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间家的宅邸,深藏在京都最为幽静的山林深处,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小型城池。高大的围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大部分阳光。庭院内的树木枝繁叶茂,层层叠叠地将天空切割成细碎的光斑,即便在白日,宅内也弥漫着一种黄昏般的静谧与昏暗。
在这里,白昼与黑夜的界限是模糊的,尤其是对于朔间家的两位小主人而言。
六岁的朔间凛月,比同龄人要瘦小得多,蜷缩在宽大柔软的床铺里时,几乎要被那厚重的、带着暗纹的丝绸被褥淹没。他的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近乎透明,能清晰地看到淡青色的血管。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轻浅得仿佛不存在。
阳光,对于朔间凛月而言,是禁忌的毒药。并非生理上的灼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排斥与无力。当太阳升起,他便会被无法抗拒的沉眠拖入黑暗,意识涣散,身体冰冷。族中的长辈们对此非但不担忧,反而流露出一种隐秘的满意。他们低声交谈时,会用“纯血”、“古老”、“真正的夜之眷属”这样的词汇,仿佛凛月这异常的体质,正是他们一族高贵血统的证明。
但凛月不在乎这些。他讨厌白天,并非因为身体的不适,而是因为孤独。白昼是寂静的,死气沉沉的,偌大的宅邸里,仆从们行走无声,如同幽灵。而他最重要的那个人,他的哥哥零,虽然同样受困于家族的“体质”,却似乎比他更能适应白昼的浅眠,偶尔还会在他沉睡时醒来,处理一些族内事务,或是……独自外出。
只有在黑夜彻底笼罩大地时,凛月才会真正“活”过来。
“……哥哥。”
夜幕低垂,凛月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起。他身上穿着精致的白色衬衫,领口和袖口缀着柔软的缎带,下身是宽松短裤,这身打扮让他看起来像个被精心打扮的人偶,只是人偶的眼神缺乏生气,直到他看到守在床边的那个人。
同样六岁,但身形已比凛月挺拔不少的朔间零,正靠在窗边,望着窗外被月光勾勒出轮廓的庭院。他回过头,血红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泛着微光,那是朔间一族标志性的颜色,但在零的眼中,除了家族的深邃,还多了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看透世情的慵懒。
“醒了?夜晚才刚刚开始。”零的声音带着孩童的清亮,却比凛月要沉稳许多。他走到床边,很自然地伸出手,将还有些摇摇晃晃的凛月抱了下来。
“嗯。”凛月低低地应了一声,小手紧紧抓住零的衣角,仿佛那是他在这个冰冷宅邸中唯一的浮木。“今天……哥哥也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零笑了笑,揉了揉凛月柔软的黑发,“只要凛月需要,我永远都在。”
这是谎言。凛月心里清楚。哥哥和他不一样,哥哥的世界似乎更大,大到这个宅邸根本装不下。但他选择相信,至少在此刻,哥哥的怀抱是温暖的,驱散了他从沉眠中带来的寒意。
他们的父母,在记忆里便是模糊的影子。族谱上记载着他们侍奉天皇的荣光,现实中却只剩下这座空荡的宅邸和一群恪守古老礼仪的仆人。所谓的“家族”,对零和凛月而言,就是彼此。
凛月曾无数次在只有零的夜晚,用带着鼻音的、撒娇般的语气宣告:“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也曾学着族中古籍记载的吸血鬼口吻,傲慢地宣称:“我是伟大的吸血鬼,你们这些低贱的人类……”但当零不在身边时,那点强装出来的傲慢会迅速崩塌,变成带着怨怼的低语:“父母什么的怎么样都好,我只需要哥哥……骗人!哥哥明明知道小凛很寂寞,但还是这样!哥哥根本不在意小凛!”
每当这时,零总会露出有些困扰又觉得有趣的表情,哈哈一笑:“呜哇,变成性格扭曲的孩子了,就当成父母的错吧!”他从不正面反驳凛月的抱怨,也不会过多解释父母的缺席,只是用行动将凛月圈进自己的保护范围。他会说:“凛月生气了啊,哈哈,生气的凛月也很可爱哦~”
然后凛月会下意识地“嗯!”一声,像被顺毛抚摸的猫,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生气,鼓着脸颊试图重新凝聚怒气,却往往在零带着笑意的注视下溃不成军。
时光在永夜般的宅邸中悄然流淌。五年过去,零十一岁了。他身上的气质越发奇特,那份孩童的天真与某种古老的智慧交织在一起,让他显得神秘而引人探究。他开始不再满足于只在夜晚活动,偶尔,他会在白昼短暂醒来,然后独自离开宅邸。
他去的地方,通常是寺庙,或者墓地。
用零的话说,那里“沉静的气息很舒服,而且总有很多迷途的灵魂需要指引”。
京都郊外的一处古老墓地,黄昏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给冰冷的石碑镀上一层暖光,却驱不散此地积聚的阴冷气息。一个穿着过于正式的小礼服的男孩,正悠闲地坐在一块年代久远的墓碑上。他晃荡着双腿,血红的眼眸带着几分超然,望着面前几个愁容满面、穿着体面的成年人。
“哈哈,这位先生,你的烦恼是源于对未来的不确定吗?”朔间零的声音轻快,“不需要害怕哦,多做善事,积累福报,心中的迷雾自会散去。”
他那稚嫩的面容,说着如同得道高僧般的话语,场面极其违和,却又奇异地和谐。那些大人非但不觉得怪异,反而如同聆听了神谕,满脸虔诚与感激,纷纷躬身行礼,留下一些香火钱或精致的点心,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去。
更令人惊异的是,在墓碑的阴影里,几只低等级的、形态扭曲的咒灵正安静地匍匐着,它们身上那原本充满负面情绪的咒力,此刻竟变得平和,甚至带着一种……安详?在零随意地挥了挥手后,它们的身影便如同被净化的幽灵般,缓缓消散,竟是“安然去世”了。
零从墓碑上跳下来,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将那些点心小心地包好,准备带回去给凛月。他抬头看了看逐渐暗淡的天空,脸上露出归家的期待:“嗯~今天也很顺利呢。该回去了。”
尽管那个“家”,大多时候只有他和凛月两人。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一个极其不协调的身影,以一种打破常理的方式,突兀地出现在了墓地入口处。
那是一个身材极高的白发男人,纯黑的墨镜也遮不住他姣好的面容,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带着玩味笑意的嘴角。他穿着黑色的制服,浑身散发着一种“老子最强”的嚣张气焰。
五条悟,当代最强的咒术师,二十一岁。他当然知道朔间家——那个古老、阴森、侍奉天皇,据说满脑子都是陈腐规矩、躲在暗处玩弄些见不得光力量的家族。在他印象里,那是个光是提起就让人觉得恶心、该被时代淘汰的玩意儿。若非必要,他根本不想和那种家族有任何牵扯。
此刻,他正因为任务路过,却被一股奇特的、非咒力也非寻常灵力的波动所吸引。他歪了歪头,隔着墨镜看着那个坐在墓碑上,对着求助者与低级咒灵侃侃而谈的小男孩。
男孩有着朔间家标志性的血红眼眸,穿着也像那个家族会搞出来的、对小孩过于正式的礼服。但……感觉完全不对。这个小子身上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阴湿感,反而有种……通透?甚至能让咒灵安息?这和他知道的朔间家可不一样。
“哇哦,”五条悟发出了难以置信的轻叹,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这算什么?朔间家变异了?还是出了个奇葩?”
朔间零也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他血红的眼眸微微眯起,并没有流露出孩童应有的恐惧或惊讶,反而带着一丝审视和好奇。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强大得不可思议,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具“压迫感”的存在。而且,对方似乎知道他的家族。
“这位……高大的先生,”零开口了,语气依旧是他那特有的、活泼中带着疏离的调子,“你也有烦恼需要我解决吗?”
五条悟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零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烦恼?我的烦恼就是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到一个不像朔间家的朔间家小鬼。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朔间零。”零坦然回答,仰头看着五条悟,“我知道你,五条家的‘六眼’。你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他顿了顿,补充道,“没那么……讨厌。”
这话让五条悟挑了挑眉,兴趣更浓了。“哦?你知道我?那你知道我对你们家什么看法吗?”
“大概能猜到。”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狡黠,“不过,我是我,朔间家是朔间家。”
“有意思。”五条悟摩挲着下巴,“小子,有没有兴趣跟我走?待在那个阴森森的家里多无聊。”
朔间零摇了摇头,晃了晃手中的点心包:“抱歉,我该回家了。家里还有人等我。”
说完,他竟无视了五条悟那足以让特级咒灵战栗的气势,像个普通放学回家的孩子一样,步履轻快地朝着墓园外走去。
五条悟站在原地,没有阻拦,只是摸着下巴,看着那个小小的、穿着正式礼服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
“朔间零……吗?”他低声自语,眼罩下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大的、充满兴味的弧度。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掠过那些刚刚被“净化”的咒灵消失的地方,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宁气息,与墓地本身的阴冷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鬼……”白发的高大男子看着眼前这显得惊悚又诡异的场景,不自觉地吐槽出声。一个能让咒灵安息、穿着小礼服坐在墓碑上给人解惑的朔间家小鬼?这和他认知中那个腐朽家族的形象实在相差太远,简直就像在血腥片场里看到了童话主人公一样违和…
审核你知道的,大家都是纯友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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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