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天下 第65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 下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终于拿了个主意。这天，婉儿病愈后第一次进入书房，我屏退左右独留下了她。

“婉儿，”我上前拉住她的手，那张脸因为生病而有些苍白，“怎么不多休息几日，虽说是好了，也该再多养养的。”

“谢娘娘挂怀，不过御医说了婉儿的身子已经无碍。而且，生病这些日子天天关在屋子里，也着实闷得慌。”

婉儿还是那么的乖巧可人，让人止不住心生怜惜。我看着她终究问了出口，“婉儿啊，我有件事想当面问问你。听说，太子曾经许诺你太子妃之位，不知可是真的？”

婉儿一惊，抬起头看着我一脸的惊慌失措。我赶紧说：“你别怪安儿，是我逼着她讲的。婉儿，有什么委屈只管告诉我，倘若太子真的有负于你，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听了我这句话，婉儿似乎有了底气，这才说道：“回娘娘，婉儿的确爱慕太子殿下，但是殿下并没有当面对婉儿许诺过什么，只是——只是收下了婉儿的信物，后来又退还了。”

婉儿的话很诚实，她没有借此添油加醋。我想起安儿对此事的说法：“太子亲口跟我说如果太子妃的人选是婉儿，那么他是愿意的。没想到隔日，他就改变了主意。”

“所以，你淋雨是为了这件事？”

婉儿噙着眼泪点了点头，那模样真是让人心疼。

“如此说来，是太子对不起你了。”我缓缓说道。

婉儿却立刻反驳道：“不是的！一直都是婉儿一厢情愿，太子殿下并没有做错什么。”

婉儿的明白与坦荡更加让我觉得似有亏欠，我握着她的手说道：“感情的事啊就是这样，很难说清对错。虽然他是我的儿子，可我也不能偏袒。你要知道太子是个男人，也是未来的天子，天子的心里能装得下天下，自然也不会只装一个女人。这才是刚开始，往后啊他还会有许多姬妾，等当了皇帝更是会有后宫无数，即使如此你还是只对他一人钟情吗？”

婉儿愣了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婉儿明白，但是婉儿的心很小，一旦装进了一个人就没有办法改变。婉儿从来不曾痴心妄想过当什么太子妃，只想——只想用一辈子守候心里的那个人。”

“可是，如果等不到呢，你还要等下去吗？或许，是时候转个身，看看别的人？”

婉儿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我终于忍不住直接问道：“雍王——真的不行吗？”

此话一出，婉儿立刻跪了下来，“娘娘，婉儿今天越距了，请娘娘恕罪。”

我必须承认，有那么一刹那我在心底真的产生过怀疑，婉儿毫不犹豫地拒绝贤儿是因为对弘儿的痴心还是因为别的？但我马上就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羞耻。自己也曾年少痴狂过，怎么忘记了那种单纯地喜欢一个人，愿意为了他放弃所有，天涯海角的感觉？这个年纪的情感才是最纯净无暇的，不能因为她萌芽在宫闱中就被蒙上权欲利益的影子。

想到这里，我轻轻扶起婉儿，“我明白了。你先退下吧，我自有主张。”

婉儿顺从地退出了书房。她的脑海里回放着安儿交待自己的话：“母后觉察到了什么，所以我把你和弘哥哥的事说了出来。不过，我觉得母后的样子倒是想要偏袒你的。”一丝笑意终于浮上她的嘴角。

我把弘儿叫到身边，经过一番斟酌跟他说道：“眼看你大婚在即，现在宫里上上下下都在为这一件事忙活。母后召集长安城中的名媛淑女进宫为的就是让你从中挑选意中人，如今太子妃虽然已定，但其她姑娘也有很多不错的，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中意的，可以等大婚之后一并纳入东宫，封个良娣什么的都凭你做主。”

弘儿听了我这番话立刻反驳道：“如今儿臣才刚要娶妃，哪有什么心思再纳良娣呀？”

“你呀，多些人伺候有什么不好呢？身边有好姑娘可不要错过啊！”

谁知弘儿完全不理会我这弦外音，而是回道：“如今儿臣心中就只有璇忧，再装不下别的女子。”

我真没想到这孩子还是个情种，究竟像谁啊？我心里想着，嘴上却笑道，“你与太子妃情投意合，这也是我和你父皇希望看到的。不过，堂堂储君怎么可以只有太子妃一人伺候？你现在说不要，等将来当了皇帝也不纳别的嫔妃了吗？”

“往后的事儿臣从未想过，儿臣只知道璇忧是儿臣在这个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子，除了她儿臣眼中再无她人。儿臣不求后宫佳丽无数，只愿此生得璇忧一知心人相伴足已。”

我真是被弘儿的话堵得无语，终于忍不住亮出底牌，“第一个？唯一一个？那我问你，婉儿呢？婉儿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弘儿一惊，忙问道：“母后为何这样问？可是婉儿跟母后说了什么？”

“还用得着她说？母后还没老糊涂，你们之间的那些事母后也是看在眼里的。”

“既是如此，那母后就该知道儿臣视婉儿就像妹妹，绝无非分之想啊！”

“绝无？你敢说自己没有想过立她为妃？”

“这——”弘儿有些语塞，但马上就说道：“没错，起初儿臣见母后为了儿臣娶妻之事大费周章，就想着如果一定要娶还不如娶一个相熟的，免得日后相对无言。但后来儿臣就后悔了，虽然婉儿是个好姑娘但儿臣并不喜欢她，如果真的娶了她反倒对她不公平，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所说的后来后悔了，是指在遇到璇忧之后吧？”

“是的。”

“身为男子，如果真的对她人无意就不该撩动别人的心弦。你让对方产生希望，却又以一句不喜欢了事，可曾想过这样对别人来说也是伤害？”

“是儿臣思虑不周，儿臣知错了。”

“你虽然还是太子，但也该明白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所以母后再问你一句，如果母后要你纳婉儿为良娣，你可愿意？”

弘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回答：“儿臣不愿意。儿臣既已知错就当改正，万没有一错再错再错的道理。儿臣视婉儿如妹妹，所以不能看着她受委屈，而女儿家最大的委屈莫过于嫁给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如果儿臣真的这么做了，不仅会伤害婉儿，也会伤害璇忧，伤害自己。这样于所有人都无益的事情，请恕儿臣断难从命！”

弘儿的拒绝让我有些吃惊，但他字字句句说得在理，比起他之前草率的许诺我倒更欣赏他此刻的理智和担当。也是，感情的事岂能勉强，自己身为一个过来人那个中的心酸难道都忘了吗？或许婉儿此时心存执念，但她毕竟还小，日后也定会明白这一段情对于漫长的人生之路而言只不过是一抹稍纵即逝的风景，并不是她停留一世的港湾。

想到这里我对弘儿轻轻一笑，“算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此刻，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婉儿险些没能站稳，她重新燃起的希望霎那间便碎了一地。蝶衣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婉儿，我能帮你的也只有如此了。”婉儿冲着蝶衣强挤出一丝微笑，她轻轻施礼悄然而去。

一层秋雨一层凉，转眼就要入冬了，婉儿望着屋檐下滴落的雨水心里想着：没错，我就像这雨水，无依无靠，却也无牵无绊。在这偌大的宫院内，我不能依靠任何人，谁都无法真的帮到我，除了自己！婉儿紧紧握起手掌，那冰凉的雨水就顺着她的腕部淌了下来……

敏之拉着一个宫女在小树林里**，突然远处人影一闪似乎是婉儿。敏之赶紧遮住宫女的眼，把她的头转向自己，然后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说道：“我刚想起来还有公务在身，今天只好先放过你了。”

说着在宫女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宫女撅着嘴极不情愿地走了。敏之这才朝着刚才人影闪过的地方寻了过去。

他没有看错，刚才那个人影果真是婉儿，她似乎正焦急地等着什么人。很快，对方就现身了，敏之万万没有想到婉儿等的人竟然是王伏胜。

婉儿看到王伏胜就迎了上去，低声道：“带来了吗？”

王伏胜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盒子悄悄塞给婉儿，“姑娘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奴才就是。”

婉儿嘴角一挑轻轻点了下头。他们的交接动作很快，然后就一人一个方向分开了。敏之悄悄跟上婉儿，走了一段路程后他突然快步上前拦住了婉儿。

看到敏之婉儿一惊，但立刻恢复镇定道：“你哪儿冒出来的？拦着我干什么？”

敏之笑了笑，走近婉儿低声问道：“那姓王的太监给了你什么？”

婉儿不假思索地回道：“什么太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敏之一步步逼近婉儿，婉儿便不由地后退，由于紧张她一个站立不稳腰就被敏之揽住了。敏之一只手揽着婉儿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他盯着婉儿的眼睛，直看得对方呼吸急促才微微一笑松开婉儿的手却迅速插进了她的怀里。

“你要干什么？”婉儿立刻挣脱敏之退出去好几步，“你胆敢非礼我？”

“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哥哥只是想教你如何做一个惹男子爱怜的女子。你若是乖乖的，哥哥也会像心疼安公主那样心疼你的。”

一句话让婉儿又羞又气，但一转念她就觉得不对，敏之为何提到公主，什么叫“像心疼公主一样心疼你？”

“你在说什么？可知道冒犯公主可是死罪？”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这脑袋早就搬家了。可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看来公主也很是享受呢！”

“混账！”婉儿骂道，掉头就想离开。

“等等，”敏之叫道，“这个不要了？”

婉儿一转头只见敏之手里拿着的正是方才王伏胜给自己的小盒子，原来他刚才是到自己怀里拿这个了。

“这是什么？”敏之问道。

“女儿家的东西！”

“是吗？”敏之说着打开盒盖，“是头油啊——”

“就说了是女儿家的东西，还不拿来！”婉儿说着就冲了上去。

敏之一转身让到一边，他低头嗅了嗅盒子里的头油，“嗯——真是香啊！”但他明白这绝对不会是一盒普通的头油，否则婉儿没有必要约王伏胜在那种地方见面，这里面一定有鬼。

“我挺喜欢这个味道的，你就割爱送给我吧！或者改天我拿更好的来补给你。”敏之说着就把盒子往怀里揣。

婉儿立刻急了，“不行！这个不能给你！”

“别这么小气嘛！我都说了回头跟你换，拿你一盒头油还你一整套胭脂水粉还不行啊？你赚到的！”

但婉儿仍然不依不饶，坚持要敏之将头油还给自己。婉儿越是情绪激动，敏之就越是肯定这盒头油不正常。他突然握住婉儿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说，这盒头油是不是给太子妃准备的？”

听敏之这么说，婉儿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你——你说什么呢，这是我自己用的，太子妃哪里看得上。”

“是吗？别骗我！”敏之狠狠地说道，“你这些把戏都是后宫玩剩下的，不仅帮不了你反而会害了你自己，知道吗？”

见敏之把话说破，婉儿不禁心一横问道：“你想怎样？把这个交给天后吗？”

“你知道这个要是落到天后手里会是什么后果吗？不要自作聪明，就算这次不被我发现，就算你侥幸得了手，你以为凭天后的智慧查不到你身上吗？还有那个王伏胜，你以为他是真心帮你啊？他是在利用你！”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那个奴才喜欢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人帮他对付武后，一切能让武后不开心的事他都乐观其成。”

“那你还跟他来往？”

“他利用我，我也利用他。各取所需。”

敏之摇了摇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值得吗？像你这种视感情为玩物的人怎么会懂得？”

“我视感情为玩物，而你呢？你把感情当作向上攀爬的阶梯，你我还真是半斤八两！就算如此，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放手吧！”

婉儿鄙夷地一笑，“这盒头油你拿去就是了。不过要我放手，恐怕没那么简单。敏之大人不是一直都痛恨武后吗？应该乐得看到这桩皇家喜事办不成才对啊！”

敏之没有说话，他再次逼近婉儿几乎贴着她的面颊说道：“听我的，别做这些无用之举。只要是你希望的，我可以保证这桩皇家喜事办不成！”

婉儿没想到敏之会说出这样的话，她诧异地看着敏之那充满挑逗的眼神，“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敏之说着再次笑了一下，“你要的不就是那个结果吗，有人代劳何必自己范险？”

“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是说了，我喜欢看皇家的笑话啊。”敏之说着饶有意味地瞟了婉儿一眼然后扬长而去。

这天晚上，王伏胜打扫完马厩准备回去休息。他刚行至宫墙处，突然从身后窜出两个人用麻袋将他套住扛到湖边就丢了下去。恰巧巡夜的宫人正好路过，远远看到湖边有东西扑通一声落水，赶紧跑过去打捞，王伏胜这才拣回一条命。

隔天，王伏胜挡住了敏之的去路。

“怎么，武大人看到奴才好像很吃惊啊！没办法，奴才的贱命虽然不值钱却是命硬得很。”

敏之看王伏胜那副不饶人的德行于是说道：“王公公是想验证一下自己这条贱命究竟有多硬吗？”

王伏胜嘿嘿一笑，“奴才错了。奴才的命再硬也硬不过大人的手段啊！不过，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奴才在宫中可不是孤军奋战，奴才的身后还有郇王，而在诸位皇子中与郇王交情最深的当属雍王。万一奴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要是有人将雍王私自结交郇王的事情张扬出去，保不准可是会出乱子的。”

敏之倒吸一口凉气，原来王伏胜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你敢威胁我？”

“奴才正是在威胁大人。不过大人大可不必介怀，最多奴才以后离大人在意的人远些就是了。”

敏之微微眯起了眼睛，“你最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尤其是雍王，你们要做什么不要拖他下水，否则不管是你还是你的主子，我都不会放过的。”

“奴才谨记了。其实，留下奴才这条贱命对大人您未尝不是件好事，或许有朝一日大人还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呢！”

敏之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距离太子大婚的日子只有三天了，杨璇忧奉旨入萱华殿斋戒、诵经，以调养身性，为婚典做准备。

只有三天了，眼看太子大婚在即，婉儿的心里焦躁难耐。这段时间以来，武敏之似乎没有任何动作，他在骗我？我是傻了吗，竟然会相信他的话。婉儿暗自自责着，决定亲自前往萱华殿会一会这个杨璇忧，以求找到新的机会。

傍晚时分，宫灯已经陆续点亮，婉儿来到萱华殿外望着殿内橘色的烛火，心中甚是愤懑，她抬脚正要走过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来到了殿门前，婉儿赶紧躲起来偷看，是敏之，他终于要有所行动了吗？婉儿想着决定冷眼旁观。

只见一个小端着一盅汤食正要进殿却被敏之一把拦了下来，“瑞儿，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敏之极尽调逗语气道。

宫女瑞儿一见敏之不禁脸颊泛红，“都是你，这么多日都不来找人家，现在又来做甚？”

“我这不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吗！”敏之说着一把揽住瑞儿的腰，“好妹妹，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怎么样，还是老地方？”

瑞儿娇羞莞尔，“那你等等，我把这个送进去。”说着就要往屋里走。

敏之眼疾手快一把掀开那盅汤食，“是什么好东西啊？”

瑞儿白了他一眼，“是燕窝。”

“是吗，是燕窝啊！”敏之用手托起宫女的下巴，“真是好东西。不过好东西当配佳人，回头我给你弄些上好的燕窝，保证不比太子妃吃的差！”

瑞儿媚笑一下，转身走进了大殿，敏之在她身后轻声道，“老地方见，别让我等急了哦！”

婉儿隐约看到就在敏之与宫女**的时候，他似乎往那盅燕窝里加了些调料。哼，不让我做，他自己还不是就这一招，做得也不比我高明。婉儿心里想着，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瑞儿送了汤食便匆匆出门。但敏之却并没有走，他溜到窗外悄悄往里张望，看到杨璇忧喝了那盅汤才推门走了进去。婉儿见他入内，赶忙来到他方才偷窥的窗下，透过缝隙她看到敏之正抱起杨璇忧，不禁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婉儿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极力克制着起伏不定的情绪竟然眼睁睁目睹了一切。

淫贼果然是淫贼，他竟然——这就是他的办法？婉儿既惊恐又感到一丝惬意，杨璇忧，我看你这一次还怎么有脸嫁给太子？

敏之大功告成长出一口气，他看了眼地上依旧迷迷糊糊的杨璇忧整好衣衫，然后大步走了出去。敏之离开事发现场有段距离，婉儿才从后面赶了上来挡住他。

“这就是你的办法？”婉儿问道。

敏之看到婉儿轻轻一笑，“你都看到了？姑娘家的也不害臊啊？不过，你要是喜欢，哥哥下回也好好伺候你一次，保证比这温柔。”

婉儿光是听着这些话已经臊得无地自容了，她不由脱口而出：“淫贼！”

“就是这个淫贼帮了你的大忙！如何，我说过的话一定办到。”敏之饶有意味地盯着婉儿，“好了，我还要去解决小树林的那个，告辞了。”说罢带着无耻的笑容扬长而去。

眼前这个人虽然无耻，但他总算是帮到了自己。婉儿想着不由轻轻一笑，转身快步返回萱华殿。婉儿推门入内，只见杨璇忧正慢慢坐起来揉着脑袋。

“你怎么了？”婉儿试探着问道。

“我——”杨璇忧努力晃了晃头，突然眼前出现了模模糊糊的画面：一个人，一个男人，他——杨璇忧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她赶紧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发髻凌乱，衣衫不整，配合着脑海里残存的影像和身体的刺痛她突然明白了过来，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婉儿走上前盯着她问道：“你都想起了什么？”

杨璇忧不住地摇头就是不说话。婉儿紧追问道：“是谁做的？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杨璇忧抬起头惊慌又诧异地看着婉儿。婉儿却说道：“任谁看到你现在的样子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你就要当太子妃了，怎么还做得出如此不要脸的勾当！”

“不是的！不是的！”杨璇忧赶紧辩解，“我是被陷害的，我是被强迫的，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可记得那个人的模样？”

杨璇忧摇头，她此时整个人已经失去了魂魄，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婉儿厉声道：“不管怎样，你失贞已是事实。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做太子妃？你可知道这次婚典有多重要，各国使臣早已汇集长安等着恭贺大唐储君迎娶新人。你是想要把我大唐的脸丢尽吗？新婚妻子婚典前夕秽乱宮闱，你是想让太子殿下一辈子都因为你的缘故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吗？哭，你还有脸哭？要是换了别的女人早就一头撞死了！身为女子，既然不能为夫君守身如玉，至少也当维护他起码的尊严，这是我们女人的本分，只有不知廉耻的女人才不懂得恪守本分！”

看着杨璇忧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婉儿缓缓起身道：“好，我这就去回禀陛下和娘娘，告诉他们萱华殿里刚才发生了什么。”说着转身就要走，裙摆却被抓住了。

杨璇忧抓着婉儿的裙子哭道：“不要，求求你不要！”

婉儿轻蔑地瞪了她一眼，提起裙摆走了出去。婉儿并没有离去，她转到方才偷窥的纱窗边继续观察里面的动静，就见杨璇忧拾起地上的丝绦踩着凳子走了上去。婉儿专注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脚下的凳子翻倒在地才赶忙离去，与此同时她听到远处正有脚步声靠近。

婉儿一口气跑出去一大段，本以为已经逃离是非之地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安公主。她不知道安儿的出现并非偶然。就在刚刚，安儿和侍女蓉蓉散步至此，远远地就看到两个人影像是婉儿和敏之。

“公主，前面那两个好像是武敏之大人和上官婉儿，看上去似乎在吵架啊！”蓉蓉说道。

安儿一笑，“这有什么稀奇，这两个人一向彼此看不顺眼，见了面准要互相讥讽。不过——”安儿的目光朝他们身后望去，那边不就是萱华殿吗？他们二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附近？安儿正在想，就见婉儿转身朝着萱华殿方向走去，看样子还挺着急的。安儿决定悄悄跟上，果然看到婉儿进了萱华殿。

若是天后身边旁的宫女来此安儿并不会多想，但婉儿却不同，她在这个敏感的时间出现在这个敏感的地方就使一切都变得不再寻常。安儿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看着，不多时就看到婉儿出来，这一次她走得更急，像是在极力逃离某个地方。安儿依旧没敢声张，悄悄绕到另一边等着婉儿。

“婉儿？”安儿故作偶遇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婉儿显然吃了一惊，她极力平复情绪说道：“没什么，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

“你怎么急匆匆的样子？”

“我只顾乱逛险些忘了时辰，想到天后娘娘一会儿可能召唤就赶着回去。”

安儿伸头朝远处望了望，“那个方向好像是萱华殿啊，你去了那里？”

“什么，萱华殿？”婉儿装作惊讶，“我没注意到。”

安儿感觉到婉儿在撒谎，她盯着婉儿的眼睛希望找到更多线索。正在这时，萱华殿方向一阵大乱。安儿反应得很快，她立刻吩咐蓉蓉：“你悄悄过去查探一下怎么回事。”然后一把拉起婉儿将她拖到阴暗处。

蓉蓉很快就回来禀报说：“公主，听说是太子妃上吊自尽了！”

安儿一听不由吓了一跳，她立刻回头看着婉儿，“你去过？”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婉儿极力狡辩道。

安儿义正辞严道：“跟我还要撒谎吗？我是看着你走进去的。你到底做了什么？”

婉儿见无法遮掩，于是说道：“你该不会以为太子妃自尽与我有关吧？”

“不然呢？三日之后就要大婚之人，怎么会在你去过之后就自尽了？”

“好，我承认，我是去看过她。我就是不服气，我想看看让太子心心念念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可是，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过。”

“那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上吊呢？”

“我怎么知道？我刚才进去的时候看她的样子就有些恍惚，我本想跟她说两句话，还想要问问她是如何获得太子青睐的。我都那么贱了，她却理都不理我，于是我就出来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

婉儿流下两行热泪，“我以为在这宫里，谁都可能怀疑我，不信任我，唯独公主殿下不会。因为对我而言，安儿不是公主，只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妹妹。”

安儿听着婉儿的辩白，思绪却在飞快旋转着，如果杨璇忧是上吊的，那么以婉儿这样柔弱的身躯是无法办到害了人再伪造现场，而且方才自己也确实没有看到其他人进入殿内。但是，谁能证明杨璇忧是在婉儿进入之后才上吊的，如果婉儿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呢？武敏之？方才不是看到他也在这附近吗？可是武敏之没有理由害死杨璇忧啊，难道是他故意为之好嫁祸给婉儿？那又不对了，婉儿进去后似乎也呆了一小会儿，如果她发现屋子里有死尸也不该是刚才的反应啊？安儿越想越没有思绪。

这时，蓉蓉过来提醒道：“公主，此地不宜久留。”

安儿意识到是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婉儿却拉住她哀求道：“我来过这里的事情如果传出去，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所以——”

“我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今晚，我们谁也没有来过此地。”安儿说罢赶紧趁着暮色离去。

接到萱华殿出事的消息我匆忙赶去，直到踏入殿内的前一刻还不敢相信，然而眼前所见却让我震惊。医官回禀说，杨璇忧确是自尽身亡，只是其死前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甚是可疑。

我也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可是眼下比起查明真相还有许多更要紧的事摆在面前，我于是下令道：“传令下去，今晚之事胆敢多嘴者杀！封闭萱华殿，没有本宫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杨璇忧的死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弘儿了，他怎么也想不通明明还有三日就要完婚，她为何会想不开自尽呢？太多的疑团涌上心头，但本性善良的他却又不愿意去猜疑别人，只有把自己关在房内借酒浇愁。那个时候，作为母亲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有心无力，我想去看他却又害怕见到他自我折磨的样子。

宫中的司仪前来回禀，说太子大婚的筹备都已就位，询问给各国使臣的回礼和宫人们的赏赐是否有改动。蝶衣在传话的时候也加着好几分的小心。听到这些我的心里就更烦乱了，本来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可如今人都没了，难道要我为了大唐的体统绑着自己的儿子走进喜堂吗？

可是我也明白，弘儿不仅是我的儿子，也是大唐的太子，这场婚典除了两情相悦还有它背后的意义，所以我唯有再一次狠下心来。

想到这里，我无限愧疚地望了眼窗内的弘儿。我在他的屋门外徘徊了这么久都没有鼓起勇气走进去，但此时由不得我再顾虑其他，就算他要因此恨我、怪我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弘儿。”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他这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满眼血丝，眼睛又红又肿。

我虽不忍心但还是说道：“逝者已矣，倘若知晓你的这份情，我想璇忧她也会含笑九泉的。但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候，太子大婚已于数月前就昭告天下，如今各国使臣早已不远万里赶至长安，倘若——”

我正犹豫这倘若以后该怎么说出口，弘儿已经抢先止住了我，“母后，儿臣明白。婚典就照例举行吧，至于新娘，母后做主便是。”

面对弘儿的识大体我更显得无地自容，那一刻我真是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做一个普通的母亲，心里、眼里可以只顾及自己的孩子。“弘儿，母后向你保证一定会查明真相——”

“母后，”他却再次打断我，“儿臣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好！”我连连点头，赶紧走出门去，随吩咐左右照顾好太子。

太子妃？一路上我的心里都在盘算这件事，如此仓促到底要选哪家的姑娘入主东宫呢？直到经过婉儿的窗前，看到窗纱下映出的人影，我的心才有了答案。

“婉儿，”我把她叫到身边认真地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愿意嫁给太子吗？”

婉儿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惊讶要多过激动，但转瞬她便跪在我脚下说道：“婉儿愿意！”

“即使这个新娘人选对太子来说只是为了应付大局并非出自他真心，你也愿意？”

我看到婉儿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她哽咽道：“奴婢愿意！”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想再难为她了，小小年纪，可怜了她这份情，可是我会不会做错呢，她会不会成为又一个王玉鸢？我怎么又感情用事起来？婉儿是婉儿，他们这一代不会再重复我们遭遇过的劫数，一定不会！

“好！本宫如你所愿。三日之后，你就是我大唐的太子妃！”

这一句话婉儿等了好久，她终于觉得自己的残忍是值得的，这果真就是后宫的生存法则，自己只不过是提早认识到了而已。

“公主，听说天后已经拟定由上官婉儿代替出嫁。”蓉蓉把最新探听到的消息回报给安公主。

安儿当即锁起了眉头。自从回到寝宫她就一直在琢磨整件事，如果说杨璇忧的死存有疑点，那么最大的疑点就在于她如果死了谁会成为真正的受益者。

婉儿？安儿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想到她。听说杨璇忧死时衣衫凌乱的时候她便想到了武敏之，那个令她不堪回首的夜再次袭上心头。如果是他，那就真的有可能。现在，疑点又指向了婉儿，安儿不相信婉儿会和敏之勾结，如果真是那样自己一定不会原谅她。

所以，在她看来，婉儿或许是碰巧利用了这个机会，她可能是故意刺激杨璇忧，令她不堪其辱选择自尽，也或许真如她所说她是无辜的，杨璇忧本来就决心一死。

安儿不敢妄下定论，但她心里始终对婉儿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心存疑虑。不管事实是怎样的，她此时都不再认为让婉儿嫁给太子会是个明智之举。

“蓉蓉，”安儿把蓉蓉叫到身边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这一次她想由着自己的性子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婉儿刚走，李治便驾临了。他一脸紧张地埋怨道：“我刚听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瞒着我呢？”

我赶紧应道：“陛下近日龙体欠安，臣妾也是想把事情都安排妥当再禀明陛下。”

“那，现在可已妥当？”

我点了点头，“杨璇忧自尽一事臣妾会令人暗中调查。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太子的大婚庆典。陛下放心，弘儿虽然心痛，但他深知自己的职责所在，所以同意另选太子妃，婚典照常举行。”

“时间仓促，这太子妃的人选？”

“臣妾正要回禀陛下，太子妃的人选臣妾已经拟定。其实早在杨璇忧出现之前，弘儿就曾想过立此女为妃，如今只不过让一切回归正轨。”

“你所说的这个女孩儿是谁？”

“上官婉儿。”当我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注意到李治的眉头轻轻一蹙。我该想到他自然会心中不快，那个他昔日眼中的“仇家”怎么可以成为自己的亲家呢？但是，恰恰是如此，我才觉得有些为上官仪出了口气。

我看着李治，等着他反驳，也准备好了应对之策。不料，他却淡淡一笑，“一切就听媚娘的。”

他的反应倒是让我意外，甚至不得不怀疑起他到底是何居心？还是岁月见长，他的心性也平淡了，对于往日的恩怨纠葛也不再在意了？

隔日，狄仁杰封召入宫，其实是我悄悄找他来的。一见面我就直接了当道：“狄仁杰，你如今虽然已经不在大理寺任职，但我实在想不到其他人选。叫你来，实乃为了杨氏璇忧在大婚前夕毫无征兆地上吊自尽一事，我希望你能秘密调查此案。这些天，我会借口安排你到万卷阁查阅历代水利著作，那里离事发地萱华殿不远。我也会安排相应守殿宫人协助你。请务必弄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