻气的笑容。
“栖岚!”
许掬清再一次扑了上来,这次的拥抱比刚才更用力,像是要把分别这些年错失的所有温度,都在这一瞬间灌注进去。
“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脑袋在杨栖岚的肩窝里乱蹭,“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你这个笨蛋!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被这份失而复得的狂喜包裹,杨栖岚的身体依然僵硬。
但内心的某个角落,那片常年被冰封的湖面,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小掬……”她只能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许掬清,是她搬家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
是那个会粘着她、崇拜她、把她画的每一张画都当成宝贝、会在她被欺负时第一个冲上去的“跟屁虫”。
只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杨栖岚以为,那段时光连同那个曾经阳光开朗的自己,都已经被彻底遗忘在了过去。
“咳咳。”
一声轻咳打断了这份重逢的温情。
林簌玉轻盈地走到两人旁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看来我们的栖岚同学,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故事呢。”
她的语气温和,却像一道无形的楔子,轻巧地插进了两人之间的氛围里,“不过,从今天起,我们四个人可是要一起生活三年的舍友。既然是舍友,好东西就该拿出来分享,对不对?”
她最后几个字,是看着杨栖岚说的。
许掬清这才注意到这个突然插话的女生。
她松开杨栖岚,但手还牢牢抓着杨栖岚的手腕,像是生怕她跑掉一样。
目光带着明显的警惕,打量着眼前这个笑得无懈可击的女生。
“什么分享?”许掬清眯起眼睛,像一只察觉到领地入侵者的猫,“栖岚是我的青梅竹马,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孙晓雯立刻高举双手,表情夸张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我我!我只是栖岚的头号粉丝!远观就行!远观!”
林簌玉对上许掬清那充满敌意的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青梅竹马啊……”她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目光在两人紧握的手腕上短暂停留,“那确实很特别。不过,过去的时光固然珍贵,但未来三年的朝夕相处,也同样重要,不是吗?”
说完,她转向杨栖岚,微微偏头:“栖岚,你觉得呢?”
杨栖岚感觉自己像是被推到了审判席上。
一边,是许掬清那灼热的、透着强烈占有欲的眼神,像是盛夏正午的烈日,不由分说地将你笼罩。
另一边,是林簌玉那温和的、游刃有余的笑容,像是午后开到最适温度的空调,用一种你无法拒绝的舒适感,慢慢渗透。
而她自己,就是那颗被两股气流拉扯的、可怜的灰尘。
她感到喉咙发紧,几乎窒息。
“我……”杨栖岚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一句,“大家都是同学。”
听见这个回答,许掬清的肩膀不由得往回缩了缩,她抓着杨栖岚手腕的力道因为紧张不由得加重了几分,指节都微微泛白。
杨栖岚吃痛,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
就是这个微小的动作,让许掬清如触电一般。
她猛地松开了手,目光飞快地扫过杨栖岚泛红的手腕,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下一秒,她的手指像羽毛一样,试探性地、轻轻地勾住了杨栖岚的指尖,然后小心翼翼地圈住,不再用力。
那双刚才还望着林簌玉充满敌意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杨栖岚,眼底满是做错事般的不安。
“对不起……我……”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这突如其来的示弱,比刚才的强硬更让杨栖岚不知所措。
“没……没事。”她含糊地说。
“手都捏红了,怎么会没事呢?”
林簌玉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管药膏,语调温柔得像掺了蜜。
“女孩子留下痕迹就不好看了,我帮你?”
她的话是对杨栖岚说的,但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向许掬清。
许掬清刚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杨栖岚却先一步动了。
她抬起另一只手,手背朝外,轻轻挡在了林簌玉的药膏前。
“不用了,谢谢。”
杨栖岚垂下眼帘。
她不想欠任何人的好,尤其是这种带着突然没来由的善意。
她已经分不清,谁的关心是真,谁的温柔是假。
所以干脆,谁都不要。
“我自己缓缓就好。”
许掬清听见这话后,愣愣地看着杨栖岚,眼里的不安稍微减轻了些。
林簌玉脸上的笑容不变,她若无其事地收回药膏。
但收药膏的动作稍稍用力了些,盖子发出轻微的“咔”一声。
“是吗?那好吧。”她慢条斯理地说,“看来还是许掬清同学更了解你的习惯。”
许掬清咬了咬下唇,却也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气氛凝滞得让人难受。
孙晓雯赶紧过来打圆场:“那个……许掬清,你的床位在这边!要不要先把东西放下?”
许掬清深深看了林簌玉一眼,不情不愿地松开杨栖岚,走到自己的床位旁,将背包重重地放在椅子上。
林簌玉却像是完全没事人一样,转头对杨栖岚笑了笑。
“你的床铺还没弄好吧?需要帮忙吗?”
“我……我自己来就好。”杨栖岚小声说。
“那好吧。”林簌玉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晓雯,我们去把垃圾倒一下吧,顺便看看楼下有什么生活用品要买的。”
她说着,就拉起孙晓雯,拿起墙角的垃圾桶,走出了宿舍,顺手带上了门。
宿舍里,只剩下杨栖岚和许掬清。
门被关上的瞬间,许掬清立刻又凑了过来,但这一次,她保持了一臂的距离,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吓到杨栖岚。
“栖岚。”她轻声叫道,声音里藏着压抑的委屈,“那个林簌玉……是不是……你很在意她?”
杨栖岚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从行李箱里拿出床单,开始整理床铺。
“你为什么不说话?”许掬清有些急了,往前凑了半步,“她刚才明明是故意针对我,你看出来了吗?”
杨栖岚的动作顿了顿。
“小掬。”她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我刚到这里,谁都不认识。对我来说……你们都是今天刚见面的同学。”
许掬清愣住了。
是啊。
对杨栖岚来说,她们都是“今天刚认识的新同学”。
她那份跨越了数年的、沉重而炽热的情感,在此刻的杨栖岚眼里,或许和林簌玉那份彬彬有礼的“关怀”,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她看着杨栖岚有些疏离的侧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涌上一股酸涩。
所有想说的话都哽在那里。
最终,她只是抿紧嘴唇,咽下了一口无声的空气。
“……对不起。”她低声说,“我太激动了。我……我只是太高兴了,找到你……真的找了很久。”
杨栖岚听到这句话,手上铺床单的动作又顿了顿。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嗯。”
一个字,简短得不能再简短。
但许掬清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个……我来帮你!”她立刻走过来,拎起床单的另一角,“我们以前不是经常一起铺画布吗?我记得你喜欢这样对折,然后……”
她边说边动作,配合着杨栖岚的节奏,慢慢铺开床单。
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缓和了些。
杨栖岚侧过头,看了一眼许掬清专注的侧脸。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的睫毛很长,认真做事时会微微咬住下唇。
这些细节,和记忆里的小女孩重叠了。
杨栖岚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想要触摸对方的冲动。
就像很久以前,在那个飘着颜料味道的画室里,她总是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揉乱那头细软的短发,或是用手指戳一戳那总是气鼓鼓的脸颊。
鬼使神差地,她的手轻轻抬了起来。
她的指尖轻轻碰到了许掬清耳际的发丝。
柔软,温热,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许掬清正专注地铺着床单,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轻微的触碰。
杨栖岚看着那张认真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想念?愧疚?还是……害怕?
害怕如果真的把这个人重新放进生命里,总有一天,还是会失去。
就像上一次那样。
她的指尖在许掬清的发丝上停留了不到三秒,然后,主动收了回来。
不能再这样了。
杨栖岚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地依赖别人的小孩了。
她低下头,继续整理床铺,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栖岚?”许掬清的声音响起,“你刚才……是不是想摸我?”
杨栖岚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
“……头发有点乱。”她含糊地说。
许掬清立刻兴奋起来:“那你摸啊!以前你不是最喜欢揉我的头了吗?”
她说着,就凑了过来,一副“快来摸我”的样子。
杨栖岚看着这颗凑到眼前的脑袋,终于还是抬起手,在她头顶轻轻按了一下。
不是揉,也不是摸,只是很轻地按了一下,然后迅速收回。
“好了。”她说。
许掬清愣了愣,显然对这个敷衍的动作有些失望。
但她很快又笑了起来:“嘿嘿,你果然还是记得的!”
杨栖岚没有回应,只是继续整理床铺。
但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就在这时,门开了。
林簌玉和孙晓雯倒完垃圾回来了。
林簌玉的目光扫过在杨栖岚床上的两人,以及在杨栖岚刚刚收回的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瞬。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
但那笑容里,藏着若有所思。
林簌玉的手里,除了空垃圾桶,还多了几支雪糕。
“刚好楼下阿姨在卖,顺手买了几支,抹茶味的。”她将其中一支递给了许掬清,“请你吃的,就当是……刚才我说话太直接的赔礼。”
许掬清看着那支还冒着冷气的雪糕,眉头皱起来,像是在思考一个很困难的问题。
林簌玉就那样举着手,耐心地等着,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
她甚至将拿着雪糕的手往前递了一些,微微偏头,露出一个“请接受吧”的无奈笑容。
僵持了几秒后,许掬清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谢谢。”然后一把抢过了雪糕。
林簌玉笑了笑,将另一支雪糕递给了杨栖岚。
“你的。”她说。
杨栖岚看着那支绿色的雪糕,有些犹豫。
见她这样,林簌玉并不催促,只是将雪糕又向前递了寸许。
就在杨栖岚决定抬手的那一刻,林簌玉的指尖似是无意地擦过杨栖岚的手腕——恰好掠过那圈被许掬清握出的淡红指痕。
冰凉的指腹在皮肤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像蜻蜓点水,又像刻意量了量那道印子的宽度。
旋即,她收回了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杨栖岚的指尖微微一颤,她下意识把手腕往身后收了半寸,才接过雪糕,低声道了句“谢谢”。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还是被林簌玉捕捉。
后者只是弯了弯嘴角,像什么都没察觉。
“我记得你好像喜欢吃抹茶味的。”
一个声音响起,是许掬清。
她撕开包装,狠狠地咬了一口雪糕,含糊不清地说:“小时候就是,也不知道现在口味变了没。”
说完,她刻意转过头,用后脑勺对着林簌玉。
林簌玉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雪糕,只是握着木棍的指尖,微微收紧了些。
杨栖岚咬着雪糕,感受着那股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
她顿了顿,轻声说:“嗯……还是这个味道。”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许掬清眼睛瞬间亮了,嘴角忍不住上扬。
孙晓雯在一旁感叹:“哇,青梅竹马真好,连喜欢什么口味都记得……”
林簌玉笑了笑,没有接话。
她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雪糕,目光在杨栖岚和许掬清之间流转了一瞬,像是在评估什么。
宿舍里的气氛,因为那两支抹茶雪糕,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许掬清像一只赢了仗的小豹子,虽然没再贴着杨栖岚,但那扬起的下巴和时不时瞟向林簌玉的得意眼神,无一不在宣告自己的胜利。
林簌玉则依旧优雅,慢条斯理地吃着雪糕,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这诡异的沉默让孙晓雯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决定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来打破僵局——找个安全的话题。
她三两口解决掉手里的雪糕,把棍子扔进垃圾桶,然后一拍大腿,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杨栖岚。
“对了对了,栖岚!”她搓着手,一脸兴奋地凑过来,“我一直想问,你那幅《绿野》……天呐,到底是怎么画出来的?那个调色,那个光影,简直绝了!我当时在画展上看到,整个人都傻了!”
提到画,杨栖岚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刚要开口。
孙晓雯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更劲爆的事情,声音压低了八度,神神秘秘地指了指一旁的林簌玉。
“而且——你绝对想不到!”她表情夸张,活像个分享第一手八卦的小报记者,“就刚才你还没来的时候,簌玉拿着宿舍名单,指着杨栖岚这个名字跟我说,这个就是画下了《绿野》的作者”
说到这里,孙晓雯学着林簌玉当时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她还说,一直都很想见见这幅画的作者。”孙晓雯越说越激动,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林簌玉的表情。
“当时我还觉得不可能,哪有这么巧的事嘛!”
话音未落,一只纤长的手就从旁边伸过来,不着痕迹地、轻轻扯了扯孙晓雯的衣袖。
林簌玉脸上依然挂着完美的微笑,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她柔声说:“晓雯,别乱说,我只是随口一提。”
这句解释,却坐实了孙晓雯的“爆料”。
杨栖岚的目光倏地转向林簌玉,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不同于另外两人的奇怪情感。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思绪,只是端着那份不知该如何回应的沉默,将自己重新包裹起来。
而另一边,许掬清听到这话后,原本还有些警惕的表情瞬间一扫而空。
她“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骄傲。她向后退了半步,双臂环在胸前,下巴抬得高高的,那架势,仿佛自己才是《绿野》的作者。
“那是当然。”
她的声音清亮而得意,目光扫过孙晓雯,最终带着一丝轻蔑,落在了林簌玉的脸上。
“栖岚的画,可不是谁都能画出来的。”
那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你们这些半路冒出来的“粉丝”,哪里懂得她的万分之一。我才是从一开始就见证着这一切的人。
这句充满占有欲的炫耀,像一剂强心针,瞬间冲散了她前面因林簌玉的话语而感到的憋屈。
她现在,只想以“杨栖岚首席拥有者”的身份,碾压全场。
看着许掬清那副神气洋洋、恨不得把“我跟她天下第一好”刻在脸上的模样,杨栖岚忽然感到一阵久违的头疼。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林簌玉却轻笑了一声,接过了许掬清的话头。
“第一个读者啊……”
林簌玉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双含笑的眼睛,却像精准的探照灯,直直地锁定了许掬清。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与许掬清的距离,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令人心悸的锐利。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遗憾?
这两个字一出,不仅是许掬清,连一旁的孙晓雯都愣住了。
许掬清那骄傲的表情瞬间凝固,她皱起眉,警惕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林簌玉的目光从许掬清的脸上,缓缓移到沉默的杨栖岚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怜惜与共情。
仿佛在看一件被蒙尘的珍宝,“《绿野》这幅画,画的是极致的孤独,是独属于一人的色彩,是内心世界的唯一回响。”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许掬清的心脏。
“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在她画出这样一幅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许掬清像被雷击中一样,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双刚刚还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击溃后的震惊和痛楚。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环抱在胸前的双臂,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看着许掬清摇摇欲坠的样子,杨栖岚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紧。
那种感觉,像是看着童年时被自己藏起来的宝贝,被人当众拆穿、践踏。
她抬起头,直视着林簌玉。
“你说错了。”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在寂静的宿舍里炸开。
林簌玉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杨栖岚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作——那不像是被反驳后的恼怒或尴尬,反而像是……
像是得到了什么想要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杨栖岚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不安。
但此刻她顾不上细想,她放下手里的床单,又向许掬清靠近了一些。
“《绿野》画的不是孤独。”
她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是告别。”
她顿了顿,目光从林簌玉脸上移开,看向窗外。
“是我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和那个以为只要努力画画,就能留住所有美好的傻瓜告别。”
“和那个天真地以为,只要足够优秀,就不会被抛下的小孩告别。”
杨栖岚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在自言自语。
说完这些话,她重新看向林簌玉。
“所以,林簌玉。”
“你根本不懂那幅画。”
“你只是看到了你想看到的东西,然后用你的解读,去攻击一个你根本不了解的人。”
宿舍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林簌玉盯着她看了好几秒,那双温和的眼睛里,闪过某种复杂的情绪。
杨栖岚说不清那是什么——
不是恼怒,不是羞愧,甚至不是意外。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更像是……欣赏?
这个荒谬的想法让杨栖岚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林簌玉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笑容。
和之前那些温和得体的微笑都不一样,这个笑容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愉悦,甚至有点……危险。
“你说得对。”
林簌玉轻声说,目光牢牢锁定在杨栖岚脸上。
“我确实不懂那幅画。”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但我现在,开始懂你了。”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让杨栖岚后背一凉。
什么叫“开始懂你了”?
她想问,但林簌玉已经收敛了那个过于真实的笑容,重新换上温和的表情。
“是我失礼了。”林簌玉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柔,“我不该用自己片面的理解,去妄加评判你的作品。”
“更不该用这种方式,伤害到许掬清同学。”
她转向许掬清,真诚地说:“对不起。”
许掬清还沉浸在杨栖岚刚才的维护中,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只是……”林簌玉垂下眼帘,声音里带上一丝自嘲,“太想了解你了。”
“所以用错了方法。”
她抬起头,看向杨栖岚,眼神坦诚得让人无法挑剔。
“以后,我会直接问你。”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说完,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又拿起书,安静地翻阅起来。
杨栖岚盯着林簌玉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
刚才那场交锋,她好像赢了。
但又好像,输得一塌糊涂。
林簌玉翻书的速度很均匀,姿态端正,看起来确实在认真阅读。
但不知为何,杨栖岚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并没有因为林簌玉的道歉而消失。
反而更强烈了。
“栖岚……”许掬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眼眶已经红了,“我……”
“别哭。”杨栖岚收回盯着林簌玉的目光,转向许掬清,语气难得地温和了些,“你又不欠我什么。”
她转过身,看着许掬清泛红的眼睛,抬起手,用指背轻轻擦了擦她眼角。
“是我自己选择离开的,和你没关系。”
“所以,不要被别人的话影响。”
许掬清咬着嘴唇,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杨栖岚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塞给她一张纸巾。
“擦擦吧,哭得像只大白兔。”
这句调侃终于让许掬清破涕为笑。
“你才是大白兔!”她吸了吸鼻子,“你全家都是大白兔!”
这次杨栖岚也笑了出来,手再次覆上许掬清的发顶,不是刚才那种敷衍的按一下。
而是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慢慢地揉了揉。
许掬清的眼泪立刻流得更凶了。
但这次,是高兴的。
“晓雯,能帮我把窗帘拉上一点吗?阳光有点刺眼。”
林簌玉的声音突然响起。
杨栖岚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林簌玉依然坐在那里看书,连头都没抬。
“啊?好。”孙晓雯连忙去拉窗帘。
光线暗了些许。
杨栖岚看着林簌玉的背影,心里那股不安感越来越重。
她明明前面看书的时候都没有关窗帘。
是真的因为阳光刺眼吗?
还是……
杨栖岚压下心里的疑惑,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许掬清身上。
但她没有注意到——
就在窗帘拉上、光线变暗的那一瞬间,
林簌玉翻书的手指,停住了。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希望大家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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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