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师三年,做过的任务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百里笑已经很习惯当丫鬟了。
毕竟,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打入人家宅邸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扮成丫鬟进去,何况她还算有几分姿色,很容易就被选中进主人家院子伺候,这样潜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尽管百里笑依然不怎么会伺候人,最多做一个没有感情的上茶机器,但当个花瓶摆在那儿,也是门面,管家大都对她相当宽容。
不像十二,虽然长得讨喜,但能者多劳,总免不了被人使唤。
不过,这次他们不打算从“插标卖首”开始徐徐图之,只一个人头的事,不必如此浪费时间。
也不知李宏义一个从六品小官哪来的钱,日子过得比不少二三品大员还富足,一日两餐不少,晚上厨房还要随时开火准备宵夜,从早到晚都不得闲。
所以,在百里笑扒在厨房屋檐上,听见有个小姑娘将要送夜宵去“老爷”的书房时,她果断一跃而下,缀在了那端着托盘的小丫鬟身后。
这宅院本是富商修所建,自然是怎么阔气怎么来,从厨房往主院走,甚至要经过一条相当长的连廊。
亥时的更鼓敲响,这个钟点,除了传膳和巡逻的,府上已经没多少下人在院子外晃荡。
小丫鬟脚步匆匆走在连廊里,前后都瞧不见人,一阵清风拂过,带得眼下灯笼摇晃,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莫名感觉后背发凉。
手里还有东西,小丫鬟也不方便回头,只好壮着胆子,继续闷头往前走。
反正从没听说过府里有什么脏东西……大概是天太黑了,自己吓自己吧?
她加快脚步,希望赶紧走去有人的地方。
下一瞬,小丫鬟眼前一黑,忽然就失去了意识。
百里笑在小丫鬟倒下前,稳稳接住她手里的托盘,也顺手扶了人一把,没叫这倒霉孩子砸到地上。
将小丫鬟和托盘一起放在地上,百里笑收敛起自己短暂的怜香惜玉之情,开始上手扒那一身衣服。
这丫鬟看长相该有十五六了,体量却和十二三岁的小孩差不多,饶是百里笑作为杀手,身形已经相当纤细,换上衣服后,也感觉这一层布料快要把自己勒死。
吐纳了好几番,百里笑才终于顺过气来,将小丫鬟拖进廊外的草丛,又将自己的外衫给人盖上,这才端起托盘,朝着主院去了。
一路上,百里笑只撞见过一次家丁巡逻。他们队里共五人,个个都无精打采的,一副恨不能立刻下班的模样,见了百里笑甚至没多给个眼神,看到她手上的托盘,就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了。
进过一回“刺客”,李家也没多提防着点?
还是说,李宏义清楚,私闯李宅的人,目标只会是他,所以压根懒得管别处?
很快,来到主院门前,百里笑有了答案。
——不说别处,就是他自己的院子,外面也没增派人手、加强警惕。那些个护卫的状态和巡逻的家丁们差不多,都是百无聊赖、掰着指头数何时下班的状态。
那就是李宏义对自己身边的“高手”相当自信了。
百里笑怀揣着期待,像个老实的传膳丫鬟一般低垂着头,走进院门。
秋风一阵一阵地起,这回格外大些,将檐下挂的灯笼吹得几乎要飞起来,灯影绰绰,叫守在后门外的护卫眼晕。
一晃眼的功夫,有个护卫感觉自己看见墙头掠过道黑影。
他问身边的同僚,“你刚有没有看见什么飞过去?”
同僚正拿棍儿够灯笼呢,闻言立刻道:“鸟吧,最近夜里老听见猫头鹰叫唤。”
护卫感觉那影子大得不太像鸟,可只匆匆一眼,他又分辨不出更多——再说,每月二钱银子,熬过一天是一天得了,犯不着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疑神疑鬼。
他将自己的心塞回肚子里,也准备去摘灯笼。
一道刺目白光划破天际,短暂照亮夜空,跟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大雨不讲道理地说来就来,护卫们顿时躁动起来,挑出几个人去庑房拿蓑衣。
雨水瓢泼而下,砸得瓦片噼啪作响,也盖去许多细枝末节的响动。
比如一声长刀出鞘的嗡鸣。
百里笑立在檐下,微微偏头看向架在自己肩上那片雪白的刀光。
她手里还端着托盘,任谁看都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丫鬟,当真有人如此火眼金睛,能一眼看破画皮?
百里笑努力回忆了下普通人被绑匪挟持时的反应,装作惊吓过度的样子,不停眨着眼,几次张嘴,都没发出半点声音,端着托盘的手用力攥紧到指节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别演了。”持刀的男人声音带着几分玩味,“你也没多谨慎,甚至没想过要让自己的脚步落地——一个丫鬟,怎么会没有脚步声。”
“的确是我的疏忽。”百里笑也觉得自己这张脸贡献不出来多少演技,放弃了对面部肌肉的控制,“你不动手?还有心思和我闲聊?”
男人笑了,“总得先从你嘴里撬点东西出来。比如,你是谁的人?”
也不知为何都快入冬了,还会下这么大的雨。
书房的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的雨水,也隔绝了两人的交锋。
百里笑望着那道被灯火打在窗上的人影,反问:“你呢?你当真是离恨天的?”
男人“哦”了声,道:“消息挺灵通,还和那几个小虫子通过气了。”
顿了顿,他问:“对离恨天这么上心,你是艮楼的?”
百里笑在心里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这可不是她泄露的。实在是艮楼凡事都要和离恨天别苗头的名声太有口皆碑,江湖上,只要有人对付离恨天,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此人大约来自艮楼。
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干脆点头道:“是,所以您愿意解答一下我的疑问吗?好歹,叫我做个明白鬼。”
男人道心坚定,显然也是干这行很久了,完全没因百里笑的示弱而放松警惕,而是将刀刃贴得离她脖颈更近些,“就你一个?你的同伙呢?”
两人居然想到一块去了,迟迟不动手的原因,都是等对方的同伙出现。
百里笑叹气,“区区一个从六品小官,我一人足矣。只是到了这儿才知道,他身边居然还有个‘高手’。”
她牵动嘴角,很想做出点真情实感的惋惜表情,但很可惜,从她穿来第一天就发现了,这孩子有点面瘫。
准确来说,是笑肌不怎么听使唤,能动,但只能动一点,做不了太多动作。
有着在现代的医学常识,百里笑很担心自己是得了什么炎症或者脑疾病,当即就去找艮楼里的医生问诊。没想到,那医生很淡定地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要治也行,得掏钱。
——刚来艮楼一个月的八岁小孩,哪里会有钱。
百里笑十分怀疑,这人就是故意拖着不治,想害死自己。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在现代社会的许多常识,在此并不适用。
毕竟,这个世界是可以无视物理学法则,左脚踩右脚轻功上天的。
所以几年过去,百里笑确认面瘫的确没对自己的身体健康造成任何影响后,也就听之任之,不再管了。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男人轻嗤,“不过,就算你有同伙……也不会是什么厉害货色。”
话音刚落,刀刃低声嗡鸣,他底不放心,直接催动内力,想要一举了结眼前这个不自量力的杀手。
只是,百里笑动作更快。
在刀光倾斜的瞬间,她就已经察觉到男人的意图,将手里的托盘向身后扔去,趁男人短暂晃神躲避的间隙脱身,亮出自己袖间的短剑。
百里笑身法诡谲,像条终于找准时机发动袭击的毒蛇,呼吸之间,短剑直冲男人喉间而去。
男人如何看不出她的意图,一记竖劈意欲将人挥退,不成想她抬起右臂,竟生生挨下这一招。
“叮”一阵闷响,长刀与铁护腕相撞,余劲震得半边身子发麻,但百里笑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在男人收刀回挡之前,剑刃已经插进他的喉咙,又被拔出。
一切发生得太快,那被百里笑扔出去的托盘都还没落地,就先被解决了问题的她弯腰接住。
只是,小盅里的汤还是撒了些出来。
百里笑冷眼看着男人捂着喉咙倒地。
她的判断没错,男人之所以没有直接动手,就是因为他只有一人,却判断不了自己这边是否也只有一人。
不枉她卖了这么多破绽出去。
雨声虽大,但两人交手的动静也不小。屋里的人不知是听见了那一声刀劈的脆响,还是听见了男人倒地的动静,窗上的影子晃了晃,颤巍巍地问:“陈兄?”
百里笑不留情地又给男人补了几刀,才将人一脚踹出屋檐淋雨。
她没搭理李宏义的询问,直接回去扣门,低声道:“老爷,奴婢来送夜宵。”
屋里的人没回话,但百里笑听见了桌椅挪动的声音,还有略带焦急的踱步声。
看来李宏义不是傻子,已经猜到外面出事了。
可那又如何?
百里笑直接推门进去,又贴心地将门合上,没叫一点风雨进来,像个真正的小丫鬟一般,低眉顺眼捧着托盘往里走。
“噌”的拔剑出鞘声响,李宏义握剑的手还在哆嗦,剑尖指向百里笑,强作镇定道:“你……外面的人呢?”
百里笑慢条斯理放下托盘,一把推开窗户,“看看?”
李宏义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的,当真伸头过去瞟了眼,看见被雨淋得像条死鱼一般的尸体,大叫一声,手里的剑也终于咣当落地。
窗户被百里笑关上,她柔声道:“坐,问你几件事。你要是老实回答,我可以放你一马。”
李宏义扶着椅子,不知是当真想坐下还是因为站不稳找个支点,小心翼翼问:“真的?”
百里笑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当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