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盏诚委以重任,接受了所谓NPC主考官的名头,现实却异常残酷。
“爹呀,恁死嘞好惨呐……”
公鸭嗓结合二胡的诡异旋律差点把躺在草席里的宋盏诚送走,刀疤脸的男人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小拇指戴着并不搭配的戒指,系统界面“滋滋滋”弹出满屏雪花。
甲状腺粗大的刀疤脸跪得腿发麻,像有一千只蚂蚁在爬,脖子上挂着“卖身葬父”的牌子,字体颜色浅淡,大挫字描了一遍又一遍,他入戏般涕泗横流,逢人便膝行向前,一个劲儿叫苦。
能不苦么,宋盏诚一直在掐他大腿里子。
忽然袭来一股淡淡的香风,刀疤脸哭泣的脸渐渐归于平静,被春心泛滥的表情取代,突然直起身子,挣脱了宋盏诚的手,视线被拂过的裙摆吸引走,像是被打了麻药,也感受不到疼,嘴巴微张,像条狗似的,险些跟着人家跑,还是被宋盏诚“诈尸”似的揪回来的。
哭腔持续一个时辰,路过的行人并没有被他们拙劣的演技所蒙蔽,反倒是躺在破席子里装死的宋盏诚喘不上气,无聊的心情达到巅峰,他突然僵硬地坐了起来,草席的稻草塞了一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整个上午他被迫安排了十几个身份,兼职算命小赚一笔,专业对口充当土匪赚的盆满钵满,最后被一个碰瓷的老头儿坑得只剩破席子。
难呐……
方才哭得激烈的刀疤脸吓得身躯麻木,眼睁睁看着宋盏诚拎着破席子去阴凉处接着躺平,布鞋交叠在一起,还时不时挠挠屁股,更像个乞丐!
树叶哗哗作响,虹桥下流水潺潺,倒映着鱼鳞排布的白墙灰瓦,仿佛许多金银丝线绣成的锦缎,随着水波微微荡漾着,水蜘蛛跳到河水中,抬起前足抚摸自己的脑袋,欣赏着站在桥上互表心意的痴情男女。
宋盏诚撑起胳膊侧身躺着,朦胧的视线从桥下卖香包的小摊落在一处终日无光的茅草屋,出于好奇,他提上鞋子,趁着人多眼杂,晃悠着溜了进去。
【夙夜忧叹,医者难医。】
连环画的内容继续更迭,金光附体,像镀了一层金墨,这次的人像格外醒目,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医者,在药庐内为感染疫病的百姓治病……仅仅刹那的功夫,突然转变成掩着半张面痛哭流涕的医者,对着铜镜手拿银针刺向患有偏瘫的女娃脖子上。
宋盏诚还没有理解连环画的指向,这老医师究竟是好是坏?
是否乌远镇的一员?
他做NPC这么多天,乌远镇上到每家每户的人口普查,下到狗窝勘察,没有一个他不识得,但对于这位老医师,却没有印象。
封闭的药庐被陌生人推开,难得的光亮照进屋内,贴着中药名称的纸张弯曲变形,冷风吹得沙沙作响,柜台上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
医案静静地躺在打包好的药旁,在浓烈的药草气息中,他嗅到了生物**的恶臭。
他打开窗子,将暗沉沉的屋子照亮,清风拂过,卷起漫天烟尘。
灰尘亦在发光。
不出意外,他找到了暗格。
这个味道太熟悉,他闻过千百遍,残留在上面的血手印甚至没来得及清理,是当时的人因为太过恐慌而匆忙封禁此处,还是有人经常来观摩自己的艺术品呢?
是经常有人来。
灰尘薄厚程度不同,血也是新鲜的,没有彻底干涸成黑色。
暗门“喀嗤”作响,内部大有乾坤,是一个打扫干净的山洞,里面用香案供奉着惨白的人类头骨,鼎式香炉插着熄灭潮湿的香烛,暗室内贴着用血水写的符纸,镇压着所谓的逝者亡魂。
头骨后,他发现一朵干瘪的玉兰花。
“东十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霍!好大的灰!”
门前传来田麦月的声音,宋盏诚忙从山洞里探出头来,起身相迎。
“快来,正有事求你呢!”宋盏诚警惕地东张西望,半掩门扉。
田麦月半信半疑地跟着他进了暗室,美眸微微眯起,带上棉麻手套对着头颅观察半晌,取出镊子在百会穴拔出一根银针,得出结论:
“后脑遭受重创,应是生前被斧子之类的钝器击打,凶手是有报复心的,不然也不会造成后脑部分缺失,时间太久了,推测十年,根据颅骨分量可以得知,应该是名女子。”
“不过……”田麦月亮出那枚银针,“我有位医师朋友,她说过百会位于督脉,主治痴呆、癫痫、健忘……”
“对上了!”宋盏诚激动不已,“你知道附近有没有老中医和患有癫痫的女童么?”
田麦月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这里只有玉娘一位医师,而且这里的百姓身体都很健康,十天半个月都没有看病的。”
窗外闪过一道纤瘦的身影,宋盏诚猛地推开窗,探出头去,并未发现异常。
“田姐姐?你……们怎么在这儿?”一位青衫女子背着药篓,眼眸弯弯,耳畔的珍珠坠子泛着轻柔的光,粉雕玉琢,手里握着一柄团扇,前面绣着栩栩如生的翠色二尾蛱蝶,背面勾勒着正在海棠花上采蜜的赤橙色金斑蝶。
针法细密,毫不拖泥带水。
“玉娘,乌远镇的药庐都归你管,你来看这个!”
玉娘疑惑地放下药篓,捏起帕子挡着唇瓣,弱弱摇头:“这里是恩师在世时的药庐,恩师亡故后,这里便荒废了,至于头颅……我也吓了一跳……”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玉娘看向二人,将手里的团扇放在田麦月手中,轻轻干咳:“我和上官都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师父生前最器重他,只是他对坐诊看病的事提不上兴趣,所以平时只留下我一个,你们可以去问他,或许能找到线索呢。”
田麦月收拾工具,与宋盏诚对视一眼,二人一致认为,还需要找一个人。
只是没想到,另一处药庐也发生了一场血案。
“突然叫我们来干嘛?”
“你们没听说啊,‘药庐碎尸’,咦惹~场面太血腥啦!”
“不是‘碎尸’。”燕崽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气势倒有几分神探的感觉,“是‘烹尸’。”
众人面面相觑,寂静的屋子顿时热闹了起来。
“大当家,我说,你记。”
“我……”宋盏诚指了指自己,掏出漫画书空白页,“好嘞。”
田麦月站在屋中央,讲述尸检结果:
“锅内大小不一的七个尸块应来自同一人,掏空了内脏,由于被沸水滚煮,具体死亡时间不明,但通过宋盏诚对该铁锅最高温度的提示,以及肉块的蜷缩程度,推测死亡时间应是三天前。”
“尸块虽然形状奇怪,但切割面却离奇的整齐平滑,其中三个尸块源于尸体的上半身躯干,另外两块可以勉强拼凑出一整条大腿,头颅被煮烂,面部已毁,最后的一块是胳膊,将尸块进行复原,发现死者生殖器被割,目前猜测是情杀,或对死者有些极强的恨意。”
燕崽在脑中归纳关键字,提出疑问:
“所以,这具尸体并不完整,除了上面提到的,还缺少一条胳膊和一条腿,那凶手会把残肢放在哪儿呢?”
“吃了呗。”宋盏诚在纸上涂涂画画,二人凑了上去,画了个火锅。
“什么意思?”
宋盏诚说得头头是道:“灶台旁边放着辣椒面儿,这是哪儿,药庐啊,放辣椒面做什么,怕人喝药苦,换换口味?自然是凶手留下的,呐……清汤锅,配蘸料,我提鼻子一闻,灶台底下翻一翻,吃剩的骨头棒子指定在那儿!”
田麦月掰了一根木棍,放进灶坑里翻了翻,咚咚两声,果真滚出雪白的骨头,上面沾满了草木灰,她伸手一摸,红色的点点沾在手套上,凑近一闻,果真是辣椒面。
“狗鼻子啊!你怎么知道把你在那儿?”燕崽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失态,忙闭了嘴。
“切,小事儿……”宋盏诚意义不明,“顺手的事儿呗。”
田麦月端着骨头,借着烛火的光,看到了上面的划痕,不像动物的齿痕,倒像是剔骨的刀,反复摩擦。
燕崽拿着武修府令牌,说道:“查乌远镇所有人近三天的行踪!”
第一个询问的人,是夜里的打更人。
“卧不晓得诶,介三天没听到啥子可疑的动静……”
“哦!我晓得喽!”打更人神秘兮兮道,“就是那几天常听见有人在哭!还、还有摔东西的声音,唉……我还以为是老鼠,没当回事。”
宋盏诚画了只哭泣的老鼠。
下一位,是谢二叔。
“啥?咱可不干那缺德事儿啊,这三天我都忙疯了,他整天盯着我,我俩寸步不离,是吧小宋!”
宋盏诚尴尬地画了个马勺。
紧接着,是药庐曾经的主人,玉娘。
玉娘接过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药庐是师父留下的,云游时严令禁止我们师兄妹涉足,所以一直无人打扫,这三日,我为了多采些草药一直住在山上,嗯……上官师兄可以证明,昨日辰时师兄买了包子和水,临近中午我们才回来。”
宋盏诚画了小山下,摆了包子和水。
随之而来的,便是上官冬朗。
“最近丧尸多了起来,我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山上,便每日站在树上守着她,昨日也只是草草买了吃喝,便劝着她回镇上,那个时候,应该是中午了吧。”
宋盏诚画了个树枝。
褚满满探头过来:“诶?到我了吗?快快快!”
宋盏诚问道:“你这三日,都在做什么呀?”
“我拿着我的咸鱼,啪啪啪!拍晕了好几头丧尸……”他凑到宋盏诚耳边,窃窃私语,“送到东十三寨,换了把枪玩玩儿!”
“东十三,你……”田麦月刚想呵斥他怎么敢给孩子玩儿手枪,便被宋盏诚的话噎了回去。
“弹珠枪……墨鱼丸弹珠,好吃又好玩儿,我小时候,村里很多都卖这个。”
他突然发起了广告:“你要么?山椒、香辣、五香、麻辣……还有孜然味,一口爆汁,里面都是肉馅,表皮弹性有嚼劲,吃完都不知道姓啥,来一个?”
“办案呢,正常点。”
田麦月推开他,大步离去。
“好吧。”宋盏诚在倒数第二栏画了一个酒坛子。
最后一栏的少东家迟迟不露面,据说这里很多人都没见过他的真容。
“我想去戏社看看,那里一定有问题!”
“我跟你一起去!”
宋盏诚看了看她:“也行,万一我死那儿了呢!”
“呸呸呸!”田麦月给了他一巴掌,“净说些不吉利的话!”
二人鬼鬼祟祟地往戏剧社走,却见正门封死,挂了大锁,墙壁高耸,连擅长攀爬的小偷也怕摔个残废,入夜后更像一口密封的棺材,连门外的彩带都被浸成了惨白。
田麦月问道:“你打算怎么进去?”
宋盏诚给出解决方案:“让燕崽装丧尸溜达一圈儿,骗一堆丧尸给咱们当梯子。”
“给个靠谱的方案。”
“钻狗洞。”
“啊?”田麦月看着草丛遮挡的狗洞,心一横,“上吧,你要是敢坑我,你那三吨的土豆我就不帮你收了。”
宋盏诚拍胸脯保证:“靠谱!”
“狗洞有这么深么?”田麦月爬在前面,有些迷茫。
“让个位置。”宋盏诚挪开她的仵作工具,却见眼前只有一豆光亮,“诶?我上次脑袋一钻就进去了,真的,没骗你,真是奇了怪了。”
田麦月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往里钻,空间渐渐变得宽敞,足够三人蜷缩,俩人大眼瞪小眼,低声蛐蛐。
“送外卖,送哪儿去了?”
“可能改成收餐口了吧……”宋盏诚尴尬地笑了笑,忽然指了指旁边色系稍浅的地方。
他用手一摸,软乎乎的,像一张画纸,揉起来还没有褶皱,底下漏出光亮,他探出头来,撅着屁股,只见屋内薰着浓郁的熏香,屋里摆放各种演戏道具,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各色瓜果蔬菜模样逼真,却始终保持一个样子,是一大堆假花假果。
“看出什么了?”
宋盏诚提鼻子一闻:“有血腥气,很重,才会用更重的香料遮掩。”
田麦月伸手把他拽了回去,指着他面前的画纸道:“人皮画纸。”
“人皮——”宋盏诚五官扭在一块儿,指了指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田麦月,“太变态了,比我都变态!”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田麦月强制噤声,宋盏诚看着她的手指抵在唇边,自己也学着她的样子,捂住口鼻,尽量减少人气。
“呼……”
烟雾缭绕,身着华服的少东家拿着烟斗,欣赏满墙的作品。
忽然,他的视线落在那幅画轴上,少东家的瞳孔少有温柔的神色,他抬起手,在宋盏诚忐忑的心跳声中,悬在画中人的眉眼间。
烧红的烟斗突然落在画像上,霎时燃烧起一簇火花,肉皮灼烧的时间很长,皮肤会变得焦糊卷曲,二人面面相觑,这不要面基了么!
田麦月挤了挤眉毛,示意道:冲?
宋盏诚蹙起鼻子,呲牙往右侧看:挪一挪!
“这张画得一点都不像你。”
少东家掀开烧了三分之一的画作,却见黑黝黝的地道里空无一人,也没有探头去看里面瑟瑟发抖的俩人,而是干脆扯下那张画,丢进了火盆里,假的相思子落进盆边,被烤得发出刺鼻的气味。
他忽然从袖口抽出一把剔骨刀,一掌拍碎墙面,从暗格里拽出来一个人,这一下不起眼,竟然打通了各个暗格的空隙,两个人好像被绑成粽子的仙门弟子“包围”,一堆人开始“唔唔”求救。
整个暗格通道就像被虫子蛀空的木桩,看起来密密麻麻的,令人不寒而栗。
“进来了,可就不能活着出去。”他抓了个皮相白净的年轻弟子,忽然话锋一转,“我们见过么?”
年轻弟子摇了摇头,虽然害怕得轻微发抖,却没有半分求饶的意思,只是默默盯着那把在他身上比划的刀。
“他们都错了,其实从足底开始剥会更完整一点,水银会腐蚀一部分皮肉,应该用开水烫……”
话音刚落,刀刃一翻,竟然斩断了绑在鞋子上的绷带,他忽然笑道:“看样子你在仙门不得宠啊,尺码都不对。”
少东家补充刚才的话:“我更喜欢活剥,你有一点点像他,一定会很成功的。”
田麦月找准机会,弹出一枚银针,“铛”地一声,震掉了他手里的匕首。
与此同时,宋盏诚看到隔壁斜后方的小胖子气得撞墙,趁其不备,迅速解开了他的绳子,他明显震惊,却还是立刻跳了出去大喊一声:
“放开我师弟!”
少东家眯起眼睛,眼前这个蓝衣服小胖子,挂着一圈儿法器要与他硬碰硬,随手抽出一支假花,任他如何变化攻势,依旧能招招直点他命门,最后被一脚踹到火盆旁,吐出一大口血。
“嘿嘿,黄雀在后!”
宋盏诚腾出来一个装土豆的大麻袋,照着他的后脑勺飞起来扣,却被假花划破衣服,少东家不知怎的发出痛苦的惨叫,栽歪着身体,隔着麻袋捂住侧脸,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一样。
小胖子解开年轻弟子的束缚,问道:“司徒师弟,你没事吧?”
司徒长铭迅速起身,反手抓住他的胳膊与少东家退开数米距离:“贾师兄,他身上有魔气。”
“魔?!”
被田麦月解救出来的弟子们震惊不已。
“这世上早就没有魔了别乱说!”
“哎呀,万一真的有魔物,它们没被邪雨侵蚀法力,我们拿什么对抗?”
宋盏诚踹门发现踹不开,忙道:“别当着人家的面儿蛐蛐了,先跑为敬啊!”
忽然一堆扭曲的影子从地面窜上墙壁,连墙壁都变得柔软,像橡皮泥一样,推开的门外是一道又一道门,永无止境,众人一致同意——原路返回!
“麦月姐姐?你们怎么……诶?什么时候有的密道?”
“我在为少东家配药。”
“麦月姐姐,你的脸……受伤了。”玉娘轻抚她的下颚,慢慢划过她的脸颊,慢条斯理地拭去那抹血迹,眼眸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愠怒。
“他这病时好时坏,是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了么?”
宋盏诚道:“他剥人皮画画,还绑架了三十多名仙门弟子……”
田麦月插了一嘴:“这事儿就交给武修府定夺吧。”
玉娘垂眸,连连“嗯”了几声。
但是连续两天,玉娘并没有如约出现在二人的视野里。
是夜,药田里静悄悄的。
【鹣鲽情深,玉石无缘。】
连环画这次的人物是玉娘和一位青年男子,旁边摆着几口装满玉石的箱子,左手抚摸少女的秀发,右手看似在为她戴簪,但宽大的宽袖下,打磨锋利的簪子尖部,森然悬在脖颈处……
据说玉娘有位妹妹常来药田玩耍,或许能有玉娘和上官冬朗的消息。
不远处的山崖下,一道漆黑的身影被绳子捆缚住,石块坠落,砸散倒映在水中的奇石怪林,雪白的芦花拂过船头,踏着悠扬轻歌飘向远方。
宋盏诚站在陡峭的山坡上,握着一节树枝,将从洞穴里抠挖下来的蜈蚣塞进竹筒,荡着藤条纵身跃下。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穿过茂密的杂草丛,拨开身姿摇曳的芦苇荡,无意间惊飞休憩多时的斑鸠,条纹状的翅膀摩擦出沙沙声响,浓浓雾霭中,荡漾着轻柔和缓的小调。
宋盏诚摘掉附着在身上的芦花,自衣角滴落的水珠润湿了绵延笔直的青石板路,身上泥迹斑斑,低头看着明月倒影下,一汪清水中的人形,更像是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扑通——”
不像石块,更像是有人失足落河。
宋盏诚快步跑到一处被紫色野花隐蔽的深潭,果真有一粉裙女子在水中求救,冰冷的潭水直呛喉咙,女子拼命挣扎,苍白瘦弱的手腕浮在水面上。
他立即褪去外袍,纵身跃入潭中,水的浮力形成无形的压制,双臂拨开荡漾的水波,一只强有力的手立即擒住女子手腕,揽在她的肩上将她安全送上岸。
湿漉漉的粉色裙摆像一朵盛开的荷花,耳畔坠着水润明亮的珍珠,憔悴的面容被冷水沁出一抹淡淡的红,弯弯的柳眉下,是一汪令人心生怜悯清澈眼眸,她环抱自己的双腿微微发抖,手腕悬着的白玉镯子叮当作响,几捋发丝被水打湿,滴在单薄的轻纱上。
“玉娘?我们还以为你失踪了……”宋盏诚瞧见地面并不规则的痕迹,解释道。
玉娘轻轻抬眸,一股委屈涌上心间,踉跄着站起身,扶着一块青石,恭敬行礼:
“有劳少侠记挂,恕我有事耽搁了。今日晚饭前,我来唤宝儿吃饭,并未见到身影,妹妹自小顽皮,常贪玩跑来药田,故来此寻她。”
观其眼眶红肿,应是哭得久了,好在人没事。
宋盏诚将外袍递到她手边,说道:“更深路滑,正好我也要去药田,我替姑娘寻令妹,如何?”
这话也不假,他是来这儿当稻草人NPC,怪不得那家伙总是神经兮兮的,这活儿太磋磨人了。
女子满脸感激,嗓音哽咽却温柔谦卑:“多谢少侠。”
药田百顷,远远望去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青绿色的蝈蝈跳到一株开满黄花的决明子上,拨弄着长长的须子。
仔细勘察每一处角落着实难以完成,回想起玉娘说的话,眼睛一转,来了主意。
【宋盏诚:申请木炭烤架。】
【叮——物资已发放。】
他找了出宽阔场地,架好烤架,将新鲜羊肉穿成串,反复熏烤。
纹理分明的肉串很快便烤的滋滋冒油,撒上一把灵魂孜然,拿着蒲扇轻轻煽动,将焦香四溢的气味散向每一处角落。
不多时,果真有了效果。
暖色的灯光穿梭在静谧的药田中,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童提着精致的虾灯,纤细的手指抚过草药叶脉,冉冉升起一簇簇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女童摘下头顶的草叶,小脸蛋脏兮兮的,应该是抓什么东西未果,全身透露着狼狈,肚子饿的咕咕叫,眼巴巴地瞅着烧烤架咽口水。
“小妹妹,你是叫宝儿么?”宋盏诚拿出一把热气腾腾的羊肉串蹲下身,柔声询问道。
柔软的睫毛微微垂下,宝儿重重地点头。
“谢谢大哥哥,姐姐说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宝儿摆了摆手,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肉串上移开。
宋盏诚噗嗤一笑,用帕子将底下的竹签包紧,塞到她手里:“吃吧,就是给你的。”
他扭头指了指高高的坡子:“是你姐姐托我来的,我们去那边等等她好不好?”
“嗯!”忽然,她看到宋盏诚腰带处系着的竹筒,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大哥哥,我可以用这个灯笼换你的竹筒么?”
宋盏诚取下竹筒,耐心地询问道:“可以啊,能告诉大哥哥,你要它做什么吗?”
“姐姐病了,我听说需要用蜈蚣入药,找了好久……一只都没找到。”
“你不怕蜈蚣么?”
“怕……但我更怕姐姐生病。”
宝儿望着他的脸,炙热的眼瞳不掺半分假。
“宝儿,有没有受伤?”玉娘披着外袍,春葱般的手指搭在宋盏诚的臂膀,焦急地走下来,理了理宝儿额前的碎发,殷切地询问道。
宝儿摇了摇头,将灯笼塞到宋盏诚手中,他自是不能食言,扣紧竹筒盖子,将细细的红绳送到宝儿手里。
宝儿解释道:“没有,本该早早回去不让姐姐担心,但是不巧遇上些怪人,我就躲了起来,又累又饿,是这位大哥哥给了我好吃的东西。”
宋盏诚接过灯笼,看着巧夺天工的手艺和栩栩如生的虾身不由得感叹道:“都是姑娘亲手做的么?好一双巧手!”
“少侠谬赞了。”玉娘行礼,在灯光的照映下,容颜如诗如画,取出一瓶金疮药交给他:“少侠破费,这是我自制的药膏,观方才少侠行动有些吃力,想必身上有伤,用此物不出三日便能好了。”
“姐姐……你给我讲故事吧,宝儿最喜欢听故事啦!”
“是啊,我也爱听故事,还有一段路程,不如一起听听?”
药田萤火虫漫天飞舞,耳畔的坠子轻碰脖子。
玉娘牵着宝儿的手,轻轻笑了笑。
“那……讲什么呢?《二十四孝》好么?”
宝儿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姐姐……上次有个故事,你还没讲完呢……”
玉娘慢慢走着,像个说书先生:
“那……上回书说道,桁郎蚀骨救母,背着身重蛇毒的母亲爬了三重山,每行数十步,便歇下来探母亲鼻息,母叹道:‘腹无粟米,毒入五脏,呜呼也……’,桁郎在没有麻沸散的情况下,生生咬掉手臂上的一块肉,以人血皮肉喂给母亲果腹,终至医馆时,左臂已无肉可见……”
“啊?母亲吃了儿子的手臂……”宝儿焦急道,“昨日讲时,母亲那样打骂斥责,还说他是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如今她中毒多亏儿子相救,她会不会对儿子好一些啊?”
玉娘摸了摸她的头:“医馆门生曰:‘毒已遏,需紫参入药则病除也。’母喝道:‘速寻来,恶食这血腥之物邪!’桁郎拜别,血不可止,天黑有眩晕之症,险些掉下悬崖,才寻来小小一棵,母厉色:‘尔不孝也,须弥之物,多时才归,必贪甚也!’罚他出去在雨夜里跪了三个时辰。”
这回轮到宋盏诚不乐意了:“这母亲怎么还戴有色眼镜看人呢?”
玉娘继续道:“戌时的雨水填满了院子,别人家都是一片污浊,药馆前殷红一片,满地碎肉,草药下的泥土里留下狼爪印,有人说,是附近的狼闻到血腥味将人拖走,药馆的人出来,瞧见了门上乱糟糟的血手印,却不知那人敲了多久的门。”
“那么多手掌印,都没有人出来救他……那眼睁睁看着狼过来撕咬他,他该有多害怕啊……”宝儿愤愤不平,“这算不算‘愚孝’啊,都不知道跑的么?!”
“不知道。”玉娘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和你一样,小的时候都爱听些与众不同的,二叔也只讲了这么多,有个小楔子,据说,桁郎的父亲是个赌鬼,恰逢当年有个悬案,凶手迟迟抓捕不到,母亲瘫痪在床,又听信村民的挑唆,怀疑他杀了人却没有证据,父亲又故意找人诬陷,因为那样他可以得到一百两。”
“一百两……”玉娘抬起头,喃喃道,“碎银子。”
就可以买下他的命。
“但是,他最后被野狼叼走了……谁都没有获益。”宋盏诚发表自己的意见,“凶手一直在逃,赌徒没了钱财,父母没了儿子,儿子丢掉性命……”
“二叔说……他的母亲尝到了自己骨血的味道,浇灭了那颗怀疑的种子。”
一阵阴风吹过,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乱坟岗。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玉娘喃喃自语,拍了拍躲在身后的女童肩膀。
宋盏诚提灯向前,蹲在地上捻起一抹土屑,略带血腥味儿的土壤有些湿润,像是刚刚挖出来一般。
旁边的石碑东倒西歪,棺椁破碎,无论是森森白骨还是刚刚下葬的尸体,全都不翼而飞。
“啊!”女童惊叫一声,钻进玉娘怀里,“姐姐我怕……”
“闭上眼睛,他们伤不到咱们的。”玉娘摸着她的头顶,原本哭泣的女童嗅着淡淡的药香沉沉睡去。
宋盏诚站起身来,周遭十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僵尸四肢绷直,面容枯槁,黑青色的脸布满凸起的筋膜,一蹦一蹦地朝他们袭来。
丧尸也就罢了,僵尸又来凑什么热闹,还嫌世界观不够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