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唐旧事 第4章 月光

阿沈劝退众人，只留下明月，并嘱咐离去的人明日辰时之前都不可进入此院，也不能让任何活物靠近——除了圣鸦。

圣鸦只在早晨和夜晚出现，阿沈等待的就是这个时间。

于是众人各自散去，杨夫人命人将杨宅大门紧闭，对外声称老夫人高烧不退，闭门谢客。

杨玫的房间在二楼，阿沈让明月打开窗户，并去打一盆清水来放在窗前小几上。

做完这两样简单的事情后，她吩咐明月一切如常，不要惊慌，之后就坐在桌前没有再说话。

明月有些好奇地看着阿沈，明明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却看不出来二十来岁的半点灵气。整个人，尤其是她的脸——有着说不出来的...别扭，好像是随意拼凑出来的五官，稀疏松散的眉毛，苍白干燥的嘴唇...头顶则随意绑了个髻，乱蓬蓬的。一身明显过于宽大的烟青小袖翻领袍下，是洗得泛白看不出纹样的赭石色半臂。

这样一个人...真的能救小姐吗？明月内心忐忑，不由担心地望向床上静静睡着的杨玫。

此刻，阿沈内心也充满疑惑：这杨家小姐，明明是个凡人，为什么也会被圣鸦给盯上？一路以来，被她击杀的圣鸦已不下五只，以前可鲜少见它们如此频繁地出来活动。况且此趟来歙州，本就是为了调查族人在此地频频失踪之事，刚查到点端倪...

明月非常在意杨玫手臂上的花，正小心翼翼卷起杨玫左手袖子，发现黑色的花茎又向上延伸了不少，快到上臂的顶端了。

“阿沈！”明月低呼。

阿沈走过来，瞥了一眼：“无妨，不到明日子时，圣鸦...和它背后的人，不会动手。”

“...如果到了子时，这花还在继续生长，会怎么样？”明月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她一直害怕的问题。

“曼珠沙华的花茎会扎入她的心室抽取魂魄。不会死，从此变得痴傻而已。”阿沈平静地说。

明月：“而已......”

阿沈面色不改：“我不会让她出事。”

————

到了傍晚，阿沈突然起身，低声说：“差不多了。”随即向窗台走去。

望着西边浅浅的一弯峨眉月，阿沈想，虽少，但也够对付那鬼东西了。旋即并指催动法术念到：“太上台星，应变无停[1]，习坎，起！”

窗台上的那盆水本是一面静水，此时受了感应，缓缓分出阴阳两极的水面，开始向着相反的方向转动，直到越转越快，在中心激起水花四溅的水柱。阿沈瞅准时机，喝道：“去！”

漩涡中心的水立刻升高腾空冲出水盆，在空中凝成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线。

阿沈并指转动手腕，那线瞬间斜冲出窗户，转眼就看不见了，再看那木盆，连盆壁上挂着的水珠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明月看得目瞪口呆。没等她开口，一道银光从窗外闪入。阿沈摊开手掌，将那团柔软的银色收入掌心，消失不见。

明月小声地问：“这是...什么?”

阿沈：“月光。”

————

夜幕降临，周围的冷气渗了进来，窗外的灯笼泛着微弱而惨白的光，夜色像一团浓稠的黑雾，浓到远处佛塔上张牙舞爪的檐角都看不见了，明月打了个寒颤。

窗台外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伴随着预料中的“啊 啊 啊！”声，一团黑影落到了窗台。

明月惊恐地抬头想去找人，却见阿沈早已站起，她手指翻飞，似有气流在其间流转，带着额前的头发都被吹起。一道银色细芒从掌心飞出，向圣鸦的爪子射去，迅速缠上它的左腿。

“啊！”圣鸦被击中后，向后一倒，随即挣扎着展翅想要飞走。

“还想走？缚灵！”阿沈喝道，手抓银丝一端，另一头缚着圣鸦，那丝线像是活了一样迅速绷紧，阿沈用力向内一扯。

圣鸦被拽进室内，在地下抽动了几下，不动了。

“它，死了吗？”明月瑟瑟发抖。

“没有，只是晕了。”阿沈淡淡地说。

“哦...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等人。”

“哦...什么？！等...等人？！——”

屋内猝然刮起了狂风，吹得屋内帷幔乱飞，烛影晃动。一道黑影闪入，是个道士打扮的持剑中年人，他看清地上一动不动的圣鸦，怒喝：“大胆！竟敢捕猎我朝圣物！受死！”举剑向阿沈袭来。

阿沈灵活闪身，整个人周边的空气都开始扭曲，她右手从后背虚空中抓住剑柄，抽出逐渐显现出实体的银色剑身，裹着风向那中年道士刺去。

道士一愣，旋即举剑抵挡，两剑交锋，灰袍道士被阿沈震得撞到身后桌角，吐出一口鲜血。

道士盯着阿沈道：“你...你竟然是妖月人？！好好好！得来全不费工夫，待我抽出你的魂魄，与这床上的丫头一道交差。”

阿沈面色冷峻：“你要交谁的差？！”直接提剑刺向道士面门。

道士见抵挡不及，忙念咒召风护体。刹那间，在道士与阿沈之间筑起猎猎风墙。明月缩在墙角，只觉得眼前狂风乱吹，吹得她头发散了全往脸上拍打，什么都看不清。

几番交锋后，道士自觉不是阿沈对手，便想借风阵躲避一二，方便逃跑，却没料到面前的风直接被剑劈开一个口子，缝隙里是阿沈面无表情的脸。

下一秒，凉意扫过他的脖子。

“你...你到底是谁？”道士感觉有东西顺着他的脖颈流下，他有些不可置信，趔趄地往后退了几步。

风停了。

阿沈拿剑尖抵住道士喉咙，沉声道：“说！为什么要对付这个凡人？”

“那是...是上头直接对圣鸦下的命令，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负责看护圣鸦的风师。你既然是妖月族人，自然知道圣鸦的作用！”那道士猛地退到窗台，转身向窗外跳去。

“既如此，那你就去死吧。”阿沈冷冷地说，银剑飞出直接狠狠扎入那风师后背。

中剑的风师无声从窗口坠落了下去。

明月缩在墙角捂着耳朵，却迟迟没有等到那意料之中的坠楼声。

她来不及问，只是关心小姐的安危，忙起身对阿沈说：“快要子时了。”

“嗯。”只见阿沈走到了地上那只奄奄一息的乌鸦面前：“太上律令，化汝为尘，破！”

圣鸦缓缓升至半空，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碾碎了一般逐渐化为齑粉，在空中消散，最后只留下中心一颗红色的珠子从空中掉落。阿沈拿手接住，对明月说了句：“好了。”

明月连忙往杨玫床前跑去，果然，手臂上的黑色印记正在迅速消退，变淡，不一会就不见了，只留下手背上淡淡的疤。

阿沈拿出月光结来的绳子，取了一小节穿进红色珠子，系在杨玫左手腕，嘱咐明月：“这是凝乌鸦血做成的珠子，可隐藏气息，记得让她时时佩戴。还有，今日你所见之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明月忙不迭点头。

————

杨玫醒过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阿沈坐在床边，倚着雕花床柱睡着的俊脸——她微微仰着脸，头发有些散了，有一两绺垂在有些翘的鼻尖。浓密的睫毛垂下来，下面就是那个好看的泪痣。

好想摸一下啊，杨玫鬼使神差的这样想着，于是她轻轻坐起，伸右手就要往阿沈右边眼角的痣点去。

就在这个时候，明月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小姐醒了！”她把药碗放在一边，“真的是大好了！我去通知老夫人和夫人去。”

阿沈也醒了，她睁开眼，看到了杨玫悬在半空的手，杨玫尴尬地收回。

刚刚差点被非礼到的那位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准备走出去。

“阿沈！”杨玫喊住了她，“谢谢你救了我，我虽然躺着不能动，但是其实我都能感觉到，能听得到。”

阿沈闻言转过身，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

杨玫忙说：“那个，你别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阿沈没有接这句话，只是蹙着眉：“你自己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杨玫心想：难道是因为我穿越者的身份？但这怎么能说，说了阿沈能明白吗？...

半晌，杨玫终于讷讷回答：“我不知道...”

阿沈嗯了一声，说：“既然都听见了，珠子记得戴好。”说完转身就走，走到一半，又猛地站住回了半个身子，道：“你若担心他们再来害你，我会在这里陪...你，直到事情查清。”

一下子说了这许多话，阿沈自己都觉得有些不适应，便有些局促地转身要走——她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对面不过是个十多岁奶声奶气的小丫头，何必如此紧张。

杨玫看着阿沈的背影和突然变红的耳朵，轻轻笑了：“多谢。”

阿沈跨出门的时候，正碰上明月引着夫人和老夫人进来。看见杨玫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带着笑，杨夫人便也笑了，问：“阿玫是遇到什么好事情了？笑得这般开心？”

“我是觉得阿沈眼角的...”杨玫突然住口，感觉自己这话说出口显得特别痴汉，又改口道“不是，阿沈穿这身衣服特别好看。”

明月：“啊？”

杨夫人：“...咳咳，阿玫你...”

杨老夫人：“这...大夫还在吗要不要再去请他回来一下。”

一只脚在门外的阿沈：眼角？

杨玫：？有什么问题吗？

作者有话要说： [1]化用了道教净心神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