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用作烤兔的烤架仍在,一角,白日处理的兔毛因萧逸卿之命还堆在那里未及收拾。
夜淮舟走过去,血迹已经干涸,为防水刻意抬高的地面处,他的小白蹲在那儿,与它那短命的童养媳死生相隔,兔眼满目沧桑。
“兔生不由人啊。”萧逸卿叹道。
一群下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出声。萧逸卿追夜淮舟时提了个灯笼,灯笼此刻正在手中。舍不得夜淮舟赌毛思兔,他伸手遮住夜淮舟眼睛,轻语:“既找到了,先回,我等会把它洗干净给你送去。”
蠢货,夜淮舟腹诽完从萧逸卿手里提过灯笼,脚步十分沉稳,跨过地上那摊兔毛,把灯笼放置旁边,伸手去掏那只兔子。
萧逸卿这才注意到兔子好像是卡到了?
小白确实是被卡到了,那个洞口很小,雨水冲刷而成,因为偏下而无人注意。
至于来此的原因,负责带回小白媳妇的那人恍然大悟:“哦哦哦,我知道了。老爷叫我的时候我刚从外面回来,手里买的菜没来及放下,嗐。”
“嗐,”萧逸卿学舌,“你一个忘记了,把他兔子给引到这里,眼见媳妇被杀,可不吓得乱窜。一个个眼睛长哪了,这么大只兔子看不到。”
恰此时夜淮舟提出兔子,拎两耳朵到萧逸卿眼前,再放到自己掌心,让他看看清楚。
萧逸卿看清楚了,清得不能再清,他咳上声:“这么、这么小只兔子看不到。真惨,才丁点大就见了媳妇被杀,太惨了。”
他捣捣夜淮舟,碰碰他怀里的小白,“你说,它会不会有阴影?自此见到人绕着走。还有啊,你说,它以后再找媳妇,那什么还立得起来吗?万一被吓不行了,岂不是以后都没孩子了?”
‘操心兔子,他不如操心操心自己,自己都不行还兔子。’
次日容青闻讯前来,见夜淮舟在纸上写与他的字顿时笑出鹅叫,好半天,“早间听人说起,我还担心你会不会伤心难过,身子能不能受得住,现下一见,放心了。”
夜淮舟写:‘兔性本就胆小,莫说杀兔时的动静,就是周围响动大点都要找地方躲藏,和那并无关系。’
“是这样说,可你毕竟养了好些日子,”容青倾过身,凝视夜淮舟:“真不难过?”
‘难过,今儿死只兔难过,明儿吃只鸡难过,后外天不小心踩死只蚁,我得自责到以死谢罪。’
“这般看来的确没事,行吧,是我小瞧了我们少白。这样,给我个赔罪的机会,到我家吃个饭如何?”掏出请帖,容青递过去道:“我娘寿辰,萧伯伯、苏姨和景行都会去,你一人在家也无事,去热闹热闹?”
‘再说。’
夜淮舟写完放下笔,并指夹了请帖侧举给旁站着的无星。动作随意,正是这份随意容青起了疑,“许少白”如果真如他所说,普通商贾之子,面对容家少主怎会如此从容?
再观纸上的字,再说?
与萧逸卿,除却明州身处军营,他没觉得夜淮舟惧过萧逸卿。住萧家数月,寄人篱下之感从没在“许少白”身上有过。
一切的好,仿佛本该如此。
包括他对无星和小九的态度,平民百姓来到将军府,面对将军府的下人无不战战兢兢,他习以为常,像是被伺候惯了。且作他家里爱护有加,指夹请帖这种动作也不该出现。
除非——
除非他本就身居高位,旁人一向仰息于他。
再思“许少白”的脉......什么原因会让一个人对孩子痛下毒手?还是处于年龄很小的孩提期,甚而可能比他推断的更加早。
***
容家主母寿辰,名下各铺均来贺礼,门庭顿然若市,热闹非凡。萧明远他们到时马车已经排了长队,苏昭棠率先下来,其他人跟着下车。萧逸卿有先见之明,带着夜淮舟晃悠晃悠走的道。
接连阴着的天放了晴,微风习习,吹动氅衣上那圈白色狐绒,青衣没有绣样,高束的发尾随走路的动作在空中画出桨,推着夜淮舟跟上萧逸卿未停的步履。
夜淮舟今日束了发,所着衣裳亦偏正装,中袖卦衫,腕部带扣,素雅腰佩挂在窄薄腰间。披青衣氅,无兜帽,许是萧逸卿走得过于快,他在后面有些气喘吁吁,至容家时一张脸反倒显得容光焕发,竟少很多病感,瞧着康健许多。
他相貌佳,甫一露面便引了周边目光,议论间容青打远处来,同来的还有其母林菀,听闻萧逸卿找了个男人,有此机会自要一观是个什么模样的。
宅院内,萧逸卿在与旁人寒暄,夜淮舟鹌鹑似的贴在旁边,一双眼打量地上不断变化的鞋,来来往往居然没有相同。
“少白。”容青唤了声。
夜淮舟抬眸,林菀立时吸了气,第一反应不是貌美而是妖孽。这人一双眼似含情波,睫羽扇动不魅而惑,面白脸小,是与周国人完全不同的长相。
秀气,太秀气了。
这样的,换做她是男人,恐怕也会忍不住动心。
再看萧逸卿,没事人一样叫了“林姨。”容青先道:“卿哥。”
萧逸卿:“青弟。”
夜淮舟不想笑的,偏萧逸卿故作无事,装模作样。那幕戏码莫名其妙就来了脑海:
简朴房屋正中放着张四方木桌,桌显老旧,似年头久远。容青高挑身形开始变宽,砰的变成勇猛大汉,虬髯如戟,一拱手:“卿哥!”
另一人叫萧逸卿,魁梧不说,更是面若钟馗,正神情郑重,偏头回礼,应道:“青弟!”
若非“许少白”禁锢了夜淮舟,他一定抱拳:“幸会,小人不才,恰似你们那不亲的异姓人轻舟。”
“看看,我就说这样取名好,瞧两兄弟多亲。”
苏昭棠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好吧,夜淮舟不需要他二人解答,已经知道了名的由来。他钦佩起:真不愧是博览群书,外能上阵杀敌,内能相夫教子的前任苏将军,将军就是将军,连取名都令人望尘莫及。
“那是,苏苏出手一个顶俩。”在苏昭棠面前,林菀难得开了玩笑,随后牵起苏昭棠,说:“你们玩着,我们先走了。”
“恩。”
二人面不改色地应声道,待娘亲们一走,同步抖了抖。夜淮舟不用猜,两人定是起了一身鸡毛疙瘩。只见萧逸卿搓搓臂,对他说:“走了走了,再吓死个谁。”
容青木然转身,一脸生无可恋:“吓死别人前,先被你恶心死了。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遇到你。”
别的不提,容青说的话夜淮舟极其赞同,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可劲点头,捣蒜似的。“许少白”温柔心善,先入为主的萧逸卿直接把他点头的意思对应到第一句恶心上,故而十分赞同,深深点下头。
三人六目,互相对视间就这么达成了一致外的一致。
容青道:“里面随便坐,若闲了无趣叫逸卿带你到处逛逛,冷的话招人生上炭火。”
夜淮舟虽穿氅,氅却并不厚,容青捏上衣襟:“怎么穿这么薄?张庭。”
张庭应声,到侧旁容青叫他取来件自己的厚氅,夜淮舟在路上出了汗,这会儿正好有些凉,抬手解了氅就往旁边放。萧逸卿没伺候过人自然意识不到,张庭紧跟着就接了下来,顺道把容青的氅披过去。
如果说用指夹住请帖不足以说明什么,此刻夜淮舟行云流水的一套相当于把我身份不简单拍到容青脸上了。然当事人对此并未察觉,系上领口处系带,垂首,氅下摆整个拖到了地上。
萧逸卿显然看到了,脱口而出:“你也太矮了。”
改改改,改什么了?真是信了他的鬼话。夜淮舟愤愤,面上露不好意思的笑,作势要脱下氅衣,容青伸手阻了他的动作,道:“无妨,脏了洗一下便是。”
一会儿功夫已有不少人同容青打过招呼,少主今日甚忙,夜淮舟善解人意,不就此事推脱,拖着厚氅就走,徒留张庭搭着换下的衣,“主子......”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去拿这件衣,又为什么披,好像顺其自然便做了,没有缘由。
他不知,容青知,容青甚至毫不怀疑,如果张庭没有接下,“许少白”会将这衣挂到萧逸卿手上。
商贾之家养出的孩子定不会如此,许、少、白,容青品着,长成这样除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然不可能没有耳闻,那他是谁呢?
西陵皇室?据无实据的说法,先帝薨逝前曾与侍女有过一子,后来产于宫外,行踪不明。
再者梁国夜淮舟,他和“许少白”倒有相似处,病弱。那人......前些年在都城虽没亲眼见过,关于他的事迹却是听之甚多,但凡有舞姬美男的地方必然少不了他的传闻。
最遭人热议的当属其自称不举,又道因为命不久矣需得及时行乐。行嘛,行不了,才要得到些实质性的好处,如摸手、抚背、掐腰,总之就是纨绔中的纨绔,混球中的混球。
容青思至此不禁摇摇头。
容家宅院很大,前面用来招待客人,后面用于起居。在中间偏东的位置,容既之命人做了池塘,这会塘里的花尽数谢了,只余零散浮萍飘在上面。
萧逸卿不知从哪找来钓竿,他一根,夜淮舟一根,坐凳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