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不要走——”
黑暗里,陆谦摸到枕边一片湿冷,却想不起梦里的脸,却本能地朝着那方向伸出手,哽咽着一遍遍哭喊:“弟弟!会找回你的,一定要等哥哥啊——”
清脆的敲门声骤然传来“笃笃笃”,一下下撞在门板上,也撞碎了他残留的梦境。梦里的声音还在耳畔回荡,可那张模糊的脸,他怎么也抓不住。
“小谦,醒了吗?开学第一天可别迟到,妈妈把早饭做好了。”门外传来妈妈温柔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暖意,驱散了梦魇带来的寒意。
陆谦定了定神,喉间还残留着哭喊后的干涩,他抹掉眼角的湿意,哑着嗓子应了声“马上就起”。出租屋不大,家具简单却收拾得整齐,墙角堆叠的纸箱还没来得及拆封,昨天刚从小县城来到了广州增城区小楼镇。
这是一栋四层自建房的二楼,步梯台阶被常年踩踏得有些光滑,扶手布满浅淡划痕,楼道里还飘着陌生的烟火气。
他起身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微凉的水泥地上,指尖划过床头冰凉的墙壁——这是他临时的卧室,摆着房东留下的旧木床,床垫有些塌陷,却被妈妈铺了两层褥子,软乎乎的。对面靠墙放着捡来的旧书桌,桌角磨得发亮,妈妈特意铺了块格子桌布遮痕,上面还没来得及摆上书。客厅就在隔壁,隐约传来妈妈走动的声响,还有老式燃气灶点火时“砰砰”的轻响。
陆谦换下睡衣抓过床头叠得整齐白色休闲短袖和卡其色长裤加上黑色高领防晒衣,领口还带着淡淡的肥皂香。他快速套上衣服,又把昨晚换下的旧衣叠好塞进衣柜角落,才拉开房门。狭小的客厅里,妈妈正端着一碗热粥从厨房走出来,厨房在进门左手边,空间狭小得只能容下一人转身,老式燃气灶旁摆着几个玻璃罐,装着从老家带来的散装盐、干辣椒,墙面还沾着一层没擦干净的薄灰。
2022年11月12日,客厅里的电视正播放着央视新闻联播,收尾的气象预报时段,沉稳的播音腔透过扬声器传来:“预计今日我国南方多地维持多云天气,广东广州等地气温19至30摄氏度,紫外线强度较强,公众户外活动需注意防晒补水。”
“快趁热喝,皮蛋瘦肉粥凉了对胃不好。”妈妈把粥碗往他面前推了推,指尖擦过桌沿的细纹——这张小小的折叠方桌,是房东留下的旧物,边角已经磕碰得有倒刺。她转身又从厨房端出一碟炒青菜,油星子还在瓷盘上发亮,“昨晚炒的,热了热,配粥刚好。”
他点点头,三两口喝完粥,抓起搭在椅背上的书包。书包是刚从来着买的黑色书包,里面装着妈妈连夜整理的课本和几张崭新的笔记本。旁边的茶几上,妈妈早已摆好一个洗得发亮的苹果,还用保鲜袋仔细裹着,“带路上吃,补充点维生素,上课才有精神。”
“妈,我走了。”
“小谦,不急路上慢点!”妈妈追到门口,看着他顺着光滑的步梯往下走,楼道里的声控灯还是老式白炽灯泡,亮起来带着昏黄的光晕,照亮他的背影。直到听见楼下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她才转身收拾碗筷,厨房的老式抽油烟机嗡嗡地启动,和电视里的新闻声交织在一起,填满了这狭小却温热的出租屋。
陆谦走出楼道,清晨的阳光已经有些晃眼,他拉了拉防晒衣的领口。村口的小路还是水泥混着碎石的路面,2020年镇里的道路硬化工程还没覆盖到这儿,两旁种着高大的香樟,树荫斑驳地落在地上。旁边的菜畦里,几株迟菜心长得翠绿挺拔,叶片上还挂着晨露,不远处的田埂边搭着简易竹棚,农户正弯腰给菜苗浇水,空气里飘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路上偶尔有电动三轮车驶过,车斗里堆着农具或刚收割的蔬菜,车主戴着口罩,远远地会朝他点下头。村口的杂货铺刚开门,门口摆着消毒液和一次性口罩的货架,老板正用抹布擦拭柜台,墙上贴着“扫码支付”的贴纸——2020年移动支付已经普及,但镇上老人还习惯用现金。他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口袋里揣着妈妈塞的两颗薄荷糖,手里攥着那个冰凉的苹果。
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出现一片开阔的迟菜心田园,绿油油的菜畦顺着田埂铺展开,几位农户正弯腰除草,手里的锄头起落间,带着泥土的清香飘过来。田边的小水沟里,溪水潺潺流淌,偶尔有几只小虾米蹦跳着掠过水面。
陆谦看了眼手腕上的旧电子表,指针刚跳过7:28,早读铃的余音似乎还在空气里飘着。学校大门果然关得严实,两扇铁门紧紧扣着,门房里空荡荡的,原本该在岗的保安连影子都没见着。
他绕着围墙走了两步,漫不经心——第一天转学就迟到,还想着让班主任等着,实在太不妥帖。正焦灼时,眼角瞥见围墙转角处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青石,表面还算平整,刚好抵着墙根。他踮脚比了比,青石的高度加上自己的身高,翻进不算太高的围墙应该没问题。
四周望了望,田园里的农户离得远,校门口也没人往来。陆谦咬了咬牙,把书包先甩到学校里面,双手撑住青石边缘,脚尖一蹬就爬了上去。站在石头上,围墙顶只到胸口,他弯腰扶住墙沿,小心翼翼地迈过墙头,再顺着墙内侧的杂草滑下去,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幸好没摔着。
进校园的瞬间,早读的琅琅书声就清晰地传了过来,从红砖教学楼的各个窗口飘出,混着乌榄树的清香。
陆谦刚拍掉裤腿上的草屑,还没来得及辨清教学楼的方向,两道身影就从乌榄树后转了出来,一左一右拦住了他的去路。
“同学,你怎么从这儿进来的?”左边穿整洁校服长头发的女生皱着眉,胸前别着的“值日红袖章”格外显眼,手里还拿着个登记本,“早读都快结束了,校门早关了,还没有穿校服?”
右边的男生个子比陆谦高半个头,目光落在他沾着泥土的裤脚和背上的旧书包上,语气平淡如水:“转校生?那个班?”
面对两人的追问,他只简洁地蹦出几个字:“嗯,耽误了。” 语气疏离,眼神飘向远处的教学楼,刻意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全程没超过五个字。
女生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眉头皱得更紧,笔尖在登记本上敲了敲:“就这?你得说清楚怎么进来的,还有班级和名字,不然没法跟老师交代。”
陆谦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视线依旧没落在两人身上,声音冷得像刚从树荫里捞出来的风:“高二(2)班,陆谦。” 依旧是极简的几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连语气里都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男生瞥了眼他防晒衣上沾着的草叶和裤脚的泥点,心里大概猜透了原委,没再揪着细节追问,转头对身边的女生抬了抬下巴:“何璐,剩下的卫生你去查吧,我带他去班级。” 说完又转向陆谦,语气平淡无波:“跟我来。
没有多余的寒暄,男生转身就往教学楼走,步伐干脆。陆谦没应声,只是沉默地跟上,双手依旧插在裤兜,脊背挺得笔直,全程没再主动说一个字,周身的冷淡气息丝毫未减。
两人顺着红砖铺就的走廊往前走,早读的琅琅书声从两侧教室源源不断地飘出来,混着粉笔灰的味道,格外真切。男生步子迈得稳,侧头时瞥见陆谦始终紧绷的侧脸,淡淡补了句:“我叫沈耀,跟你同班。”
推开门的瞬间,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原本的琅琅书声彻底停了,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乌榄树的叶子沙沙响。讲台上站着位戴黑框眼镜的女老师,正是班主任,她看到陆谦,眼神柔和了些:“你就是陆谦吧?快进来。”
沈耀冲老师点了点头,侧身让陆谦先进,低声说了句“老师,陆谦是转校生,我带他过来的”,便径直走向中间靠窗的座位。陆谦迈步走进教室,后背还能感觉到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他却没抬头,只是径直走到讲台旁,声音依旧冷淡无波:“老师,我是陆谦。”
班主任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拘谨:“欢迎来到高二(2)班,大家先继续早读。陆谦,你就坐沈耀旁边那个空座位吧,刚好你们认识了,以后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陆谦顺着老师指的方向看去,沈耀低头写物理练习册,桌上还整齐叠着一本备用的语文课本。他没说话,只是拎着书包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轻得没发出一点声响。刚坐稳,前桌就传来一声轻咳,正是刚才在围墙边拦住他的女生何璐,她回头看向沈耀,她回头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下课可以陪我一起去学生会工作室吗?,陆谦出于好奇眼神瞥了一眼,笔尖力道挺足,字却清秀。
沈耀瞥见纸条,头也没抬,在纸条背面写了个“好”字,递了回去,全程没耽误手里的演算。
早读结束的铃声一响,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何璐收拾好桌面,转头对沈耀说了句“我在楼下等你”,便走出了教室。
沈耀合上练习册,侧头看向身旁始终一言不发的陆谦,语气平淡无波:“第三节课是体育课,下课咱们一起去找班主任,给你拿校服。”
陆谦没看他,只是盯着课本上的文字,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吐出一个单音节:“嗯。” 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仿佛沈耀的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沈耀也没在意他的态度,起身伸了个懒腰,随手将备用的语文课本推到他桌前:“这本地教材你先拿着用,跟你带的版本不一样。” 说完便转身走出了教室。
陆谦看着桌上的课本,指尖悬在封面上方片刻,终究还是没碰,只是重新低下头,随意翻了几次。
周围的同学早已投入到课间的喧闹里,有人扎堆讨论早读的难题,有人追逐打闹着跑过走廊,还有人趴在桌上补觉,没人特意看他一眼,更没人过来搭话。他像个透明人似的坐在角落,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个班,那份刻意的疏离与周遭的热闹撞在一起,竟真的生出一种“这个班里没有陆谦”的错觉。
旁边的课桌空了大半节课,直到预备铃响,沈耀才快步走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学生会的值日表,坐下时随手放在两人课桌中间,没再多问他课本的事,只是拿出数学练习册,准备迎接下一节课。
预备铃的余音还没散尽,沈耀已经翻开数学练习册,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起来。陆谦依旧低着头,旧课本摊在桌上,却始终停留在同一页,眼神看似落在文字上,实则有些放空预备铃的余音还没散尽,沈耀已经翻开数学练习册,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起来。陆谦依旧低着头,旧课本摊在桌上,却始终停留在同一页,眼神看似落在文字上,实则有些放空。
数学课上,周老师的声音洪亮,黑板上的公式密密麻麻。陆谦偶尔抬眼扫一眼黑板,又很快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本封面的折痕。旁边的沈耀听得专注,时不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思路清晰,引得老师点头称赞,周围的同学也悄悄投来佩服的目光,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陆谦,仿佛他真的只是空气。
第三节课的铃声响起时,陆谦才稍微回过神。沈耀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又往他这边递了张便签:“体育课,提前去操场集合,别迟到。” 这次的字迹比上次工整些,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教室后门。
陆谦瞥了眼便签,没动,也没回应。直到下课铃响,周围的同学一窝蜂地往操场跑,沈耀收拾好东西,起身时拍了拍他的课桌:“走了,体育课。”
陆谦慢慢合上课本,跟在后面。走廊里挤满了往操场去的学生,喧闹声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靠了靠,尽量避开人群,和沈耀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