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传 第19章 习武（四）

这些日子，黑刃真的教了姜无忧很多，姜无忧的进步也的确是肉眼可见。

很多训练方法姜无忧不仅是未曾用过，甚至是闻所未闻。其中新奇滋味甚至不亚于她幼年初初接触武学的时候。

她对黑刃的崇拜亦是日益渐深，看黑刃真的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连那一副冰雪之容也看出俊俏了。

而不知缘由的是，每一次黑刃来教她武艺，沈珩都会跟从一旁，不发一言但又从未缺席。

这日黑刃同沈珩再次到来，姜无忧几乎是欢天喜地地将二人给接了进来。

走至厅堂内，姜无忧伸出胳膊，把手搭在黑刃肩膀之上，略加施力叫黑刃坐了下来，兴冲冲说道：“黑刃，软剑刺竹这一招我已练成了。”

黑刃不说话，连面上也未见丝毫动容，只把姜无忧搭在肩上的手给拂了去。

沈珩心中失笑，姜无忧明明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却如没心没肺般的乐天稚子。在武艺上有所突破更是欣喜难掩，如此简单，对他来说又是如此新奇。

紧接着姜无忧便转过头来看向自己，沈珩便也是板着脸一副很沉静的样子。

见两人都没有鼓励自己的意思，姜无忧也只好承认自己是自讨无趣，端起茶壶倒了新茶，就要递在沈珩手中。

沈珩看着那瓷杯上正上行着一缕白气，未曾接过，“烫。”

姜无忧无言，把杯子放下，恰一扭头望见窗上映出一摸微动的暗影。

沈珩只听见姜无忧的语气又恢复了活脱，“看我瞧见什么了？”

几人虽姜无忧的视线所及之处望去，原是秋虫误栖，薄翼轻振，竟在透光的窗格间投下翩跹痕迹。

眸光一凝间，姜无忧已悄然离座。素衣如流云拂过青砖，竟未惊起半分尘埃。指尖掠过案头短剑，剑出鞘时如一缕银霜凝结，寒光不溢，声息俱寂。

但见她身随影动，似清风倏忽穿牖，电光石火间剑尖已精准点向虫身，这一刺如同绣娘引针穿锦，轻、准、疾；剑锋透窗纸而入，却只激起细微如叹息的震颤。

虫骸应声落下的刹那，那窗上素纱竟依旧光洁如初。

她垂腕收剑，剑刃清亮如水，未染纤尘。

沈珩拍手叫好，“刺虫于窗纸之上而令窗纸不破，果然是长进了。”

姜无忧眼中闪亮，似有万千星河，是张扬而不狂妄，锐气而不桀骜。

正是少年意气风发，姿态风流，形容潇洒，举手投足间皆是从容，耀眼非常。

“自然”，她言笑晏晏，眉眼弯弯，显出独属于少女的娇憨来。

沈珩既而问道：“学琴可学得如何了？”

姜无忧顿时脸色一变，方才光彩顿时变成了灰暗，“学……学着呢。”

沈珩见她如此反应，自然便知道这几日来姜无忧约莫还没学到个皮毛，他面上不显分毫，说道：“且拿琴来叫我看看。”

姜无忧这才明白为何小儿都怕夫子，只是陈公子不过和自己相仿年龄，怎么身上也有那老学究一般的骇人之感？

大约是天选的做夫子的人才。

沈珩知她正腹诽，催促道：“且快去拿来。”

姜无忧面色一苦，“不若先练功，晚些再拿琴来也使得。”

“我且先看看你练琴如何了。”

姜无忧见状知自己是如何推不过去了，正踏出房门之前恰看到卢小意忍着笑意的幸灾乐祸的表情，一时气恼，朝她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愤然离去。

不多时，一张琴摆在了庭院之中。

清风徐来，院内玉兰花静吐幽芳，明明本该是极舒适的，姜无忧却感觉脸上发烧。

“这些日子可学了些什么？”

姜无忧不言语，只是在琴板上拨弄起来。

宁静之中忽然响起与之极其不和谐的杂音来，姜无忧同样的动作连续三次，却发出三声各不相同的响动来。

“这里该用搯起，不是勾。”

姜无忧连连点头。

再拨弦之时，仍是蚓窍蝇鸣，不足一听。

姜无忧一试二试不成，再来三试四试。

黑刃和卢小意两人神色古怪，一言不发。

沈珩则是眼中略露笑意，“不若饶过琴弦可好？”

姜无忧顿时脸上烧的通红，说不出话来。

沈珩神色淡淡，“弹琴最忌心浮，心静才可，再试试。”

姜无忧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前几日琴师所教所讲，再出手拨弦。

亦是毫无章法，与从未学琴者绝无分别。

“看来你并没花心思。”

“不是，我好好学了的。”

姜无忧的内心是想好好学的，奈何琴师的话一在耳边响起就会把自己的瞌睡虫给召唤过来，比小时候认字时候还要煎熬许多。

她想自己大约就是那种五音不全，不通音律的人，学了也是浪费时间，更是对自己的折磨。

沈珩神色冷淡，“那就是琴师没有好好教了。”

姜无忧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是我没有天资，约莫不适合习琴。”

“若无天资，大约不能够在琴术之上大有造诣。”

姜无忧盯着沈珩面庞，闻言连连点头。

“但既然用心，必能学会。”

姜无忧不说话了。

“更妄论你当下连门槛还没进来，又如何知道自己没有天资？”

“我……”

“我会派个技艺更优的琴师来教你，而你从今日起，每天至少要练一个时辰的琴。下次我要考你。”

姜无忧瘪着嘴，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沈珩鲜少见她这样失了昂扬斗志的模样，也颇新鲜，非要她正面回答才好，“知道没有？”

“知道了。”

庭院之中。

黑刃给姜无忧的长剑上绑了一条长长的红色剑穗，姜无忧在平地之中舞剑，柔中带刚，刚中兼柔，一套行云流水，而这套叫人赏心悦目的无名剑法，不过是她随手而出罢了。

风和日丽，沈珩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景：穿白衣的少女面庞精致英气，背影单薄却极具力量，她步子轻盈，身形风流，动作连贯而迅捷，剑法出神入化。

不知道何时，那灵动身影停下了动作。

姜无忧眸黑如墨，笑意盈盈问黑刃：“加了这剑穗，再看我舞剑可是好看多了？”

黑刃向来对她这种无关于功夫的话是不理睬的，果然如同未闻，一言不发。

姜无忧也习惯了黑刃这一点，丝毫不觉得自己是讨了没趣，说道：“我知你绑了这一条长穗子必然不是为了美观的，可能告诉我意在何处？”

黑刃道：“如今你挥长剑，能在二三米外以剑气砍断长竹，是因能把力凝于剑身及剑尖。但若仅此，尚不够。”

姜无忧听了此言是一头雾水，“谁用剑不是要把力凝于剑身剑尖，难道还要使剑柄的？”

黑刃摇摇头，“剑是一个整体的部分，你若仅练平常招式，纵然孰能生巧看似技巧醇熟，却到底失于境界，亦会在进阶之时显示弊端。你且试着使剑之时，着力于剑穗，以剑穗聚力练习。”

姜无忧在口中喃喃重复道：“着力于剑穗……”

“不错，再者各武器之间区别虽大，到底一定境界的时候却可以融会贯通，提炼共性。若是用好这一招，能叫剑上的剑穗也使出功力来，那么拂尘亦不在话下。”

姜无忧不再多问，又翩翩然旋身出剑，只见那鲜红剑穗飞舞跳动，恰如流星闪过，又似烟花绽放。

沈珩望去，那姜无忧本人竟不像是练剑，而如同表演一般。

他心中五味杂陈，大夏朝尚武，当今皇帝幼时身体孱弱而多病，是先皇几个皇子之中唯一一个没有习武的皇子。

或是是因此皇帝便留了执念，格外喜爱武艺突出的皇子。

而自己从小习武，刻苦有加，虽说身手也不错，但却绝非能和黑刃、姜无忧这种高手相提并论。

他这些日子一直旁观着黑刃为姜无忧教习武功，一方面是觉得颇为有趣，另一方面却是存着自己也能学些的心思。

可区区月余，姜无忧的进步飞速。

而黑刃教给她的更是远远超过了自己所习，也是自己所难以企及的。

怅然过后，他浅浅苦笑，自己是当今皇子，只有别人羡慕自己的份儿，自己又何必自生烦恼羡慕别人去？

再望向姜无忧那人竟如同痴了一般，呆滞在原地，口中不知正小声说些什么。

“着力于剑穗……”

“练得傻了？”

闻声，姜无忧抬头同沈珩对视，沈珩便见因练功而脸颊微红的少女正面上一片迷茫，流露出有些呆呆的不机灵的情态。

“走，晚些再练。”

姜无忧没睬他，仍站于原处。如果说前几日她刚有所突破，得了些心得，那么今日黑刃便给自己出了一个新的难题，叫她一时茫然无措。

沈珩伸手推着姜无忧的背，而姜无忧大约是神飞天外了，就这样叫沈珩给推回了房间。

一盏茶后，姜无忧才恢复如常。

纵然她习武天资甚高，但其中辛苦也是没少受过一点。师父严厉，哪管严寒酷暑、风吹雨淋，也未曾叫自己练功有一日耽误。

她年幼之时，又何尝没有因苦重而想过放弃？

直至自己入了门，亦爱上武学爱上剑法，这才坚定了心意。

如今她算是小有所成，鲜少遇见挡在自己面前的阻碍。当下小小的困惑，才能够算得了什么？

沈珩问道：“你可会骑马？会射箭？”

“不会骑马，射箭学过皮毛，并非我所长。”

“我会派人来教你，你快些学。下月初三，我和张公子约了去外野射猎，你也同去？”

姜无忧虽一心扑在练武上，但这些日子不曾出门也的确闷得紧了，可她想到张公子那份冷淡样子，急于答应的心就淡了一半。

沈珩见她犹豫便以为她还沉浸在方才不得要领的困惑中，并不出言安慰，只玩笑道：“难道习武人便只顾习武，不闻窗外事了？高手不会骑马可要叫人笑话。”

“听师傅说习武之人下盘稳，四肢协调，学骑马快得很。”

沈珩点头，“这话倒是不错。以你身手，选匹性子温顺些的马约莫一两天就能够熟练驾驭了。”

姜无忧大喜，“那可好，我去。”

面前少女的笑容是极能感染人的，她并非那些礼数周全的贵族女子们成日脸上带着温顺的笑，可每一次笑都因内心真切的喜悦而发。

沈珩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