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纱,将破庙前的景象晕染得朦胧不清。
萧景珩与谢旻宁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他率先推门而出,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雨丝斜飞中,只见一队铁甲森森的禁军呈扇形排开,为首的女子一袭玄色戎装,腰间悬着鎏金令牌,正撑着一柄油纸伞立于雨中。
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容,剑眉入鬓,丹凤眼凌厉如刀,唇线紧抿成一道锐利的弧度。
“李统领,”萧景珩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别来无恙啊。”
李令戈一言不发,只是随手将油纸伞往后一抛,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额发,顺着凌厉的下颌线滑落。
“我等奉命来擒拿乱臣贼子,晋王殿下如今是朝廷钦犯。”她拇指顶开剑鞘,寒光乍现,剑已经指向了萧景珩的眉心,“就不必在这里假客套了。”
谢旻宁从门缝中窥见这一幕,心里再次升腾起一股寒意。
按理来说,此处隐瞒,就算他们犯了弑君的大罪,朝堂加派人手捉拿,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从进入到这方天地,谢旻宁就隐隐感受到好似有人躲在暗处监视着自己,将她戏弄于股掌之间。
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他到底为何要将她带入这片天地。
谢旻宁越想越觉得头疼,只觉似砧板上的鱼肉。
“看来那妖道也在。”李令戈凤眸微眯,突然锁定了门后的身影,“正好省得我再派人去寻。”
话音未落,她已如离弦之箭般掠出,长剑出鞘的铮鸣划破雨夜,剑锋直指萧景珩。
萧景珩手中铁杵与长剑相击,两人打得有来有回,李令戈招招狠辣,剑锋几次擦着他咽喉而过,在颈侧留下一道血痕。
“殿下既然抗旨,”李令戈抬手用臂弯抹去剑刃上的雨水,神色冷淡,“就别怪末将拿您首级复命了!”
话音刚落,李令戈再次抬剑袭来,萧景珩急退数步,铁杵被一剑劈断,他踉跄着撞在庙门柱上,回首望向谢旻宁的眼中闪过一丝焦灼。
“道长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谢旻宁见萧景珩明显不敌,不免心中一沉,如今灵根尽毁,符箓用尽,若想脱困只能再次借用魂玉,但魂玉用后将耗费大量心力,届时她带萧景珩脱困,只怕这头狼会反咬一口。
但而自己今并无法力,靠着一人之力也难以冲破重围,更何况就算是侥幸离开,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世界也难免不会遇到其他事端,至少她知道萧景珩的底细,拿捏起来也算是轻而易举。
下定决心后,她咬开手指,将血抹上魂玉,默念几声咒语后将魂玉扔向了他。
“萧景珩,接着!”
青光划破雨幕,萧景珩下意识接住飞来的魂玉,刹那间,一股奇异力量从掌心涌入四肢百骸。
他惊诧低头,只见魂玉纹路里浸着猩红,是谢旻宁的血!
“以我精血为引,借你龙气为媒。”谢旻宁脸色惨白如纸,却仍强撑着精力念起咒语,“开——”
话音未落,萧景珩周身突然爆发出耀目金芒,那光芒在他掌心凝聚成一柄龙形长剑,剑身缠绕着血色符文。
李令戈初见这场面,不免被震慑住了。
“斩龙诀!”
萧景珩福至心灵,挥剑横扫,金龙虚影咆哮而出,所过之处雨幕倒卷,李令戈连退十余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水气炸开,待李令戈挥散雾气,破庙前早已空无一人,她盯着地上那滩血迹,眉头紧锁。
“看来国师说得不错,这谢氏女果然有点意思。”
三十里外的山洞中,萧景珩刚稳住身形便喷出一口鲜血。
反观谢旻宁一身青衫盘坐在潮湿的岩壁旁,指尖攥着剧烈震颤的魂玉想要收拢元气,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呕出大口猩红。
她心中不免自嘲,为了脱困竟折损至此,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正要调息之际,五脏六腑突然如被烈焰灼烧,经脉里仿佛有千万只毒蚁啃噬,疼得她眼前发黑,不免又吐出一口老血。
“告诉我,怎么才能解除身上的禁制。”
不出谢旻宁所料,萧景珩当真是趁火打劫的一把好手。
锋刃压入肌肤,沁出一线殷红,谢旻宁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轻咳两声,嗓音里带着失血过多的沙哑。
“王爷也太心急了,刚才可是我救了你。”
谢旻宁不禁在心里诽谤,早知这样就应该多拖些时间,让李令戈将他捅个半死再出手了。
“无非都是各取所需,如果没有我,就凭那块碎玉,你能逃得出重围?”
几番交手下来,他也算是摸清楚了,谢旻宁一旦动用魂玉就会反噬,而今她这般气息紊乱,想必已是强弩之末。
见谢旻宁不为所动,萧景珩又御力几分,将匕首又压入几分血肉。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如果我说不知道呢?”
谢旻宁确实不清楚怎么解除禁制,此言一出,萧景珩倒是先破防了。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谢旻宁不以为然地用染血的指尖推开利刃,旋身与萧景珩四目相对。
“杀我容易。”谢旻宁步步逼近,将他逼至岩壁,“可王爷就不想知道,你母妃究竟死于何人之手?”
哐当一声,匕首坠地。
“你——”
萧景珩素来从容的神色里多出慌张,谢旻宁却突然踮脚凑近他耳畔,吐气如兰。
“还有就是为何萧明鉴从不让你入太庙祭祖?”
萧景珩踉跄后退,一双惊恐的眼盯着笑靥依旧的谢旻宁,那些深埋心底的猜疑被人轻而易举挖出来,竟让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战栗。
“你,到底是谁?”
火光映照下,谢旻宁苍白的脸上浮现妖异笑容,她慢条斯理地擦去颈间血迹,将染血的指尖抹上他的唇。
“记好了,吾乃正一道关门弟子,姓谢,名旻宁,号云中子,当然世人也尊称我声清微真人。”
“所以你是仙人?”
萧景珩凝视着眼前这个让他看不透的女人,火光在她身后投下巨大的阴影,竟让这破败山洞恍若道观神龛。
“也可以这么说吧。”
谢旻宁唇角微扬,旋身间掩袖轻咳一声,将掌心咳出的血藏入袖中,缓了几口气继续胡诌起来。
“不过更准确地说,我是专程来渡你的仙。”
萧景珩不知可否,眼前人明明虚弱得连指尖都在发颤,可那双眼却像是能洞穿三界轮回。
“道长还真是什么鬼话都能说出口啊。”
“王爷不必急于下判断。”谢旻宁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块龟甲,“不如我们卜一卦?”
萧景珩见状嗤笑一声,眼底满是不屑。
“若你真能窥探天机,怎么算不出自己会落得这般狼狈?”
“医者不自医,卜者难自卜,这是天道,这点道理,王爷应当比我清楚吧。”
谢旻宁闻言不恼,指尖轻叩龟甲三下,三枚铜钱应声而出,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
她垂眸扫过卦象,忽然轻笑。
“乾卦九五,飞龙在天,王爷请看,此钱不偏不倚,正是帝王之相,只是虽有真龙之气,却缺了腾云之梯,王爷若要成大事,需要贵人相助。”
“哦?”萧景珩好像知道她下面把戏似的反问起来,“莫非道长要自荐为梯?”
“我不过是个引路人。”她将龟甲收入袖中,“有道言:‘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如今老皇帝驾崩,正是天地杀机动荡之时。”
萧景珩神色微动,谢旻宁依着原身的记忆画起了疆域图。
“王爷请看,西北有镇北侯拥兵自重,东南盐漕两帮暗中勾结,而您——”她指尖重重点在中央,“空有河关这块衔合南北的宝地,却无实权。”
萧景珩自然清楚谢旻宁所言之意,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茬问了下去。
“所以?”
“所以需要借势,圣人之道阴,愚人之道阳,王爷竟要成事,要有破斧之决心,只身返回封地以入局,毕竟王爷是皇子,那些存有反心的贼子难免不想借着王爷的身份生事,而王爷也同样可以借着他们的野心收拢势力。”
萧景珩闻言后长久不言,思量片刻后抬眼冷冷盯着面前的谢旻宁。
“谢旻宁,你真的很让本王惊喜。”
进能杀人御鬼,退能谋划大局,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幸好是同盟,而非敌人。
“王爷,过誉了,彼此彼此。”
谢旻宁知道萧景珩这是被她骗动了,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不过现在,我们该启程去取第一件礼物了。”
“何物?”
“您的封地军政大权,听说现任节度使,曾与你的母妃是青梅竹马,你不是也一直好奇你母妃的死因和您的身世,或许河关会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萧景珩神色一凝,眼前这个女人好像对所有事情都胜券在握。
火光中,她苍白面容半明半暗,恍若谪仙,又似妖魔。
“最后一个问题。”他忽然逼近,阴影完全笼罩住她,“你究竟想要什么?”
谢旻宁仰头看他,自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只要王爷配合我,毕竟而今你或许是我找到回去之法的唯一线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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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