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千金闯江湖 第14章 捉贼亦是被捉

亥时过半，客栈的天字一号房内灯火通明，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间的夜色与喧嚣，唯余烛火偶尔炸开的轻微噼啪声响。

六道身影围坐在一张拼凑的大方桌前，桌上摊开着一张略显陈旧的昱渡城市坊图，上面被朱砂笔圈出了数个区域，正是近日女子失踪案频发之地。

闻人谦指尖点在地图城南一片密集的巷弄，开口道：“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可以确认有一伙专门绑架容貌姣好女子的贼人在城内活动，桑姑娘先前提出的引蛇出洞之策，方向是对的。”

“可是，我们今日的布局并未奏效。”桑芷钰接话，眉眼低垂，眼中隐隐闪着无奈之色，“城内风声鹤唳，家家户户都将女儿看得紧，入夜之后无人敢独自外出，那伙贼人找不到下手的目标，恐怕已经开始收缩，甚至准备撤离昱渡城了。”

闻人谦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最后落在桑芷钰、尹竹芩、江荧荧三位女子身上，“因此，我们首先要将那群藏在暗处的鼠辈给钓出来。”

桑芷钰仰起脸，秀眉微蹙，眸中漾开些许迷茫。

闻人谦见状，唇角浮起一丝浅笑，向三人郑重地拱了拱手，“怕是要麻烦三位姑娘，继续充当诱饵了。”

他略作停顿，解释道：“城中巷陌纵横，范围太广。先前仅桑姑娘一人周旋其间，犹如碧海寻针。而今三位可分作三路，于不同时辰现身在城南各坊暗巷，扩大引诱的方圆和机会，总能被他们的眼线注意到。”

尹竹芩眸光流转，在地图上略作巡梭，微微颔首，“可以，我与荧荧皆习武艺，可分领一人，互为照应。”

“只是桑姑娘……”她转向桑芷钰，脸上难掩关切。

桑芷钰不假思索地应道：“我与兄长同行。”

她语音清脆自然，视线却始终凝在摊开的地图上，藏在桌下的指尖悄悄收拢，将膝头的罗裙攥出几道细褶，青丝掩映下的耳尖也染上一抹不宜察觉的绯色。

身畔的凌风闻声抬眸，目光掠过她故作镇定的侧颜，未曾言语，算作默认。

只是烛影摇曳间，他那向来紧抿的唇角却荡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闻人谦用折扇轻敲掌心，笑道：“如此甚好，那由在下随江姑娘一组，至于小旭，虽年纪轻轻，但身手尚可，还望尹姑娘多加照拂。”

尹竹芩闻言看向卫旭，宛然一笑。卫旭双手抱胸，朝她微微颔首，眉宇间尽显少年锐气。

计划就此定下，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诱饵的消息投放到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耳边。

闻人谦折扇轻摇，眼中精芒一闪，“此事不难，只需将‘城里来了几个貌美外乡女子，不谙此地深浅，时常夜间外出独行’的风声传出去即可。这事交由我来办，必定做得不着痕迹。”

月过中天，众人各自散去。

客栈掌柜早已歇下，不便再行打扰，闻人谦便将卫旭留在自己房中，他那间屋子让与尹竹芩、江荧荧二人暂住。

脚步声依次消失，桑芷钰停在天字三号房门前，指尖触及微凉的门板，却迟迟没有推开。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望向隔壁房门口那道尚未离去的身影。

“今日……多谢你。”

凌风正欲推门的手一顿，侧头看她，眉宇间凝着些许不解。

桑芷钰向前挪了几步，恰巧立在两间客房的交界处，垂首盯着自己鞋尖，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夜色：“引贼之事的结果虽与所料不同，但当时在巷子里，你确实护住了我。我理当，同你道一声谢。”

廊间静得出奇，唯闻夜风穿过檐角的微响。久久未得回应，她忍不住抬眸，正撞进凌风深潭般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平日的清冷，反而映着廊上灯笼的碎光，漾着些她读不懂的涟漪。她一时怔住，竟忘了移开视线。

晚风恰在此时拂过长廊，携着夜露的凉意，吹散她鬓边一缕青丝。发丝轻扫过脸颊的触感让她骤然回神，霎时间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早、早些休息！”

她慌忙推开房门，几乎是跌了进去。木门吱呀一声合拢，将满廊夜色与那道依旧伫立的身影关在门外。

凌风望着空荡荡的走廊，方才那缕微风再次拂过，轻轻掀起他的衣袂。他立在原地半晌，终是推门而入。

城西，一座废弃赌坊的后院，几个精壮汉子聚在昏暗的油灯下，闷头喝酒。

“大哥，这活没法干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把空碗重重掼在桌上，瓮声瓮气地骂道：“那些小娘皮一个个缩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咱兄弟蹲了几天了，连个鬼影都没逮到。”

旁边瘦高个抹了把嘴边酒渍，同是满脸晦气地抱怨：“就是，咱不如开溜算了，手头上这几个货一出，咱又能快活好些天。”

首位上的中年男子始终沉默，眼角那道刀疤在晃动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指间捻着一粒花生米，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碾碎。

一个普通货色能卖五十两银子，上等货将近一百两，这无本买卖的诱惑之大，让他如何能轻易放过？可眼下的昱渡城确实成了一滩死水，难以下手。

“再等等。”刀疤头喉咙滚动，沙哑地挤出三个字。

……

几日后，一个矮小身影连滚带爬冲进院子，脸上难掩兴奋。“头儿，天大的好消息！”

“慌个屁！”刀疤头斥道，“难不成天上掉仙女了？”

矮子喘着粗气，激动得声音发颤，“您可真说对了！真有几个天仙似的娘们，据说是外乡来的，就住在城中心客栈，比咱们之前绑的不知强了多少，而且……”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亲眼看见有个穿白衣的，昨夜独自在城南暗巷里转悠呢！”

“什么？”院内顿时一阵骚动。

“别是官府的诱饵吧？”瘦高个面露警惕。

矮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官府那帮废物，上哪儿找这么标志的妞当诱饵？我看倒像是哪个出门派历练的无知小娘子，或是外城来的富家小姐。”

“江湖门派？”横肉汉子倒吸一口凉气，“那可不是好惹的主。”

“怕个屁！”刀疤头猛一拍桌，眼中凶光毕露，“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只要不是硬茬子，都给她绑回来。万一扎手，跑就是了！”

他指着矮子，恶狠狠地吩咐道：“你带几个机灵的去盯紧了，摸清她们的底细，确认情况可行，咱就下手！”

夜色再次降临，浓重如墨。

尹竹芩独自一人，提着一盏昏暗的纸皮灯笼，缓步走在城南一条偏僻的巷道中。

她一身霜白长裙，青丝半挽，玉簪斜插入鬓，清冷的容颜在朦胧的光线下更显脱俗，宛如月下仙子，与周围破败阴暗的环境格格不入，也愈发引人注目。

暗处，几双贪婪的眼睛如同潜伏的毒蛇，早已锁定在她身上。

“就是她，穿白衣的。”一个压抑着兴奋的声音在墙角阴影里响起。

“周围都探查过了？”另一个声音谨慎地问道，“确定没尾巴？”

“放心，兄弟们都看过了，就她一个，且那步子虚浮，一看就不会武功。”

“好，动手！”

三道黑影从不同方向的阴影里窜出，两人直扑尹竹芩，动作迅速、配合默契，显然干惯了这种勾当，另一人则警惕地守在巷口望风。

就在其中一只粗糙大手即将抓住尹竹芩手臂的刹那，一声特意拔高、带着少年清亮嗓音的怒吼响起：“住手！光天化日……呃，月黑风高之下，你们竟敢强抢民女？”

按照计划埋伏在巷口一堆废弃竹筐后的卫旭猛地跳了出来，手持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粗木棍，看似莽撞地朝离他最近的那个歹徒拦腰扫去。

那歹徒猝不及防，被木棍结结实实地扫中腰部，痛得他发出一声嗷叫。另外两名扑向尹竹芩的歹徒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

“还有同伙？干掉他！”受伤歹徒反应过来，立马抽出短刀冲向卫旭。

卫旭依计行事，脸上装出惊慌之色，手中木棍胡乱挥舞，与那名持刀歹徒过了几招，表现得颇为吃力。他瞅准空挡卖了个破绽，手中木棍脱力飞出，整个人向后踉跄数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小子，就这点本事也敢学人英雄救美？”持刀歹徒狞笑着逼近。

卫旭手脚并用向后退了几步，抓住身后竹筐扔向那名歹徒，然后猛地翻身跃起，匆匆留下一句：“你、你们给我等着！”就转身朝巷子另一端发足狂奔，几个起伏就消失在了黑暗的巷道尽头。

速度之快，就连那名持刀歹徒都愣住了，没能立刻追上去。

“爹的，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跑得真快！”持刀歹徒往地上啐了一口，收起刀，看向已经被同伙制住的尹竹芩。

此刻的尹竹芩完美扮演了一位受惊的弱质女流，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被那两个歹徒反剪双手，没有丝毫反抗之意，仅用一双盈满泪水的美眸惊恐地看着他们。

“头说了速战速决，这小娘皮吓傻了正好省事。”制住尹竹芩的歹徒得意大笑，取出备好的麻袋往她头上套去。

尹竹芩配合地低下头，在对方推搡着她离开暗巷时，一些极其细微近乎无色的粉末随着她看似无意的动作，悄无声息地从她宽大的袖口飘落，洒在沿途地面上，转瞬便与满地尘芥融为一体。

“得手了，他们没起疑心。”卫旭窜入事先定好的小巷，气息微喘，朝在此徘徊的江荧荧点点头。

闻人谦跃下墙头，神色一凛，“好，按计划行事。”

三人迅速与在邻巷设伏的桑芷钰、凌风会合。江荧荧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瓶，将几滴药液倾在掌心，众人各自蘸取少许，轻抹于眼睑。

待再次睁眼，巷弄依旧昏暗，但地面上赫然显现出一道断续的荧光痕迹，如星子洒落凡尘，在石板路上蜿蜒向前。

众人当即疾驰，身形在夜色中如雁影掠过，沿着荧光指引的方向追踪而去。

荧光最终断在城西那座荒废多年的赌坊之外，这里常年被闹鬼传闻笼罩，今夜却隐隐透出几分不同往日的死寂，连月色照在断壁上的光影都泛着诡谲。

“看来鼠窝就在这了。”闻人谦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过赌坊破落的轮廓，“凌风与我正面潜入，桑姑娘跟在我们身后务必当心，江姑娘与小旭绕至后方、封锁后路。”

话音方落，几人身影瞬间散开。

闻人谦与凌风对视一眼，身形轻展，悄然翻过低矮的断墙落入院内。

荒草丛生的庭院中，正厅木门虚掩，漏出昏黄的烛光。两人屏气凝神，贴近门缝，正要往内探看，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几声重物倒地的闷响。

闻人谦心中一惊，不再犹豫，猛地推开破旧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