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塔已毁,我为你重建一座琉璃塔,如何?我家出人监工,修缮完成后,请三域最有名的工匠来验收。”
“我姑且理解为凛小姐想要的是京郊西部眉山的开发权。”说着,他原本平静的眼中隐隐有怒色浮动,“我今日烧了和府本家,再为你重建一座,凛小姐会善罢甘休吗?”
“对不起。”和凛从善如流。
“对不起??”
“钟兄想要什么赔偿,但凡和凛有的,都不在话下。”和凛认真想了想,“我名下在褚绍城郊有一座宅子,今晚遣散其中的仆妇,也让你烧上一烧,权且做一点心意,如何?后续的法器、丹药与灵石,你报与我一个数字,走我的私库,至于别的,只要钟兄肯大度原谅,我必定双手奉上,以修两族之好。”
没成想钟弦听了这话,反而“噌”一下站起来,眼眶通红,“神族欺人太甚!”
和凛愣住了,她刚才是真心想要弥补,钟弦怎么反而更恼火了。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剑。和稷微眼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轻咳一声:“和凛贸然行事,实在该罚!我也向贤侄陪个不是。不如今晚你在客院安心住下,明日由她亲送补偿的车队和世侄回殷墟。大不了,押送这个孽障去望春台,请长老好好治一治她的罪!”
“所幸未有人员伤亡......”
“你!”和稷微狠狠瞪了她一眼:“哪有你说话的份!”转过头,变脸似的笑意款款对钟弦说:“世侄见谅,小女需上家法严加管教一番。”
钟弦听着变味的说法,听出这是变相赶客,向和凛投去冷冷的一撇,道别之后才随女官去了客院,半分没有拖泥带水。
“你是不是猪脑子。”
察言观色下来,父亲看上去不辨喜怒,和凛就知道他真的生气了。
“我有错。但是我能解释。”
和稷微哭笑不得,“太莽撞了些。我都不好意思说你这是一步险棋,险的没边了。动手之前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您大概不会同意吧。”
和稷微轻轻叹了口气。倔驴降世,真是难以教化。
和凛看上去恨不得今晚就搜魂,钟弦带的人少,这又是在本家,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看出女儿的想法,和稷微犹豫了一下,“水隋塔一关,你撒泼打滚,胡搅蛮缠也未必能过,如今再强抢潮水集,实非明智之举。”
她有些急了:“危急存亡之刻,还要顾虑这些有的没的吗?我好不容易将人骗来了本家,却不动手,岂非功亏一篑?”
“不急,他既已人在褚绍,便不得不去天都参加汝阳王的婚宴。届时我们借神后的三途酒一用,便可神不知鬼不觉拿走潮水集。只要留下的破绽足够少,就算钟弦想要指认也没有证据。”
和凛心中不安,但是父亲的策略听上去就比她的完备,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好了,小鬼,我要和你尧伯商量一下其中的细节,快滚回自己的院子思过去罢!”
被赶出客厅,临走前还收到嘱咐:“记得盯着钟弦,别让那小子跑了。”
她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只能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很多年后,回想今夜她还是止不住后悔,如果那一晚她冲动地去找了钟弦,是不是结局就会有所不同?但是站在命运的岔路口,没人敢说当下的抉择一定正确,因为我们视野有限,因为前路崎岖,还藏在大雾中。
另一条时间线上,汝阳王的婚宴是和铮去参加的。但是现在,她和钟弦正一起站在院子里看着手下打包行李。
几天前被扭断肩膀的侍从左臂还打着石膏,一边为钟弦检查衣物一边对着忙成陀螺的菡萏挖苦:“和小姐要把整个院子都搬过去吗?”
被当成空气后,他摸着自己的鼻子,“还高冷上了。”
“你的狗腿喜欢我家菡萏么?”
钟弦斜了她一眼:“痴人说梦。”他招招手:“小谭,过来。”
那人便颠颠地跑过来了,“太子,有什么吩咐。”
“带来的固神香,送一罐给凛小姐,她许是得癔症了。”
“得嘞。”
和凛相当无语,她就这么看着那对主仆扬长而去。昨晚管家连夜列了长长的一条单子,架势好像要向钟弦提亲,礼单都足够妖族王室送好几个童男童女过来了。
一抬一抬的奇珍异宝不要钱似的向东边出发,盖个红绸就能当聘礼,再雇一个乐班敲锣打鼓,妖尊都得感动地嫁过来。
父亲为了让她长个记性,大头都是从她的私库中出。于是和凛现在看钟弦的嘴脸完全是小人得志。
民间传说当然不作数,因为钟弦从未正经娶妻过,他的正宫妃位上一直空荡荡的,准太子妃倒是比和府池子里的金鱼换的还勤。未婚妻未婚妻,重点在一个“未”字上,未娶进门,当然就不是太子妃。至于塔上的传说,纯属劳动人民胡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啊。
“走吧。”和凛拉过菡萏,“以后看到那姓谭的侍卫,说什么也不要给他好脸色。”
“遵命。”菡萏一脸郑重,仿佛小姐交给她一个多么了不得的任务。
走到车库边,看见钟弦对那辆限量版云车吹了个口哨:“真漂亮,看这排气管,这燃烧仓,这曲线,完全是艺术品。凛小姐愿意赏光同游么?”
“你也配?”和凛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拉开一侧的舱门,“我们此行乘坐浮槎。”
一瞬间,侍卫的神情也黯淡下去。
黄沙漫卷,西陵神树;银光映雪,朔北铁线。
“这说的是人族和妖族两大奇景,可惜我都没见过。”
“怎么会?和小姐声名远扬,凡域和妖域去了不知道多少次,你是她手底下的女官,居然没到过西陵和朔北?”
菡萏有些不好意思,她把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这其实是我第一次随少主出外勤。”
“那太有缘分了!这也是我第一次...第一次和殿下参加汝阳王的婚宴!”
和凛听着他们的对话,在心里笑翻了。老天,汝阳王难道有好多次大婚吗?
浮槎没有云车快,路上恰好能欣赏风景,一行四人中,她与钟弦无话可说,或者说,钟弦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世人皆知,白泽佩剑咏泉堕入魔道。”以上就是钟弦和她在浮槎上唯一说过的一句话,和凛气的想笑,所以呢?她干脆没回答。
谭小友倒是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地与菡萏搭话,听了几日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好在,好在,涂南就在前方,到了涂南,天都就不远了。
“轰隆!”
百丈高空,流动的风声被巨大的爆炸声掩盖,四人皆是神色一震。和凛打开浮槎舱门,面露惊讶。
众人从未见过美得那么凄恻的良州夜空,火光煌煌,平分天色,一半是永夜的墨色垂云,一半是橙黄的浓艳重彩,任谁见了,都恍惚以为白日将至。
残忍而又盛大的烟花之下,城中所有人惊恐的神色定格在流动极其缓慢的时间里,随后人们马上反应过来跑出屋子,抬头可见火光冲天,西北角紫色雷云盘旋其上,轰轰雷声不绝于耳。
“再快些。”钟弦沉声。菡萏操控浮槎加速向前。
视野里涂南的匾额逐渐放大,一行四人降落在地,顺利通过城郊的航空识别。
飞行器停放的检录官正在记录日志,菡萏悄悄拉住他:“小友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了吗?涂南这些天可是绯月骑巡逻的重点对象。”
对面撇过佩刀刀镡上浮雕的褚绍家徽,苦着脸说:“大人别为难小的了,汝阳王七日后举行嘉礼,是天都的一桩大喜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同在良州,咱们涂南靠近天都,已经连续戒严一个月了。城主府中既然没有放警示□□,贵人只管安心住便是。”
“少主,您也听到了。”走在北城的街道上,天色已黑,华灯初上,内城气象繁华,一点也看不出方才经历了一场巨大爆炸。
“没那么简单,爆炸的是法器火树银花,妖族王室的东西,极有可能是妖尊的使者。”
她留了半句话没说,可惜看惨烈的雷云,本来应该作为防御法器的炉子已经爆开了,不知会死伤多少人。
她转过头,“不过,你没和妖尊说明么,世伯为何还是派了使者?”
钟弦凝眉,“我启程来褚绍的时候就与父王说好了,按道理,不会再派使者来。”
菡萏:“少主要去看看么?”
和凛摇头:“再等等,我们入城的消息多半已经传到城主耳朵里了,如果他不曾相邀,那就是涂南自己的事,不好插手。”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不放心地说:“去了解一下情况,半个时辰。”言毕,菡萏后退一步,身形隐没在人群中。
其余人轻车熟路拐到一家客栈,看热闹的群众还未散去。伙计热情地挤过来,“客人没受惊吧?请放心好了,涂南的治安一向很好,城主大人马上就会处理的。您有预约吗?”他一边问,一边在前面灵活地开道。
和凛掏出手中的黑卡:“把你们的机子拿过来。”
“得令,”伙计笑得牙不见眼,颠颠跑去找客房部经理:“露华院贵宾四位。”
“诶呦!”
随着一声惊呼,眼看那莽撞的伙计要撞到一名男子身上了,对方身形一闪,他便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和凛刚想看看这么没人性的家伙是谁,腰间的咏泉就有了动静,似是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来人身形笔挺,玄色劲装,炼银护臂,剑眉星目,黑发用一根赤红发带高高束起。看上去十分正派青年,只是和凛亲自领受过他行事的模样,比狐妖还能够玩弄人心。
腰间的名剑“沉影”倒是很对得起它的名字,剑鞘古朴无华,气息沉静如水。
正是妖族拂花榜第一名,会稽逐风使,曲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