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座云岫山笼罩在深沉的静谧里。
路子谦的住处“听竹轩”坐落在山腰一处清幽的平台上,院外几丛翠竹疏落有致,在晚风中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显得格外清冷寂寥。
顾云兮提着一盏孤灯,踏着青石小径缓缓而上。
微凉的夜风拂过她的衣袂,却吹不散她心头盘踞的重重疑云。
安顿好惊魂未定、灵力损耗过巨的薛婉清后,她没有片刻停歇,径直来到了这里。
前来感谢路子谦的援手是其一,但更重要的,是她心中有个巨大的困惑亟待解答——就在她的灵力丝线即将触碰到魏紫嫣灵台中的咒术本源烙印时,她清晰地感知到那烙印散发出的施咒者气息,与姐姐手帕上残留的凶手气息截然不同!
可魏紫嫣明明说过,杀死姐姐的凶手和给她施咒的是同一个人。
难道她在撒谎?
但她的确身中邪咒,咒术反噬导致的疯癫之态,也绝非伪装。
又或者,当时在场的凶手本就是两个人?
只是当时情况混乱,魏紫嫣未能分辨清楚,错将二人认作了一人?
这些纷乱的疑问在顾云兮心中缠绕,而眼下这位见识广博的师兄,似乎成了她能找到答案的唯一突破口。
院门虚掩着,昏黄的光线从屋内透出,在青石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顾云兮轻轻叩响门环。
“进来。”路子谦的声音传来,清冷平稳,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到来。
顾云兮推门而入,只见路子谦正坐于窗边桌案前,面前摊着一卷古籍,手旁的清茶尚有余温。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
“路师兄,”顾云兮走上前,执礼甚恭,“方才在仙狱,多谢师兄出手相助。”
路子谦微微颔首,将一杯新斟的热茶推至她面前。
“同门之间,何必言谢。坐。”
顾云兮依言坐下,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却无心品茗。
她略作斟酌,终是开口,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说起来,师兄今日出现得真是及时。若非师兄出手,我与婉清恐怕……”
“只是巧合。”路子谦淡然打断,“我例行巡夜,恰闻魏紫嫣牢房方向传来异常灵力波动,便过去查看。”他轻啜一口茶,语气平静,“看来,是去对了时候。”
巡夜?
偶闻动静?
这解释太过轻描淡写,也太过巧合。
顾云兮心中念头飞转,但面上却未表露分毫。
她知道此刻追问这些毫无意义,反而会引起对方的警惕。
于是,她顺着对方的话锋,将话题引向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师兄见识广博,可知魏紫嫣所中,究竟是何种咒术?竟如此阴毒霸道,不仅能对抗外力,还能反噬中咒者,最后竟还要吞噬中咒者的灵识?”
听到这个问题,路子谦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两下,似乎在权衡什么。片刻沉默后,他沉声道:“若我所料不差,此咒名为——赤血咒。”
“赤血咒?”顾云兮重复着这个充满血腥与不祥意味的名字。
“不错。”路子谦的脸色沉了下去,那种凝重的神情再度浮现,“此术早在百年前就被列为仙门禁术。不仅因为它过于歹毒,有伤天和。更重要的是,此术对施咒者要求极高 ——”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要在他人灵台深处种下这般复杂的咒术,不仅需对灵力与魂印掌控到极致,修为更是得达元婴期以上才行。也正因如此,会此术者本就寥寥,一旦现世,往往伴随着血腥祸事,宗门才会严令禁止。”
元婴期……仙门禁术……
顾云兮心头一震。
魏紫嫣曾说,杀害姐姐顾月如的或许是位仙门高人。
难道这番说辞,真的并非虚言?
她压下翻涌的心绪,追问道:“此咒究竟有何作用?”
路子谦的眼神变得深邃,缓缓解释道:“赤血咒最恶毒之处,在于它设下的是‘言禁’与‘意禁’。施咒者会设定一个或数个绝对不能透露的秘密,一旦中咒者意图泄露这些秘密——无论是通过言语、文字、神识传讯,乃至任何形式的暗示——咒术便会立刻发动。”
他顿了顿,详细说明反噬的层级:“根据施咒者设定的禁制强度与触犯程度,反噬也分层次。轻则禁言封行,令其无法继续;重则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直至神识错乱,陷入癫狂;而最严重者,便是今日所见,咒力彻底爆发,直接吞噬中咒者的灵神,令其形神俱灭。这通常是咒印本源感知到即将被外力破除之时,自行引发的最终湮灭之劫。”
顾云兮听得背脊发凉。
“所以……”顾云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魏紫嫣九年前自首认罪,承认杀害我姐姐,很可能并非她本意,而是被逼顶罪?一旦她试图说出真相,就会触发咒术反噬?”
“极有可能。”路子谦肯定了她的猜测,“她之前的所有供词,恐怕都是在不触发咒术的前提下,所能说出的、经过扭曲或筛选的‘事实’。”
轰——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瞬间驱散了顾云兮心中所有的疑云!
为何现场遗留、沾着凶手气息的手帕,与魏紫嫣身上的咒术烙印气息截然不同?
答案再清楚不过——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人!
姐姐手帕上的气息根本不是凶手所留,而是魏紫嫣为躲咒术反噬设下的掩饰。
真正的凶手,正是她曾隐晦提及的“仙门高人”!
唯有提及此人时,咒术才会触发反噬,让魏紫嫣陷入疯癫、痛不欲生。
这位“仙门高人”先杀姐姐;再对魏紫嫣种下赤血咒,逼她顶罪。
这真是一场天衣无缝的栽赃!
一个恶毒到极致的连环计!
这个推论让顾云兮遍体生寒,她怔怔出神,端着茶杯的手久久未动,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茶凉了。”路子谦的声音将她从冰冷的思绪中拉回。
顾云兮深吸一口气,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一字一句地问道:“路师兄,此咒,可有破解之法?”
路子谦凝视着她眼中燃起的火焰,沉默片刻,方道:“破解之法甚少。除了施咒者自行解除外,传闻中唯有一种蕴含至阳至纯之力的天地奇物,能焚毁咒力根基,强行剥离咒印。”
“何物?”
“烈阳魂玉。”路子谦吐出四个字,“此物生于极阳之地,千年方得成形,可遇不可求。”
顾云兮眼中立刻燃起希望:“何处可以寻得?”
“此物太过稀有,踪迹难寻。不过,宗内或有一人知晓其线索。”
“谁?”
“玄风长老。他掌管宗门典籍与诸多秘辛,见识最为广博,或许知道烈阳魂玉的下落。”
顾云兮闻言,立即起身:“我现在就去求见玄风长老!”
“且慢。”路子谦抬手制止,“顾师妹,此刻已是子时,玄风长老年事已高,向来亥时便已安歇。此时前去,未免太过失礼。”
顾云兮这才恍然回神,望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急切。
她收住脚步,语气带着几分不甘:“是云兮考虑不周了。”
路子谦见她眉宇间焦灼难耐,缓声道:“明日辰时,我陪你一同去往听松小筑,拜见旋风长老。”
顾云兮微微一怔,抬眼看他:“不敢再劳烦师兄。这本是我的私事,我自己去便是。”
“并非全然是私事。”路子谦神色不变,语气却加重了几分,“赤血咒乃仙门禁术,如今重现于世,又牵扯到九年前的命案,此事已关乎宗门安危。我身为辑灵仙卫,责无旁贷。”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玄风长老性情有些……执拗,我与你同去,或能更好说明情况。”
他的理由合情合理,顾云兮虽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疑惑,但寻玉心切,便也不再推辞,点头道:“那便有劳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