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有阵雨,照进窗内的日光泛起琥珀色,愈来愈浓烈。
庄非也站在窗前切水果,抬头天还没暗,零零散散的薄云飘着,黄昏变得盛大。
丁零。
手机弹出几条消息。
钰:【对不起我跟你道歉,这事儿我开始就不该帮她】
钰:【我也没想到她这么茶,找到你那了】
钰:【但你相信我,她说的那些全他妈扯淡,没有的事】
是她男朋友,周钰,南临市小有名气的富二代,高一刚开学那会儿对庄非也一见钟情,死缠烂打展开猛烈攻势。
庄非也觉得挺扯的,十五六岁的年纪懂什么情情爱爱,不过是对一个人身上的美好品质产生了欣赏,想要独占这份美好罢了,本质上来说是一种自私。
她也没觉得自己松口了,但大家都默认这人是他男朋友,她实在懒得解释,解释也没人听。
非也:【嗯】
钰:【你别嗯,嗯得我害怕,我跟她真没什么,要知道她是这种人早他妈让她滚了,现在也让她滚了,微信都删了】
哦。
她问了吗,解释来解释去烦死了。
庄非也懒得回,端着一盘水果出了门。对面人家的门没关严实,她熟练用脚挑开,手肘撑着门把手再把门虚掩上,然后朝次卧去。
迟聿在房间,她象征性敲两下径直推进去。
“咣当,啪!”
迟聿摁暂停的速度快,拍电脑的速度更快,陶瓷杯滚落到地板上,扩音器里一个**的“嗯”收住余音。
庄非也:“?”
回过头的迟聿:“……”
又不敲门!
“你,”他扯了扯裤子,“有事?”
不知道为什么,外头忽然刮起风,乌啦啦吹着窗前的梧桐树,整个天色都昏暗下来。
庄非也没说话,面色如常地将果盘搁到他桌子角,然后极不经意地瞥了眼旁边的垃圾桶,全是纸巾。
“狂野派三部曲不好看,没剧情没前戏也不讲究镜头美学,不如日韩拍得有感觉。”
迟聿:“?”
她在说什么?
“不过天亮着呢你也有兴致。”庄非也指指他大剌剌岔开的腿间。
迟聿:“……”
他极低沉地“嗯”出一声,“还行吧。”
强装镇定偏偏不合拢腿,毕竟对于一个成熟男性来说,做这种事再正常不过,成熟了,法律允许范围内一切合理,没什么可羞愧的。
脸颊却有那么一点点发烫,脖子也有点儿僵硬。
庄非也听罢撇撇嘴,“行,那先吃饭晚上再打吧。”
迟聿:“?”
“……不然打完虚脱,吃不下饭。”庄非也淡定道。
迟聿:“……”
“……”
“……”
他合上腿,用衣服盖住,刚准备解释庄非也已经带门出去了。
她就这路数,十几年了都这路数!
两人是发小关系,很小的时候对门住着,后来迟聿父母出国做生意常年不着家,只能塞了伙食费把儿子托管给邻居。
也许有些人天生能给人带来好运气,自从接管迟聿,庄父庄母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后来也忙得没法儿着家,只能请阿姨照顾他们。
今年暑假阿姨说想休息一阵子请假回家了,照顾三个魔丸估计没人压力不大,短期里又找不到另一个让大家都信任的阿姨,庄母便理所应当压榨庄非也让她担起责任。
“吃饭。”
庄非也敲敲他弟房门。庄嘉豪同学今年小升初,是个实打实的网瘾小子,通知必须提前半小时到,一局游戏不结束坚决不出门,“嗷,马上。”
他摘耳机应声。
盐水鸭,鸡蛋羹外加一盘西红柿鸡蛋,“怎么又是老几样,就不能弄点新菜吗。”
小少爷一局游戏输惨了,看什么都恹气。
“不吃滚。”庄非也站在厨房门口把汤勺往他身上抛,然后一个眼神也没给地回身盛饭。他堪堪接住,摸鼻子不敢说话。
父母不在家,不听话还真会挨揍。
迟聿姗姗来迟,长身抵到吊低的餐厅灯,一脸我很酷,我生性不爱笑。
“聿哥,”庄嘉豪拉长声音抱怨,“你在学校不是校霸吗,你怎么不治她。”
“治谁。”
这位声音更冷,冷得能冻死一池又一池的王八羔子。
两个一挨着就冰封十里的凑一桌,他个小少年很痛苦啊。
“没事。”
没事就算喽,迟聿去厨房帮庄非也打下手。
一场阵雨终归还是下了,天仿佛漏了一般,瓢泼般往下灌着雨水,餐厅内暖黄色的灯光更显温馨,他们像一家子。
沉默的一家子。
没人说话,只有碗筷在相互碰撞。
“我吃完了。”庄小少爷几口扒完饭,撂筷子往房间奔。
“碗——”庄非也拉长声音喊他,各自收拾各自的碗是规矩。小少爷半个人都进房间了,只能不情不愿折回来,再上演一段默片。
丁零。
为数不多的润色响起,庄非也摆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微信来了条消息。
她不紧不慢空出一只手摁开。
钰:【非也你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吧,我当面跟你解释】
是真烦。
【解释什么】庄非也回。
钰:【诶天热我知道你不想出来,打语音也行,你方不方便吧】
刚准备回【不方便】,语言已经打进。
……算了。
她瞥一眼坐在隔壁的迟聿,慢条斯理专心吃着饭,压根儿不会管这种闲事。
干脆开了免提丢桌上。
“非也,非也你听得到吗。”听筒会让人的声音变形,但这人声音面对面听着就好听,变了形依然有调儿。
庄非也软下嗓子,“嗯。”
周钰这富二代其实长得不错,既高又白跟庄非也站一块儿还挺搭,学校里蛮多女生追,他搭理都不搭理,一心向着庄非也。
大概也为那一片真心吧,庄非也相处着也没觉得多不能相处,权当多交个朋友。
“我真没碰过她,她是不是跟你扯淡说我带她去私人影院跟她睡了,问你要钱去医院检查?”
不过扯到这件事就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了,朋友关系,他成年了,他想跟哪个女生睡就跟哪个女生睡,跟她有什么关系。
庄非也没搭腔,照常夹菜,照常鸡蛋拌饭,还舀了一勺鸡蛋羹递到迟聿跟前问他要不要,迟聿突然有点心不在焉,摆了摆手。
零人在意周钰。
“去他妈的,四个人去的我睡他妈。”
他在自顾出口成脏,“她他妈跪着求到我家门口说她爸生意不行了急需一笔资金,我看一个雅思班的也不是不能帮,帮她拉来两个合伙人,那天就我们四个去的,她他妈可真能编,还睡了她,跟狗睡都他妈不会跟她睡,死绿茶,长得丑的一批……”
“非也你不会真信了吧。”
末了冒出这么一句,跟先前的语气不太一样,没那么硬气了,混进点心虚?希望得到否定答案的期待?希望对面真的相信他前面的话,抛开顾虑不再追究?
希望对面是白痴。
“你信么。”庄非也突然问迟聿。
窗外的风雨还没有止息,迟聿沉着肩膀坐着,整个人看起来精神非常紧绷,头发从过来吃饭开始就很乱,沧桑地遮在脑袋上,庄非也问他话他甚至没听到,低垂着睫把那一块鸭皮翻来翻去,然后丢到桌子上。
“你在干什么。”
庄非也忍不住问,比起周钰那事,她更想知道眼前这人为什么突然心情这么低落。
“嗯?”迟聿回过神,有点不明所以。
“你,”
“你在哪。”
庄非也话没说完,扩音器里传出一串质问,“跟谁在一起,男的女的,在干什么。”
庄非也:“……”
她接他的语音是因为他说他想解释,并且迫切地希望自己不要误会,不要误会他是那种乱七八糟的男生,不愿意再继续跟他接触。
而不是认可他站在男朋友的立场,查她的岗。她已经不止一次跟周钰说过,不算谈恋爱,她没有同意,是周钰说没关系,只要能在一起说说话就行,是什么关系不重要,她才没有继续深究。
这会子她有点不太舒服了。
“周公子晚上好,吃饭了吗,”
庄非也刚准备挂,迟聿莫名凑到跟前说话,“没吃要不要过来吃一点,非也亲手做的。”
对面的周钰:“?”
这声儿他熟啊,还跟他的声儿有点像呢,不就是非也身边跟的那狗吗。
“迟聿,你不在你家打飞机,跑到非也这干什么。”
“想打来着,非也说白天兴致不高,让我晚上打。”
周钰:“……”
他就听不得这贱声,“你两到底在干什么。”
“吃饭呐。”
“是正经吃饭吗。”
“当然。”迟聿敲敲碗,发出叮当两声。
庄非也:“……”
简直莫名其妙。
她直接挂断,收了手机往厨房去。
“吃完收拾。”丢下这么一句,显得格外不悦。
迟聿没说话,扬了扬眉,餐厅一瞬间归于平静。
他俩恋爱谈得挺好的,他们打语音的时候,除了今晚,他从没插过嘴。
就生气了呢,可真宝贝。
……
收拾完桌子迟聿招呼都没打直接回家了,也不是他不想打,是庄非也早早进了房间锁了门,他不好敲开说一声走了,然后走,显得很神经。
所以直接回家在微信上说一声“洗澡了”,既表明他回家了,又报备了自己的动态,一举两得。
刚洗完坐下杨石可一串夺命连环call叫他出去打球。
“不去,刚洗完澡。”
“去,特想打。”
“……”
他脾气好没办法,只能换了衣服到篮球场上跟一帮半生不熟的人对对碰,半道儿,杨石可往长椅上一坐,“不打了。”
迟聿:“……”
“你投了有两球吗。”
“不重要,来,坐下,哥们郁闷。”他拍拍隔壁空座。
迟聿:“……”
就知道他不是单纯打球,不然能这么猴急?
“说。”他拧开矿泉水仰头喝了半瓶,“又怎么了。”
“分不分。”杨石可特真诚地问。
他高一入学军训那会儿迷恋上了开营仪式上主持的女同学,正式开学之后发现就在隔壁班,近水楼台先得月吧,又舍得花钱花心思花功夫,追到了,被全校男同学好一通羡慕。
但所谓锋芒毕露,那么一个锋芒毕露的天鹅怎么可能会真的真心跟一个癞蛤蟆安安稳稳。
迟聿劝过,骂过,甚至抬脚踹过,没用,杨石可偏偏乐意舔着。
“都出轨了不分留着过年?”迟聿无语地望向他,诧异发现他眼角竟然挂着一滴水晶晶的,没干透的,还有一丝浑浊的眼泪,“你边打球边飙泪?”
杨石可擦一把脸,“不重要,但新年礼物准备好了,确实准备一起跨年。”
迟聿:“……”
冲他比个大拇指,吾辈楷模。他懒得说话,“那留着吧,反正你见着她就开心,出轨了你依然能见着她,开心就行。”
这……真是一个清奇的角度,杨石可一拍手掌,“有道理,那不分了。”
迟聿:“?”
杨石可:“不分了呀,我见着她开心。”
迟聿:“……”
随便吧,没救了,他坚决,懒得再管他。况且舔狗的世界他又不懂,他又没舔过。
“那你跟庄非也怎么样了,”
杨石可安慰完自己又来关心兄弟,“有进展不。”
几个蚊子围着人腿转个不停,迟聿瞧准一巴掌拍下去,“她谈她的恋爱,我暗恋我的,”
一巴掌拍死一只,“能怎么样。”
他掸掸脏了的手,看向杨石可,“嗯?”
杨石可懂了,意思到现在没有任何进展,连舔狗都没当上,连他都不如。
“什么能怎么样!”他忽然义愤填膺,“那周钰就是只苍蝇,见到漂亮妹妹吸得比谁都快,跟磁铁似的,我们一块儿打球你没看着吗,不还是你指给我看的?你敢让庄非也跟这种人谈啊,还不赶紧劝她分手然后在她面前表现表现让她考虑你?”
对比他迟聿显得很淡定,不咸不淡地斜他一眼,心说他不想劝吗。
“不敢啊,她生气怎么办。”
杨石可:“……”
你才是吾辈楷模。
“顺其自然吧,他俩最近应该要分了。”
“嗯?真的假的。”
“应该吧,”迟聿故作轻松地靠到椅背上仰头望天,“晚饭时候他俩吵架,周钰跟一女孩睡了。”
“啊?真的假的!”
“真不了,”然而蚊子一茬又一茬,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要真睡了庄非也不宰了他?”
杨石可也有点待不下去了,就这一会,被咬了三个大包,“……好吧,也有道理,而且以她那受拥护的程度,即便她不追究,她那群小迷妹也得排着队把人弄死,现在一点动静都没听说,百分之九十假的了。”
“而且据我观察,周钰他是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虽然看到漂亮妹妹就吸,但顶多装个逼,吹几句牛皮,没有进一步进展。”
“嗯哼。”
两人收了东西离开篮球场,迟聿把喝完的矿泉水瓶捏扁,路过垃圾桶时顺手丢进去,跟行尸走肉似的。
杨石可看在眼里,知道他这人喜欢把事藏着,因为打小儿父母不在身边有事没人说,渐渐就不爱说了。他认识迟聿的时候,迟聿还是个拽王,跟谁都不多交流,他也是花了一些功夫才走进他内心的。
现在做为他为数不多的朋友,杨石可觉得自己应该宽慰两句。
“不过有苗头,”迟聿突然拎拎衣领笑了下,“庄非也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两天估计得分。”
嗷,他其实也挺擅长自我安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