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的脑子和脚都是木的,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灵堂中了,“云姑娘,你也是来同我们家夫人告别的吧?”
…“对”她张张嘴,良久才发出声来,没敢朝棺材里去看,只离着两三步的距离叩拜三次。拜完就转身出去了,怎么一夜之间……闻人夫人就躺在棺材里了?怎么会……她依旧不可置信,也不敢相信,昨日还好端端的一个人。
走着走着,就远远看见一个人立在花园中,她不认识此人,但此人却认得她。
“云姑娘,你瞧这株牡丹花,也活不成了” 云遥没说话,只上前两步,站在他身侧,低头看那株有些枯黄的牡丹,正是闻人觉在花园中看的那一株,只是现在还有活物的气息。
他复又开口,“自夫人去年生病起,这株牡丹就也跟着不舒服,现在夫人去了,它大抵也要跟着去了……”牡丹不语,黄叶依旧可怜巴巴地挂在茎上,说不出一个是。
“老夫惭愧,你和文公子的家人,我找了一年也没找到。不过虽然夫人不在了,她答应你们的事情,老夫也不会拒绝。你们若是愿意留在尚书府,就留着,若是不愿意,老夫会准备一些盘缠,送二位回家”
一番话毕,云遥自然明白眼前是何人,今日是何时。深行一礼,“夫人仁善,老爷心慈。我们愿意留在尚书府当作帮佣。”
“如此也好,也可再找找家人的消息。只是…不知文公子何意?”
“我听阿姐的”
闻人杉岿话音刚落,就听见了文决的声音。
“嗯,我会着人安排的。”云遥心里对这里的事情又有了几分猜测,急欲证实,拉着文决就匆匆离开了。
立在牡丹花旁的这人,颤抖着手摸了摸最上头的茎叶,“珞纾,你总说我们的孩子和这位文公子长得很像,你见过他,应该也能知道我们的孩子长大是何模样了……”
走到大槐树旁边的文决又恢复记忆变成了闻人觉,云遥望着又高了几分的大槐树,恨不得将这害人的东西连根拔起。
今日走近一看,这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她转而寻到印象中老树在宫墙旁突出的根茎,可此时,这里空无一物,并无半点儿与树相关的迹象。“小觉,帮我找两把锄头来”
闻人觉知道她怀疑这下面有东西,没多久就带着两把锄头折回。
本来用术法就是三两下的事情,可云遥今日早日试着运功,发现体内能调动的灵气比昨日更少了一些。也不知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什么阵法,竟然能一点点吞噬她体内的修为。
自己倒是还能抗,可身边的闻人觉能抗多久,她却不敢担保。
二人朝那块儿地狠狠发力,没一会儿身上就出了一层薄汗,也看到了埋于土下,不为人知的秘密。
除去这边盘根错节的槐树根系之外,云遥和闻人觉还看见有一截别的树根伸向了过来,几乎要和榆树根相接。云遥循着那半截根一路看过去,面前出现了一堵高高的墙。
“宫墙?宫墙里的树”
“是榆树”闻人觉开口说道,“昨日我帮那位学子挂缎带的时候他看到的,说是宫墙里头还种着一棵榆树,只是没长那么大,所以我们在外面看不到”
只是榆树吗?云遥心中疑惑尚未完全解开,可以总算知道那槐树身上一个个突起的瘤包是怎么来的了。学子们竞相争拜的槐树,原来早已被宫墙内的那颗榆树所寄生,变成一棵诡异的巨木。
“就是这么个害人东西,先砍两下出出气”云遥狠挥锄头向那树根处打去,可一锄下去,安然无恙。
闻人觉见状也挥锄而去,结果无异。
师徒二人四目相对,云遥瞥见了他腰间的长剑。”好一棵坚实的大树,只是不知龙渊宝剑你可也防得住吗?“
嚓~长剑被云遥拔出,落下树荫的光斑在其上跃动,反出一条长而惨白的光落在粗糙的树身上,似要将它深深割断。一阵大风吹来,卷的墙内外的叶子都猛地晃了晃,不知是哭泣还是谑笑。
……
自从师尊和大师兄二人双双失踪之后,莫不离就乖巧地待在槐仙庙门口守着,生怕错过一点儿搭救他们的机会。为了避免错过大师兄交代自己的三日时间,他还专门做了一个小型的日冕用来参照时间。
“小兄弟,你这日冕做得可真好,五两银子买给我如何?”
“…不行,我要用”
“你再做一个就是了”
“不行”
“二十两?”
“不行”
只是庙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实在不少,一会儿有人瞧上了他的日冕,一会儿又有人瞧上了他别的东西。莫不离只好换了地方,屋顶,如此一来,既能居高临下,又能免受打扰。
就是…有些太晒了,他只好又用随身收着的一些材料做了把伞。
垸阳城的旧宫本来说是要用作府衙的,只是不少人都说夜里闹鬼,这才荒废到如今。来拜仙的学子们也秉承着之前的规矩,最晚日落时分就走。因而难得有人看见,莫不离待在屋顶上的时候,旧宫之内的高处也站着一高胖,一矮瘦,一正常,三个人影。
“主人,可要将逍遥宗这个小徒弟先抓了?”
“抓这个呆瓜干什么?没多少修为,顶多当炉灰罢了”
中间的人影没有开口,一左一右就完成了一问一答。
“里头的情形如何了?”
二人的视线这才随着中间的人一同落在庙门口的树身上,“阵法开启,里面不知外面,我们外面…也不知里面”
“好”人影手中拿着的折扇啪地一声合上,“好,那就守着。她那个徒弟要单分一炉,那把龙渊剑要留着”
“是,属下明白”二人齐齐应声,只看见中间的主人嘴角勾起笑意,不知道他脑子里已将树身看成了两个丹丸。
嚓——果不其然,云遥手起剑落,那树根上已添了一道深深的裂缝。第二剑将要落下之际,一个黑影倏地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嘶,什么鬼东西”云遥被吓了一跳,一手握剑,一手拉着身边的人往后退,却反被他挡在身前。
待定睛看了两眼面前这个鬼东西之后,云遥恍然大悟,“哦,你就是槐仙庙外面装小离引我们进洞的那个吧?”
黑影未语,但点了点头。“这个阵法也是你设的?”
黑影又点了点头。
“那你将我二人困在这里,所为何事?”
这次黑影没动,只愣愣站在原地。“看来是只能回答是或否,脑子笨,别的问题说不出来”云遥嘀嘀咕咕同闻人觉说了一句,又换了个问题,
“这个阵法是想杀了我们?”
黑影还愣着,正当云遥打算继续动手的时候,他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云遥自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再多废话,“不管你是树,还是鬼,又或是人。反正现在你要对我们不利,我二人总不能任人宰割吧。看来这树与你关系非同寻常,带我杀了这树,再看你这破阵法能不能困住我二人”
寒芒陡转,天地突旋,还未来得及动手,云遥就觉得脑后针扎一般地痛了一下,然后很快失去意识。
等她醒来时,却是身在尚书令府中的客房内,天色尚未大亮,云遥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欲起身,却看见床榻一侧还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不是她的表弟文决,还能有谁?
她放慢了动作,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好在这是尚书令府,想找一副历日来看并不算难。看到现时历日的时间,云遥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再这阵法中,当他们睡一觉到天明时,其实是过了一年。
天色昏暗,东方虽有浅淡亮光,头顶却还是繁星闪闪。出了府门,一人直奔宫墙而去。
“鬼东西,出来!快给我出来!”虽然术法受限,可云遥还有一身力气。她猛踹了墙外的槐树几下,虽树身粗壮,倒也使得顶端的枝叶颤了几下。
“好好好,你既躲着,就不怕我用龙渊剑再斩断你的根茎吗?”
她抽剑而出,猛地在树身上刺了几下,缝隙中竟汩汩流出红色的汁液,像血一般。
“不要…不要”黑影捂着肚子,哀求着出现在了她面前。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树不树,鬼不鬼的,河洛五城现在的灾祸都是你带来的吧?槐树…仙?”
黑影不语,绕着她转了一圈,“你既要插手我的事情,我也要插手你的机缘。云遥,你若放弃追查河洛五城的事情,我现在就放你和你的徒儿出去”
“休想!你蛊惑人心,让他们变成一根筋的学子,弄得五城凋敝如此,就算不为天门山的悬赏令,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那就是没得谈了,你提剑来此,还是为了杀我?”
“正是”云遥后撤一步,剑尖复又对上树身,那一点寒芒似要将这面暗哑的夜空都撕碎。
“可在我这阵法之中,纵使你元婴的修为也无处可使。单凭一柄龙渊剑,纵使能毁了我的身体,也灭不了这阵法。”
云遥丝毫不理会这东西的话,只自顾自地朝树身上一下一下地挥剑,纵然毁不掉这阵法,但没了树身,也能牵制这妖物的法力。
黑影看她不为所动,有些慌张。阵法有他人相助,自可无恙,可自己呢?与那人合作不就是为的自己能重归正途修炼吗?若是真身都被毁损,还谈的哪门子修炼。
“你将树砍了后,虽阵法无虞,可时间不能再继续流转了”
“当真?”
黑影看起来更难受了些,已经跪倒在地上,只抬手让她看天色。
这句话倒是没在诓人,云遥抬头看见东边的光亮依旧如来时那般浅淡。“你选择走这个门为的就是你的小徒儿吧,你难道不想…跟随时间流转看看他后来都经历了什么吗?”
“闭嘴!”人在被戳穿心思,尤其是不能轻易告人的心思之后,是会恼羞成怒的。云遥此时便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手上的剑已被收在身后。
……
“阿姐,你去哪里了?”
文决醒来的时候看见床上的人消失了,心中担忧,在府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出门去寻的时候,正看见她提着一柄长剑走回来。
“我…睡不着了,出去转转” 文决结果她手中的剑,轻轻朝她磨红的手心吹气,“疼吗?”
手心又凉又痒,心又何尝不是。小觉,若是没有经历过那些让你困在梦魇中的事情,大概…你就会是文决的模样吧,乖巧天真,无忧无虑。
他满眼担忧的神情让云遥再一次肯定了自己方才的决定,什么破阵法,即使拖到最后一日,我也能破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