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衔玉步伐轻快,和他们笑闹着互通了传讯玉简,扬眉挥手作别后,一人踏上了晨曦峰的道路。如今她还没有学会御剑飞行,便沿着绵延的石阶步步向上走去。夜幕降临,周围逐渐回归寂寥无声,夜晚的风跃过平坦的草地席卷而来,寒风侵肌。
几天前,她也是在同样的夜里自己渡过的吗。如今遇到了好多朋友之后,再次分别时竟然会于心底升起一阵沉闷裹挟着钝痛的失落感。
所幸这条有些难捱的路并不长,没多久江衔玉便躺回舒适绵软的小窝里,瞄着摇曳的烛火出神,也迟迟不愿再下床面对湿冷的空气,这时一个灵感油然而生,她赶忙翻出纸笔写写画画......
翌日天光大亮时,江衔玉正微微喘着粗气,扶住学堂的门框,小心地探出一个头来,见众同门还在嬉笑打闹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刚落座,便听窗边一圆脸女子半是气音地使劲喊道,
“师傅来了!”
众人立刻风驰电挚般的回到原位坐好,心有灵犀地默不作声起来。
不着片刻,一身着仙鹤纹白袍的老人背手迈入,脚下祥云化作雾样散去。
他环视着学堂里如鸡仔般乖巧的众弟子,清亮的瞳孔浮现笑意,柔声道,“我们这届弟子,是我带过的...”
有个调皮的弟子没忍住接茬,“最差的一届!”
老师傅淡笑摇头,语气坚定地纠正他,“你说的不对,是最好的一届。”
他转身端起桌案上的卷宗,随意翻看后扔在一旁,
“接下来我们从引灵入体开始讲起,所谓引灵入体,是连接天地灵气与人身的第一步,请诸位闭上眼睛,清空杂念,让我们在一呼一吸间逐渐地感受它,运化它。”
江衔玉随着众人一同阖上眼睛,在众人用心感受灵气之时,昨夜遗留的困意却更加顽强地向下拖拽着她。
彼时一个背部微驼的高个男子屡试屡挫,他有些焦躁,“师傅,我感受不到应该怎么办?”
“别急,你瞧好多人也没成功呢。”老人用温和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他,“你能行的,再试试。”
半梦半醒间,江衔玉一个点头差点撞向书桌,正巧听到师傅的话她有些羞愧,总不该叫如此信任他们的师傅失望。
江衔玉循着记忆中老人的话,尝试步步放缓呼吸节奏,放空杂念。学堂里的交谈声愈来愈远,平静杳冥的世界里,一团又一团灵气倏尔亮起,红黄相间,好似日落时分的天边晚霞,恍然照亮了这方小天地。
老人似有所觉般朝着江衔玉的方向望去,短暂顿了下,又移开目光指导其他弟子去了。
无声无息地,江衔玉层层叠叠样袖口的掩盖之下,尾指玉戒划过一抹碧色。
而今她正沉浸在小天地里,懒散地朝灵气们勾勾手指,它们便像回了老家般争先恐后地冲进她体内。直到浑身经络各处相继出现麻胀刺痛感,她才停了下来,边慢慢消化着,边拄着下巴暗暗看着师傅来来回回地指导弟子们。
授课的两个时辰悄然流逝,老人先是风轻云淡地夸了夸几个成功引气入体的,也表扬了一些不焦不躁的,唯独不知为何着重劝解了那几个过于固执爱钻牛角尖的弟子,而全然不顾他们忿忿的神色。
江衔玉就这样连着上了好几天入门的课,大家也都各自按修行方式分了山头,有了自己的居所,如今已经没有那么频繁热闹地扎在一起了。虽然和同窗们一起吃饭时,总是聚着嬉笑吵闹,可每次回来的路上,她总在俯首间就能够到悲伤压抑着的酸涩。
后来课程越来越少,终于在某天上完以后,大多人都和各自的同门并行了,趁得江衔玉愈发形影相吊。
偶然间撞上一次宗主时,她看似不经意地抚过江衔玉有些毛躁的发丝,凝神望向晨曦峰顶的碧色竹林,悄然离去。
也许是兴趣使然,也许是为了对抗孤寂,江衔玉开始频繁出入山下的藏经阁,翻阅过一本本晦涩的炼器卷宗,亦或是画画偶然联想到的图纸,日子充实匆忙。
随后晨曦峰的炼器工坊里便日渐堆满了她日复一日送来的各种材料与卷宗。
这天正午,蒸腾的水汽从闷热的铁炉里断断续续溢出,江衔玉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侧的矮凳上,时不时挥手注入火焰,滚烫的温度带着周围的空间有些扭曲失真,她不慌不忙掐着时间抬腕,手指翻飞掌控着铁炉盖子自行揭下,合掌时迅速垂眸凝神在心中绘出一颗圆润通透五寸大小的珠子。
这是她这段时间第十七次炼制了,在没有师父指引的情况下,她经历了无数次炸炉、无法凝聚和化渣种种,几乎把新手的坑踩了个遍。
密密麻麻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渗出,滑向鼻梁辗转来到大片乌青色的眼底,清冽眼眸猛地睁开时,一颗珠子从炉中缓缓升起,她一把拿下仔仔细细地检查着成果,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着,眼睛却亮晶晶一眨也不眨的。
这次再不成功,也只能下次再成功了。
须臾过后一道充满兴奋的欢呼炸响晨曦峰,“我炼出来啦!”
这是她观烛火又结合电灯想到的,修仙者抬手间便可熄灭,尚未步入炼气却要多勤勉些避免出现意外。
而她现下手里的散灵灯,能够随时声控关闭不说,还能够有效避免因为火焰而发生的意外事故。正如其名,它的运作靠着百年寒铁融了夜明珠,制成通透的外壳,而内里的空间可以将引爆后的灵气逐渐消解,声波则能够让它的内里材质收缩瞬间包裹灵气,使用过程安全缓慢,至少可用半年之久。
想到要跟宗主分享这个好消息,她小心地举起散灵灯就要回房换身衣服,可刚推开门,就见天姿绝色的宗主已经久候在外多时了。
“干娘,怎么不进来?”江衔玉和她约定,私下里称她为干娘,一时竟没发现现场还有个“外人”在场。
宗主不语,举止从容地推出身后一个男孩。
也不怪江衔玉没看见,他身量瞧着尚为幼学之年,披着宗主素来喜爱的玄色外袍,漏出满是灰尘污垢的脚腕,被她摘下帽沿后更是蓬乱肮脏。
江衔玉望着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孩短暂一怔,“干娘,他是?”
“我今日游历回程时正巧从一群老乞丐手里救下的,看他根骨不错,还是风灵根能帮你炼器。怎么样?够格做你小师弟吗?”
江衔玉听到风灵根时眼前一亮,又转念道,“风灵根好是好,可是现在我师父闭关,我自己琢磨着炼器已是不易,如何能......”
“你师父那老匹夫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出山呢!”
宗主用一口豪迈的嗓音打破了她优雅的形象,又贴近江衔玉朝男孩努努嘴,
“多个人也热闹点,这孩子可省心。”
江衔玉盯着男孩灰扑扑的脸,依稀辨别出他温润的眉眼,且这么久了他一句话也没说,想必和赵狗一样,是个慢热温和的性子。
“那好吧...谢谢干娘!”她转头弯起嘴角,小幅度地晃了晃宗主的袖口。
宗主似乎轻咳一声,“这孩子可怜,你别欺负人家啊......”
当晚,萧瑟的风打着旋儿卷过江衔玉的发丝,她腾出左手一把捂住后颈,边驱散着寒意,右手还在坚持敲着俞如珩的房门,
“俞如珩!咱们一块去遛弯儿吧!”
江衔玉歇歇手的功夫,没骨头似的倚在门口,屋内的烛火透过斑驳纸窗晕出光圈,显然屋子主人还没睡下。
这孩子自收拾干净后便一直待在屋内不肯出来,她猜测许是怕生?
房门徒然打开,她猛地随之向后顿了顿,再抬眼时,哪还见灰头土脸的小乞儿,俨然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
见江衔玉直愣愣的盯着他的脸,俞如珩眉毛快到拧到一处,半晌才语气疏离地开口,“你最好不要想着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你倒是想的挺远”,江衔玉两根手指摁上他的眉头,使劲一展,低头含笑挑眉,“我的小师弟,我只问你现在去不去玩?”
俞如珩似是有些抗拒她的接触,摸着额头连连后退,眼尾愠着粉,“乓”地把门再次甩上。
江衔玉捏捏鼻梁,也许她把人惹恼了。
此后一段时间,无论她和俞如珩说什么,送什么,俞如珩都再没理过。
就连她堵在他门口,想要和他问个清楚,谁想他只睨了一眼,随后便状若无物般转身离开。
时间久了,江衔玉自然不会再给好脸贴着他,渐渐大些了,师父久久闭关不出,她便经常趁着宋茵他们有空时偷偷溜下山,一起逛逛琳琅满目的市集,又或者是一些新奇的菜式......
偶有刚好回来时撞见俞如珩,她也只是冷眼瞧着,自顾自向屋里走去。
自此,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在晨曦峰构成一种近乎诡异的和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