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传 第7章 谈心

姜无忧眯起了眼睛，问道：“你好了？”

孙奇摸了摸鼻子，回道：“不错，已是好了。”

“你好的可真是时候啊。”

其实按说刚才孙奇的反应着实不像是装出来的，只是姜无忧已然被他骗过，当然做好了十二分的警戒防范。

不会轻易放过巧合。

孙奇清了清嗓子，“正是时候？什么时候？”

姜无忧看着他实在给不出好脸色，“我们正打算给你叫大夫呢。”

孙奇看着姜无忧，若有所思。

姜无忧知自己当下形容狼狈，但这还不是背孙奇所致？她不知是恼自己还是恼孙奇，便不再说话。

孙奇拜拜手，“不必叫大夫了。”

姜无忧问他，“当真？”

孙奇看起来可真是恢复正常了，反问道：“当然是真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还能不知道？”

姜无忧皱起眉来，“你身上是什么毛病？怎么发作起来竟如此厉害？”

孙奇把两只手摊开，“我也不知。”

“一定要找个大夫看。”

孙奇打了个哈欠，“好，改日去看。”

姜无忧本想现在就拉着孙奇看大夫，但又想到自己囊中羞涩，便没有动作。

卢小意不说话，只是怯生生地看着他。

卢小意从小在村子里长大，也不是个多有见识的姑娘。在她的世界里，凡是坑蒙拐骗的都是坏人，千万要远离的。

可面前的少年长得倒乖，肤色白净，眼睛圆圆，眉黑如墨，虽算不上十分俊俏，但也是中等偏上的相貌。他身穿一件浅青色的长袍，衣料普通却也打理得整洁，若是在村子里，定要被认成是不错人家的男孩。

怎么，是个贼呢？

那贼扭头冲自己一笑，“看什么呢？”

卢小意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姜无忧本就空有气却无法发作在这个刚犯了病症的孙奇身上，此时借机大怒道：“你调戏谁呢？”

孙奇笑得更厉害，问道：“我干什么了？怎么就调戏人了？”

姜无忧语塞，但还是色厉内荏倒：“老实点。”

孙奇拱了手，“谢谢两位姑娘，见我发病没把我扔在街上不管。孙奇记住了。”

卢小意摆摆手，“都是无忧的……”

“你记住又有什么用？若真要感谢，且先把偷人钱财的习惯给改了吧。”

孙奇面不改色，说道：“你别冤枉人，我是只骗不偷。”

姜无忧被他的厚脸皮给震得瞠目结舌，“你说谎也不打草稿？难道我的钱是狗偷的？”

“你的钱算是我骗来的，你已经答应了要用给我祖母看病。只不过我压根没有祖母，不好圆这个谎，于是只好悄悄拿走。”

姜无忧从小受师父师兄训诫，都是要做光明磊落的人，何时见过孙奇这样的主，一时被噎住竟然反驳不出话来。

反观孙奇则是悠然得很，也不觉脸热，他举起桌上的白瓷茶杯一饮，说道：“你这样的人，就算钱不被我拿走，在口袋里也不会超过三日。”

姜无忧冷笑道：“有道是君子不知蝇有误，小人安信玉无瑕。你自己心黑，看别人也就都是心黑的。”

孙奇有些好笑，反问道：“难道我心不黑，世界上就没有心黑的人了？”

“你不心黑，我不心黑，人人都正义磊落些，哪里来的坏人？”

孙奇感慨似得摇摇头，“你这话倒像是个四五岁的稚童会说的话。”

“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想说与你——不该因为有人如此，便自己也这样。难道是……光彩的？”

“自然不是。”孙奇仍是浅浅地笑，好像姜无忧说的不是他，而是两人在评论哪个不相关的陌生人一般。

“喂，你刚才说自己只骗不偷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姜无忧张口讽道：“我今儿才算是知道了，原来骗还比偷高尚些。”

孙奇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姜无忧简直要给气笑了，问道：“敢问公子，为何骗比偷要高尚些？”

孙奇顿了顿，才慢条斯理说道：“我骗的人呢，虽称不上什么千金公子、老爷太太，但也都是些能吃饱穿暖的人。至于那些真正贫困潦倒的可怜人，便是能骗我也不骗。偷则不然，逮住哪个目标就偷哪个目标，那些个老弱病残，反倒更好得手些。”

“如此说来，你倒是个颇有侠义的骗子。”

卢小意闻孙奇那一段话正陷在思考之中，后听姜无忧给出的这一句评价，竟是听不出她意在是褒是贬了。

“自然是不敢当。其实嘛，原因还有一条，被骗者之所以被骗要么因为轻信于人，要么因为利令智昏，要么就是两者兼而有之。被骗固然可怜，却也不能说没有半分自己的原因。而被偷嘛，就完全是运气差了。故而我觉得，骗还真比偷高尚些。”

姜无忧怒从心起，声音足足大了一倍不止，“你倒会诡辩，有善心的人在你嘴里成了轻信于人。昨日你说祖母病重，急需医治，而我信了你决心给你医药钱，原来是活该被骗。”

孙奇沉默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难得拿出副正经样子，“你是个好人，遇到我实在是运气不佳。江湖险恶，还请姑娘以后逢人多留心眼，莫要太心善而挨了骗。”

姜无忧说道：“还算是你说了句有良心的话。不过若是因防止被骗，而见难不救，却又有多少需要帮助的人只能受苦？”

孙奇眼中闪过难以言说的情绪，应道：“姑娘说的是。”

“别姑娘姑娘的了，我叫姜无忧。”

“姜……无忧，我已好了。”

“怎么？你想走？”

孙奇默而不语。

“其实你本性并不坏。银子花完了没办法，要送你报官也是想让你能记住，你自己说，以后还偏不骗人了？”

孙奇这人打小心思活络，识人能力极强，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一把好手，可如今，明明一句谎言话轻飘飘地说出来就能给自己少了好些麻烦，他却好似张不开嘴巴一样。

“我其实没病。”

闻言，卢小意和姜无忧都愣住了。

“方才是我装的。其实只骗不偷是我长大后的行事，小时候乞讨来的若是不够吃，也是偷东西的。口吐白沫装病乃是我从小就会用的绝技”，孙奇又笑了，接着说道：“是专门用来对付被人抓住偷窃脱身的法子。在今天之前我这招还从来没有失手过。毕竟没有几个人在乎小偷的死活，看我状态不对，怕死在他面前沾了晦气，便不计较被偷的那两个钱了。”

姜无忧心口发闷，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只是同卢小意沉默地听着。

“你俩却是两个奇人，把我背回来，还要请大夫来看。”

孙奇的语气忽然变得自嘲，“我怕你两个再为请大夫而破费，这才假装醒来，已经是我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好事了。萍水相逢的，倒叫我不许骗不许偷，好好做起人来，不觉得太好笑了些吗？若还是不满意，拿了我去报官就是。”

“你不是坏人，只不过从前吃得苦太多了。”卢小意声音怯怯的。

“不错，你本性不坏。我不会拉你去报官，但也不会让你继续以骗人为生。”

孙奇嗤笑一声，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说了那么长的一段话，明明眼前的是两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不谙世事，天真的很。

“你的真名就叫孙奇？”

孙奇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错。”

“她叫卢小意。”姜无忧介绍道。

一旁的卢小意点点头。

孙奇不明所以，只回了声哦。

姜无忧目光坚定，神态竟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她说道：“江湖之大，总不会饿死人。你是我出谷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小意是我认识的第二个人，我虽不信命，却也相信缘分。我们三个在一处，互相帮忙，互相出主意，还怕养活不了自己吗？”

姜无忧知卢小意胆小怯弱，还怕她不敢同外男一处，不料她也是神情严肃，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姜无忧不禁心中一暖。

孙奇几乎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音，“你叫我同你们俩个一处？”

姜无忧把手臂在胸前交叉，用了个激将法，“又没叫你同我们待一辈子，只不过我俩也刚来城中，什么都不懂，你在旁边帮帮忙也好……再说有你这个骗子在身边，起码不会叫我们再被别的骗子给骗了吧？”

卢小意说道：“是啊。再者说无忧功夫好厉害，咱们做点什么营生也好。”

孙奇表情十分古怪。

他侧过身去，不肯给女孩们哪怕一个眼神，冷笑道：“我还当你们是什么好人，这就要与骗子小偷为伍了？”

姜无忧一掌拍在孙奇背上，她手上虽没用什么力，但还是出了好大的动静，“我说过了，以后不会叫你再偷窃、骗人。你也不许叫自己是骗子小偷，谁都不许叫。”

孙奇的双眼发涩。

这感觉当真是很陌生，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