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丰二百零九年冬,惠州北部下了整整八日的雨。巢河平原本就水系发达,连日降雨,从燕子湖到湄河,连绵成银白色的一片。
绯月骑驻扎在东垣郡外,这里是惠州主城安庆的最后一道防线,城墙上联排的机弩和炮组都是从安庆连夜运来的。对于东垣而言,这是守城之战,用兵力拦住虎狼般凶恶的敌人,如同野火驱逐跃跃欲试的猛兽。
但是对和凛而言,这是攻城战,她要用最快的速度拿下东垣,乃至于拿下安庆,西线的绯月骑要像匕首一样插入凡域的心脏,然后奔袭千里至织锦关;在此期间,东线负责拖住盟军的主力。目前为止,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开战的第四日,她一路推进来到东垣郡外,不出一个月,凡域王都的城楼也会招展着绯月军旗。
雨势渐渐小了,城内的人和城外的人一片肃静,一时只能听见雨滴砸落在地上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尘土。
和凛跨上战马。青铜马与主人思绪相连,移动速度很快,在战场上部件损坏也不会立即丧失作战能力,是极其珍贵的兵种,放眼三域之内只有绯月骑才有财力大批量饲养并且投入战斗。
他们现在处于守城者的射程范围之外,只要青铜马发动,一瞬间瀑布般密集的远程武器就会破空而来,但是青铜马的平均最高时速到达了恐怖的800km/h,大约四秒之后,绯月骑能够安全抵达城门下的盲区,转而迎接第二波自由落体的□□。
和凛策马在军阵前来回走动,向所有编队传音,随后启动了青铜马的程序,奔去如离弦之箭。大批的绯月骑紧随其后,从高空中俯瞰,如同一匹青红相间的锦缎飘扬在模糊的雨幕之中。
铺天盖地的流箭倾泻下来甚至盖住了日影和雨水,紧接着的是密集的弹幕。城门前架着一台又一台重机枪,作为弓箭组更换和拉弓间隙的填充物——因为弹药对于绯月骑来说并不如传统的冷兵器有效,在弓箭上附着灵力才有概率撕开特制的盔甲,金属弹头只能造成一些动能冲击。
绯月骑的青潮以势不可挡的姿态迫近城门,马蹄践踏下的土地发出山崩地裂般的鼓动——这只昂贵得甚至能够拖垮东垣的骑兵在战场上被誉为“神的旨意”,因为不可违逆,不可抵抗,所向披靡。
它的设计初衷是在辽阔的平原上冲散敌方数万人的部队,但是面对地处高势的坚固城墙和不计其数的凶猛火力,也没有退却,因为骑兵就是用来冲锋的!无论前方是什么,无论对手是什么,都将纵马越过!
数吨的炸弹、巨石和□□争先恐后地在半空中碎裂爆开,没有一个到达计划里的终点——绯月骑寒光泠泠的剑锋划开了死神的罗网,战士们用灵力吸收爆炸的余波。在这景象壮丽的一刻,和凛高举手中的咏泉,用堪称暴力的手段生生撞开了城门,门后用身体抵挡的守军和一根巨大的石闩齐齐飞出十几米远,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坠落在地。
绯月骑攻城用不到临冲和云梯,甚至连投石车也不会带上;既然名为城门,那就是用来打开的。
座下的青铜马刹不住,扑面而来的便是灼人的热浪,她横举咏泉,隔开了身前十几柄来势汹汹的长刀。
惠州邱氏。刀的主人她不认识,但熟悉的刀法她不会认错,在惠州南境的上虞,绯月骑遭遇了第一次也是目前为止最激烈的反抗。冲在最前面的男孩看起来还没有人族成年的岁数,但是他那些声名远扬的堂兄堂姐和家族长老,悉数埋骨上虞白坡。
她的对手有老有少,佩戴不同的法器,身处不同的境界,但展露了相同的刀意。
惠州历来不曾豢养军队,西部却是有名的灵石矿区,制造业和矿业都很发达。此去织锦关,只派了本家弟子数十人和家主邱植,并没有更多增援的人手,因而和凛在白坡面对的,是实实在在的本家精锐。
没有更多人了,她想,到了安庆,不会再有抵抗了。
“投降吧。”她闭上眼。
她不厌其烦地游说每一座城池的将领,没人听,没人退。
如果可以,她更愿意在织锦关迎敌,但西线缺少一个突破口,她承诺了神主,就一定要做到。
别挡在我面前,我也不想......杀你。
“凛小姐的仁慈来的太晚了些。”那孩子的声音发狠,刀在空中诡异地一转,挣脱了凝结的冰柱直直劈砍而下,与此同时,两边的绯月骑和邱家的弟子杀成一片,犹如两股汇合的洋流。
咏泉出鞘,时间仿佛静止一瞬,白银的花火席卷他们的睫毛、前襟和身后哗然的树木、街道两侧繁华的楼宇。
“投降是最优解,不要掺和进来。”咏泉的剑脊抵住一排下压的刀刃,“既然留在惠州,不就是反对开战么。邱氏公开宣布中立,退出盟军,召回前线的人手,绯月骑从城外绕路去宁州。”
她今天啰嗦地异乎寻常,或许是因为伤还没好,或许是因为已经累了。
回应她的是骤然亮起来疾如闪电的刀光,纵横交错的焰尾浩浩荡荡地扑来,这才是真正的火,在雨水下也不曾熄灭的火,刚烈的、凌厉的,带着必死的决心。
真是漂亮的刀法,她在心里赞叹着。
以和凛为球心,半径五米内的雨水不再下坠,全部凝结成晶莹的冰幕。下一秒,咏泉冲破重重火环和护体的气盾,它的本体径直贯穿了男孩,滚烫的血液还没来得及泵出,就在后心凝结成一朵巨大而斑驳的霜花。
同时它的影子冲破了十几个人。整个过程快得令人来不及反应。
和凛越来越得心应手。
梦中死寂的白坡上尸骨累累,残阳似血,弯刀如月。这不是审讯,不是仇杀,不是穷凶极恶的罪人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这是战争,咆哮着碾碎每一个具体的人。
报君黄金台上意。何来黄金台?你们的“君”持的又是什么意啊?
冲天的火光熄灭了,道路两侧原本紧闭的门窗被冷风撕开,露出祈祷着的民众通红的脸庞。人们惊惧中夹杂着仇恨的泪水,正在灌溉新的战争的种子。
可是惠州加入盟军的时候,惠州人有没有想过这一天,想过神族也会反击。兔子急了也咬人,绯月骑哪点像兔子。
“我们走!”绯月骑突破守军后不再恋战,在东垣主道上疾驰,过了安庆继续行军一日就是宁州地界,宁州是帝阳的门户,山丘连绵地势险峻,数不胜数的埋伏不知道会从那个角落跳出来。
何况,何况宁州有陈意年。
虽说陈意年现作为盟军的主帅在支离郡和神族的两万大军对峙,她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盟军大部分青年才俊都在那里,神主冒险让她率领绯月骑从西边开辟战场,但是盟军把所有赌注都押在织锦关了,同僚们还能撑多久?前面还有什么等着她?
马蹄踩空卡进了一道凭空多出的裂缝里,和凛在队伍的最前面,青铜马群被头马的意志影响,绯月骑堪堪停在地面的裂谷前。
和凛不用骑具,被惯性甩飞出去,在空中调整了一下姿态缓缓落在另一侧地上,她都不用抬头问你是谁。
“退后!全部退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过来!”
和凛大吼,追随的绯月骑从没见过她这么失态的一面,纷纷意识到了严重性,打马朝南边的城门跑去。
“晚了!”从天而降的男人眼里翻涌着无边的墨色,狂烈的风暴从他的剑下迅速来到了众人的面前,他几乎没有停歇,一剑一剑迫近,一剑一剑挥出,好像不知疲倦的机器。
和凛本想将他带离这里,但这个讨厌的人出手太快,她不得不撤回原先的计划,闪身挡在离陈意年物理距离最近的绯月骑面前,“喂,当着我的面干掉我的手下。”
“不太好吧!”
当机立断,和凛召出锁相环,五环重叠如塔,镌刻花纹亮如电光,贯向陈意年持剑的右手!
就在陈意年被锁相环逼退的时候,部分绯月骑去而复返,末尾部队拦住追上来的东垣守军,其余人坐地起阵,巨大的无机质青色莲花纹样浮现在空中,向四周落下灵雨。这种级别的战斗轮不到他们参加,但小兵也有自己的使命,老大在上面玩命,做下属的不能临阵脱逃啊!
和凛和锁相环左右两边,围绕着陈意年缠斗,宿因阵越完整,锁相环的攻击就越强烈;和凛的剑术没有阵术好,贵在剑法谲诡兼有步法飘然,但咏泉是天下第一名剑,正面应对陈意年,她明显处于上风。
咏泉挡住大部分进攻,但凌厉的风还是无差别割伤了所有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细细的血流汇聚在一起向下淌过,在地上积起小小的血泊。绯月骑的盔甲有弱点,陈意年的风却无孔不入。
从天上俯瞰,犹如众生血浴的棋盘,地狱之火焚烧在东垣的每一个角落,每个人都是棋子。和凛余光看见这一幕,心底一把邪火腾地冒起来,越烧越旺,烧的她喉咙灼痛,好像要吐出一口血来。
“千里迢迢来赴死,图什么。”她收起咏泉,陈意年也停下,喘着气。
“王命在上,不敢不从。”
“好忠心。皇帝承诺了你什么,值得宁州跟着发兵?”
他没说话,换了一只手拿剑。
陈意年的回答也不重要,宁州神机营已经在织锦关外了。
她像炮弹一样径直朝陈意年扑过去,忽略紧张的氛围,这场面还有几分投怀送抱的意味。
被投怀送抱的对象目光一凛,他几乎不需要思考,凭借肌肉记忆自动挥出了最强的一剑——
天地色变,浓云絮列。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
但是陈意年,你没见过疯子吧?别担心,马上就能见到了。
在男人因为震惊而紧缩的瞳孔里,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宛如恶魔投下的微笑。
咏泉剑吸收了那一剑,天气晴朗,连雨都停了。
和凛有些遗憾地想,“可惜只能来一次,不然我岂不是无敌了。”
下一秒,她直指前方,自宿因阵取势,惊世一剑!!!
层叠剑光穿过对流层平流层中间层热层逸散层,到达新的结构体。
函数在震荡。
世界暂停了。
和凛呆滞地发现,她能够看到自己——视角一百八十度大旋转,陈意年被劈成两半,她自信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人怎么会看到自己呢?那我现在是谁?
从这一章开始是插叙,算是补全环与和凛交易的细节。准确来说,本卷都是过去时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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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