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天下 第6章 我家有个小九妹

李君羡牵着马来到我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上马吧！”

我向前刚迈了半步就停住了。说实话，平时看影视剧里的人物策马奔腾，英姿飒爽，我还是挺羡慕的。可轮到自己，别说骑马了，就是碰也没碰过啊，我竟然有些胆怯。

李君羡见我这个模样，随口说道：“怎么，你不会骑马？”

虽然不甘心，可是在事实面前我惟有点头承认。

“哈哈——”他笑了，“武将军的女儿竟然不会骑马？那我怎么记得有些人还要学花木兰巾帼不让须眉呢？”

这个人竟然也会这样调侃人，就仿佛和我已经是很熟的朋友了。可是，我跟他很熟吗？等等，他知道我的父亲是武将军。虽然这个身份只是我在这个时代暂用的，可我也未曾跟他提起过啊。他既然知道，必定是打听过了。

原来你对我也是蛮上心的嘛！我在心里暗暗地小爽了一把，随口道：“不会骑马怎么了？那是我没来得及学呢。只要我想学，用不了多久我的骑术就会让你们这些男儿都自愧不如的。”

“那好啊，请问你几时想学，我倒是不介意收你这个徒弟！”他接得倒还挺快。

我立刻告诉自己别顺着他的话说，当心被带沟里，于是迅速回了句“谁要你教了？唉，你还送不送我回家了？”

他听后竟然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纵身上马，接着探身一把将我拽上了马背。

马儿一路小跑，我的身体前后摇晃完全找不到平衡，最后只好乖乖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于是我清晰地听到了他心跳的声音，是那么的强而有力。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心跳的声音是如此的悦耳，我不由闭上了眼睛……

一路上我们彼此都默默无语，安静得耳边只有风声，刚才的斗嘴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谢谢！”终于还是我打破了沉默。

“嗯？”

“这是你第三次救我了。”

“我可不要再救你一次了。”

“啊？”

“我不想这种危险的事情再发生在你身上，所以你最好自己多加小心。”

“哦！”

又是一阵寂静。但是我的心里却暖暖的。他竟然是关心我，在乎我的。

马停在了我家院门外，他扶我下马，依然没有多余的言语。

“我进去了。谢谢你！”我说出了自己能想到的对白，然后施礼，转身向院门走去。

“朝儿！”他突然叫住了我。他竟然叫我“朝儿”。我愣了一下，然后回过头。

他向前紧走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子递给我，“这个是你的吧，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你。”说完，他把盒子塞到我的手里便转身急匆匆地策马而去。

当远方飞扬的尘土渐渐消散的时候，我才低下头去看手里的东西。是那只胭脂，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凝脂斋的老板送我的赠品。当时那一跤摔得，以为丢了，原来被他拾了去。他竟然留着，还一直带在身上。原来，最初的那一眼在心里种下了些什么的不只有我。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从开始的相遇，到今天的离别，关于他的画面一幅幅在我脑海里回放。他英姿勃勃，温文尔雅，和你斗嘴的时候又有一点小小的邪恶，还有把我拽上马背时的那股霸道，以及临别将胭脂塞进我手里时的那种含蓄羞涩。他还会有多少面？他倒底是个怎样的人？太多的问题充斥着我的大脑，纠缠着我的思绪。

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进入梦境，那晚我应该做了好多个梦，醒来却都不记得了，依稀有些印象的是我好像又梦到了那个用落花绘制衣衫的女人，却依然看不到她的脸……

“朝姐姐，能出来下吗？”木头敲着窗棂低声说道。

我推开窗子，木头就站在窗下，他凑近了我压低声音说道：“外面有人找你！”

“谁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木头这么鬼鬼祟祟的，不免有些奇怪。

“你出去就知道了。”木头竟然跟我卖起了关子。我正要出门一看究竟，他又补充道：“夫人今儿大半天都要在佛堂念经，回头如果问起我就说你是去找王姑娘了。”

此话一出立刻就出卖了他。我盯着木头的眼睛用威逼的口气说道：“说吧！你是不是被谁收买了？”看着木头涨红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我也就不忍心再难为这个家伙了。反正，就在他的话从我脑子里通过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出了大概。如果我的预料没错的话，这个家伙还真是能耐，什么时候把木头都收买了。

我推开后院的偏门，只见那个人正背对着门站在一棵柳树下，一身黑色的衣衫，腰间扎一条酒红色的宽腰带，同样酒红色的发带随着微风正轻轻地摆动着。那一刻，我才真正学会了那个成语——“玉树临风”。

我提起裙边，点起脚尖，悄悄溜到他的背后，这才开口道：“李将军找小女子有何贵干啊？”

他转过身看着我，脸上挂着笑，那日临别时的羞涩模样已经全然不见，又变回了我最开始认识的李君羡。

“跟我来！”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就转身走了。

“我凭什么要跟你走？你以为你是谁啊，说什么我就要听？”虽然我在心里一百遍地骂着，可双脚还是不争气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将我领到湖边的开阔地带，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小厮牵着两匹马正候着。他打发了小厮，然后牵着马来到我面前。

虽然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可我还是故意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骑马啊。本将军可是言出必行，说要教你这个徒弟就一定做到。”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你是怕了吧？可惜啊，我还拭目以待，想看看这个巾帼是如何不让须眉的？”

“怕？开玩笑！我还怕你教不了呢！”说完这话，我在心里暗暗笑了。表面上看我是被他激将了，其实，我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他有心教我骑马，这本来就是我求之不得的呢。

他把左手的缰绳递给我，那是一匹身材娇小的棕马，毛色如锦缎一般发亮。

“它叫秋风，是匹小母马，性格非常温顺，以后你就骑它吧！来，摸一摸它，认识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我递来一个眼神。

“它不会咬人吧？”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还没来得及后悔已经看到他在笑了。

他一边乐一边说：“当然会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你就逗我吧！”

他止住笑，认真地说道：“人一旦骑在了马背上就跟他的坐骑合为了一体，前面的路无论平坦还是崎岖都要共同面对。人和马的关系是伙伴，任何一方的疏忽都可能给对方带来灾难，所以首先是要彼此信任。来，摸一摸它，告诉它你很喜欢它，希望和它做朋友。”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秋风的额头，我清楚地看到它长长的睫毛眨了又眨。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第一次遇到李君羡时，他止住那匹疯跑的马，然后也是这样抚摸着它，还在它耳边轻语着什么。我似乎能够想到他跟那马儿说了些什么了……

李君羡扶我上马，然后从最基本的坐姿开始教起。我才知道，原来女子骑马是侧骑，姿势标准的话看起来非常优雅。

李君羡是个严厉的师傅，不过我这徒弟也算争气。本来我的运动神经就很发达，体育课成绩各项全优，这小小的骑马还真是难不倒我。我的进步速度令这位堂堂的将军都称奇，他说我这样的天赋要是托生成男儿真就应该驰骋疆场，建功立业。

“又来了！谁说女人就不能当将军！”我在马背上一边扯着缰绳，一边又抓住他的话柄不依不饶起来。

“能能能！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回他倒不跟我争论了，“但是，眼下天下太平，怕是不给你这巾帼建功立业的机会。不过以你的天赋，再假以时日这骑术必然了得，到时候打马球也一定是把好手。你那些兵法战策不妨先在球场上施展一二也不枉费了一番苦读不是吗？”

好嘛，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不过马球我倒是早有耳闻，据说在唐朝很是盛行，是项男女老少都非常热衷的运动，于是也真就来了兴致。

“那，到时候我们一定要比试比试，也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青出于蓝。”

“至少你还承认我这个蓝不是嘛？”

那一天第一次学骑马，当时只觉得新鲜，等回到家才开始觉得腰酸背疼。不过，我这心里却甘甜如饴，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天是我来到这个陌生世界以来最最开心的一天，后来莺莺说我那一晚在梦里都呵呵地笑呢。

随后的日子里，在木头这个“内线”的帮助下我时常找理由去和君羡碰面。在这位金牌教官严格的指导下我的骑术也一天天的精湛了起来，此外君羡还教了我几招防身术和剑术，只要是我要求的，他就一定拗不过最终统统答应。

那些日子里，我真的是心无旁骛，不再想琐碎的事情，不再担忧如何回家，我的世界里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斗嘴和欢笑。我们一同策马奔跑，背靠背看斜阳彩霞，肩并肩漫步在湖边，感受清风拂面，那个时候，他没有说话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我的手。

那一刻我在心里念道：“对不起了老爸，对不起了老师，我现在是在唐朝，这一刻就让我什么也不要想，跟着自己的心走好吗？”

我们手牵着手踏着遍地的野花，身后，我的秋风和他的黑将军也悠然地散着步，我们的世界里整个天地间就只有我和他。感受着他手心里的温度，我的心一下子满满的都是温暖。这种感觉也许就是初恋的滋味吧！

那天，我和君羡骑着马一路天南地北地聊着。

“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那就问呗？”

“你是怎么收买的木头？”

“收买？你用词太难听了吧！我只是跟他交个朋友！”

“好吧！你是怎么跟他交上朋友，让他帮你做事的？”

“这个你去问他自己喽！”

“我问了好几次了，他都不肯跟我说。”

“当事人不原意告诉你，我自然也不能出卖朋友喽——你看，我们都走到市集上来了。”

是啊，不知不觉我们竟然走到了市集上。我还真是有些日子没逛街了呢，一看到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顿时来了兴致。

“既然走到这儿了，就逛逛吧！”君羡显然看出了我的心思。

于是我们牵着马缓步于这条熟悉的街市上。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条街。”君羡说着左右回顾了一下，“差不多就是在这个位置吧！”

我答道：“是的，那天我就是在这里摔了一个大马趴——唉，那个面人摊！”我像发现了宝贝一样直直地就冲了过去。

还是那位老师傅。于是我冲着正在埋头工作的老人说道：“老人家，还记得我吗？”

老人抬起头，笑着说：“是这位姑娘啊，记得，记得。”

正说着，君羡牵着马走了过来。老人一见连忙站起身来，恭敬地说道：“是李将军啊。有些日子没看见您了！”

“你们认识？”我好奇地插嘴道。

老人笑着解释说：“李将军平时对我们这些商户都颇有照顾，上次那么危险的事也是多亏了李将军出手。”

我又冲着一旁的君羡问道：“都怎么照顾啊？”

“没什么。这条街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日常所需就顺道置办了。”君羡答道。

“也包括面人儿？”我的问题紧跟着就到了。

老人一听，立刻说道：“姑娘真会开玩笑，李将军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需要这东西呢？”

“谁说只有小孩子才喜欢？”我笑嘻嘻地说道：“我就很喜欢这小面人儿，一个个多精致啊。老人家，今天我一定要照顾你的生意了！”说着，我伏在老人的耳边切切私语了几句，老人一边听一边笑着点头，然后坐下身立刻手指飞舞起来。

不大会儿功夫，两个活灵活现的小面人就送到了我的手里。那是两个穿着长衫的公子，一个扎方巾，一个戴帽，一个浓眉大眼、英俊潇洒，一个柳眉杏目、清丽俊秀。

一路上，我举着这一对小面人，边走边陶醉地欣赏着，真的是有好多年没有拿到过这么精巧细致的面人了。

君羡也不住地打量着我手中的玩偶，他止不住问道：“你这对小人儿有什么讲究吗？为什么戴帽子的那个公子看起来阴柔有余，而阳刚不足呢？”

我拿眼角瞟了他一眼，心想：废话，本来就是一男一女啊。梁山伯与祝英台，你当然不知道了。

想着想着，我情不自禁地哼唱了起来：“我家有个小九妹，聪明伶俐人钦佩。描龙绣凤称能手，琴棋书画件件会……我以为男儿固需经书读，女儿读书也应该……”

“呵呵——”君羡在一旁笑了，“我虽然不知道你唱的是什么曲儿，不过大概意思倒是懂了。我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儿家，胸怀大报复，大志向。可是为什么你要唱小九妹，你家里好像没有九个姐妹啊？”

“哼，你懂什么？”这回轮到我得意了，还有你不知道的吧，“这两个小人儿是一男一女。女的是大户千金，男扮女装外出求学，就遇到了她的师兄，就是这个男的。他们彼此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只可惜，有情人最终难成眷属，他们只好阴阳两隔。最后，这位姑娘在她出嫁当天，身披红裳跑到心上人的坟前痛哭，那坟头就突然裂开了，她便一下子扑了进去。后来，在那坟头出现了一对美丽的蝴蝶，每天在一起翩翩起舞，人们都说那就是这对有情人幻化而成的。”

待我说完，一回头看到的竟然是君羡呆滞的眼神，他已经沉浸其中了。

“这故事是真的假的？”李君羡问道。那一刻，我感觉他就像个孩子。

“当然是假的了。骗你的！”我随口答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做这两个小人，又要给他讲梁祝的故事。是在暗示什么吗，还是自己打心底里一直认为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即便有一时的欢愉，到头来终究是不会有结果的。或许，我一直都明白，我和他之间的一切到头来也都会化作梦里的一双彩蝶，如梦似幻，美丽却遥不可及。

一路上，我一直想着这件事，没有说半句话。而他也就这样静静地陪我走着。

快到家的时候，我们停住了。

“我该回去了。”我像往常一样跟他告别，声音里却加杂了些许的伤感。

“朝儿！”他突然叫住了我，神情很严肃，“其实，他们是幸福的。”

“什么？”

“那对化蝶的恋人啊！能够彼此相依、相守，没有世俗的约束，不再有生离死别，那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我一时愣住了。原来这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啊！可是，如果这故事里的事真的发生在我们身上，自问，我们能做到不顾一切生死相守吗？至少，我没有勇气回答。

“好啦！我就说是骗你的啦！”我说着，把手里一个小人塞到了他手里，“这个给你！”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不回头，是因为那一刻我没有忍住泪水。我突然间开始质问自己对他的真心到底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