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屿白就是个疯子!
自打闵官止认识他起,便知他嗜血如命。
他第一次见温屿白,两人便打了一架,准确来说,是温屿白打他,打得他鼻青脸肿,衣裳破损,还被温屿白咬下一块肉。那块肉不大,温屿白一口吐在地上,像是什么腌臜之物,粉肉连着唾沫血丝,他看了也觉得恶心,不可置信:“你疯了!”
温屿白没有回答,宫人将他二人分开,温屿白死死咬紧牙关,漂亮的脸蛋挤在一起,瞪着腥红双眼,想要挣脱宫人束缚,向他扑来,可却在皇伯伯赶来之际,收力掉下眼泪。
皇伯伯见温屿白满嘴是血,眉头拧得比温屿白的牙关还紧。
闵官止那句“你装什么?”还未从牙缝挤出,醇亲王以为是他下手太重,不问缘由,当场对他拳脚相加,踏碎了地上的血肉。
只要他手臂一伸,不堪入目的缺口便可自证清白,但他放弃了。
他在小辈中说一不二,没人敢跟他对着干,更别说追着他打。是以,他虽霸道,了无实战,年纪又小,被温屿白打懵了,这样不管不顾,对他下死手的场面,他从未经历过。
许是他惜命,他不过吃了温屿白一颗莲子,这疯子便不受控制,还惯会演戏。若他进一步加深矛盾,温屿白不知会对他使什么手段。
又或许,是他知道,眼前这人,自己惹不起。一向和善的皇伯伯虽未说话,但他明白,皇伯伯因为这个疯子,恼怒了自己。
温屿白只字未言,将他暴打一顿全身而退,还让人以为是自己欺负了他,城府之深,玩弄人心,当真无耻!
总之,这件事以他禁足三月告终。他本欲报仇,可温屿白太过疯癫,他心生畏惧,怕正面交锋露了怯,那就下毒好了。
这毒一下,便是好些年,你来我往,不死不休,竟还下出情分来了。两人成了好友,持续至今。
温屿白幼时是小疯子,长大了更甚,疯狗一条,还是连人带骨一并吞之的那种。他恨高达,也恨苏屹楼。若说高达是荆条皮鞭,那苏屹楼便是执鞭者,鞭鞭不停,把温暮云抽到生气全无。
“我要杀苏屹楼。”温屿白对他说,这句话不是商量,而是在告诉他,他需要他的配合。
于是乎,在自己的帮忙下,温屿白成功引诱苏屹楼前来,于自家府邸设下鸿门宴,命私兵扮作府卫,利用齐川鸣狂妄自大的特点,把他调走,还安排了自己的妹妹隐藏暗处,在必要关头,射杀苏屹楼。
没有人会把刺客和与世无争的温屿白联系在一起。他的形象太好了,一朵逍遥人间的白莲,任谁也怀疑不到他的身上。
相反,刺杀之事与醇亲王府脱不了干系。今晚,燕都的几位大人物都负了伤,整个王府更是尸横遍野。
这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虽说他与醇亲王不合,但总归是醇亲王府的世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
但话又说回来,温屿白给出的回报实在太诱人了。
在燕都,没有无缘无故的援助,只有利益才能将人捆在一起。譬如闵官止的帮忙,又如齐川鸣中计,或者梁芃意出手救下苏屹楼。
温屿白深谙其道,他给了闵官止无法拒绝的条件,帮他成事。
只可惜……
他真想掐死梁芃意,但他知道不可能,因为他打不过她。
“苏丞相,小心。”他听着梁芃意的叮嘱,离开了醇亲王府,计划败露,所有刺客在一瞬间自尽而亡。
闵神行箭法超群,但他并未寄希望于她。
荷花纹马车来了阵风,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郁的血腥味。
黑衣人的夜行衣与血迹交融,比夜晚黯淡数倍。他摘下面罩,跪在马车上,声音虚弱:“公子,属下无能。”
温屿白眉头紧皱,秦礼辞身为禁军指挥使,武力高强,谁能把他伤成这样?问:“怎么回事?”
秦礼辞身形摇晃,明显伤势过重,依旧稳住不倒,气若游丝道:“属下听从公子安排,藏在高处伺机射杀苏屹楼,却被两个黑衣人发现了行踪。这两人配合十分默契,属下不敌,冒死逃脱。”
她为救苏屹楼,不惜暴露西原势力,真是好极了。
败局已定,多说无益,他看了眼体力不支的秦礼辞,道:“回去养伤。”
“多谢公子。”
西原王府。
幽暗灯光下,梁芃意房中的气压降到极点,一片死寂。地上跪着两个人,大气也不敢喘。
她刚从醇亲王府回来,才知这两人擅自行动。
在烛火燃烧发出的“啪啦”声下,女声几近冰冷:“西旱木,我是怎么叮嘱你的?”
西旱木吐了口气,道:“回郡主,您让我们只盯梢,不要有其他动作。”
“那便是明知故犯。”她的手指“嗒嗒嗒”缓慢击打桌面,却敲得人头皮发麻。
秋夜冰凉,西旱木心底阵阵寒意,头顶却冒汗不止:“属下知错,甘愿受罚。”
西旱木旁边的暗卫肩膀耸动,嘴唇张了张。梁芃意偏头,目光追随,等待他的踌躇不定。
他终于做足了心里准备,道:“回郡主,都是我的错,您别怪我哥。”
西旱木出言制止:“西洲木,闭嘴!”
敲击声停了,她调整坐姿:“继续。”短短两个字,压迫感如狂风暴雨般袭来,让人睁不开眼。
西洲木眼皮跳动,咽了咽口水,道:“您当时在保护苏屹楼,那人的弓箭对准您,我怕您无暇顾及,身有不测,便出手了。”
梁芃意道:“他死了吗?”
西洲木摇头,脸上暗淡无光:“没有,那人武功高强,我不是对手,我哥为了救我才……”
她看着脑袋越来越低的西洲木,厉声道:“没有把握一击必中,便是打草惊蛇。西洲木,西原铁骑接受不了这样的错误。”
西洲木羞愧不已,“属下知错”这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那人是谁?长什么模样?”
“不知,他包得严实,只露了双眼睛。”
“画出来。”
一双凶狠异常的眼睛浮现纸上,这是——秦礼辞。
秦礼辞与她素无恩怨,秦礼辞要杀的,恐怕是她护在背后的苏屹楼。
秦礼辞听命于齐川鸣,齐川鸣要杀苏屹楼?
不对,虽说世家之间明争暗斗,却远达不到撕破脸的地步。哪怕今晚齐川鸣当真杀了苏屹楼,皇后不倒,苏家不倒。一个苏屹楼倒下,还有千万个苏屹楼前扑后继,等着施展抱负,这对他齐家并无好处,反而与皇后结仇。
齐川鸣没必要,也不可能现在动苏屹楼,所以,秦礼辞背后另有其人。
正堂的刺客招式狠辣,不同于府卫的散漫,只为索命而来,背后之人定对苏屹楼恨意滔天。
是醇亲王吗?他特意吩咐福伯安排人手看守那座荒院,借此引开齐川鸣。可这也太明显了,他何苦在自家府邸动手?
梁芃意稍加思索便知,藏在荒院的府卫是由刺客假扮的,这么多刺客混进王府,无论背后主使是谁,醇亲王府都要担责。
无解,要想破局,还须找出秦礼辞幕后之人。
梁芃意借着烛火,将秦礼辞的画像点燃:“派人跟着秦礼辞,他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是。”
“是。”
“你二人今日所犯之事,必要惩罚。西洲木擅自行动,暴露行踪,五十军棍。西旱木关心则乱,一错再错,二十军棍,下去吧。”
西旱木和西洲木告退,自去领罚。
画像烧成了灰,梁芃意伸手,灰烬一触即散,如同她和燕都的西原暗卫,一盘散沙。西洲木的态度很恭敬,但总归少了对她的信任。
若下令之人换作爹爹和大哥,西洲木还会出手吗?
他不会。梁震烨和梁行野威望甚高,在西原,他们便是军令,服从军令是西原铁骑的天职。军令说按兵不动,即便火烧眉毛,也不动分毫。
西洲木有此表现,无非是她资历尚浅,难以服众。
不过无妨,新鞋还会磨脚呢,只要步调一致,总能穿着舒服。她接受质疑,享受挑战。
一道黑影出现,目不斜视道:“闵郡主醒了。”
梁芃意点点头,示意暗卫退下。
她离开闵神行房中时,派了一名暗卫将她困在其中。
闵神行心中筹算她并不知晓,但只要把人关在房中,甭管闵神行有什么计划,都实现不了。
醇亲王府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醇亲王暴跳如雷,吼得整条街夜不能寐,也吵醒了闵神行。
闵神行扶着脑袋,从地上醒来,房中还余迷香。
“嘶。”头好疼,她浑身发麻,缓了阵,才意识到自己遭了暗算。
她叫醒旁边的秀舒:“秀舒,快醒醒。”秀舒被她摇醒,迷糊着起身。
喉咙酸涩疼痛,闵神行干咳几声,起身找水,一饮而尽,却难以解渴,刚才喝酒喝得太猛,伤了嗓子。
秀舒不明所以:“郡主,我们怎么躺在地上啊?”
“等会再跟你说。”她还有事情要办,没空和秀舒解释。
闵神行几个大步跨向门口,门从外推开,走进一人。
“哥?你怎么来了?”按照计划,哥哥此刻应当同阿屿在一处,难道……她心中惴惴不安。
闵官止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关切问:“你怎么样?”
她如实道:“我被人迷晕了,才刚醒过来。”情急握住闵官止的手腕:“事情怎么样了?”
闵官止看了眼秀舒,秀舒连忙爬起,跌跌撞撞跑出去,关好门守在外面。
她压低音量:“阿屿他?”
闵官止摇摇头:“梁芃意救了苏屹楼。”
她手臂滑落,不由后退几步:“怎么会?都怪我,怪我没看住小意,怪我中了迷烟,竟睡到现在。”
闵官止道:“不怪你,可是梁芃意下的手?”
她叹了口气,麻木摇头:“也许吧。我按照你的意思,缠住小意,可没想到小意千杯不倒,溜得也快,我想拦都拦不住。”
“小意离开房间后,我本想跟上,可外面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不管我是撞也好,拿剑砍也好,就是出不去。”
“就在我快要把门劈开的时候,突然闻到一阵香味,等我反应过来是迷香,已经神志不清了。”
闵官止见状,拍着她的肩膀宽慰道:“此事已了,神行,你先休息,什么也别想了,好吗?”
她不愿哥哥担忧,只好乖巧点头。可又怎能不想呢?阿屿计划落空,这其中也有她的责任,是她失约了。
哥哥离开了,两行泪珠落在她手背上,小意真心待她,她却对小意撒了谎,怎么办才好呢……
当朝丞相遇刺,多名朝廷命官身受重伤,昭宣帝痛心疾首:“兹事体大,寤寐次于朕心。”
此案本该交由刑部处理,可贺云凡失血过多,不省人事,昭宣帝便命大理寺全权彻查此案。
这一查,竟查到了西原王府。
王府黑云笼罩,在官兵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之时,梁芃意正煮茶,茶水“咕噜咕噜”冒泡,她面容一半隐于升腾雾气,另一半冷眸抬头扫了眼,缓步端坐紫檀嵌理石四脚宝椅,茶杯在她手上转动一番,“嗒”地放下,声音不大,却让在场之人心头一震。
大理寺卿李显法从官多年,年过半百,竟被眼前这个少年身上的威慑吓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在心里默念:“虎父无犬女,虎父无犬女,此乃西启之幸,莫怕,莫怕。”给自己壮胆。
梁芃意垂眸,玩笑道:“李大人不请自来,还带这许多人,我煮的茶恐怕招待不了啊。”
①温屿白和闵官止演戏内容后面会提到,宝子们安心往后看呦~
②“兹事体大,寤寐次于朕心”引用于《列传·班彪列传下》——“兹事体大而允,寤寐次于圣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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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大理寺卿带人围了西原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