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天下 第58章 高山流水觅知音

上官仪授课结束正要离去，我便留住他聊上几句。我问到弘儿和贤儿的功课，问到先生对两个皇子的品评。

上官仪说道：“太子聪慧过人，勤勉好学，而且贵在小小年纪就很有主见，有一些见解在臣看来不仅独到而且已经相当有深度，难得啊。与太子不同，雍王殿下更好诗文，且极有天赋，娘娘可知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是吗？他才多大啊，就有这等本领？”

“臣不敢言过其实。总之二位殿下天资聪颖都异于常人，臣只怕过不了多久就教不了他们了。”

“上官大人谦虚了。以后我的哲儿、旦儿也要辛苦你呢！我想啊，太子是储君自然要多教他些治国之道，其他皇儿呢，我可对他们没有那么高的期望，只希望他们知书、识礼，以后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开开心心地做个富贵王爷。”

“这才是娘娘爱子心切呢。”上官仪说着很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娘娘，有件事臣知道可能有所逾越，但还是忍不住想问娘娘。”

我笑道：“你我还那么见外啊？再说这里也没有旁人，有什么话放心说放心问。”

上官仪这才说道：“前些天臣上的奏章的御批——是娘娘代笔的吧？”

他很小心地用了“代笔”这个词，不过我还是有些惊讶，于是说道：“何以见得？”

上官仪答道：“娘娘的右军体虽然和陛下的有九成相似，但还是无法掩盖娘娘自己的气质和韵味。”

“好你个上官仪，满朝文武都没发现，还是被你给看出来了。”

“娘娘，臣想不是诸位大人没有发现，而是大多数人即使发觉了也不敢说。”

我笑了，上官仪待我还是坦白。我于是解释说：“大人也不要多想。我只是在陛下身体不适的时候代为润笔罢了，所有的批示都是依照陛下的意思。”

“臣明白，娘娘所做都是为了大唐江山。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娘娘的良苦用心啊。”

“我知道，你是怕朝中的大臣虽然嘴上不说但却心有不满。后宫干政在你们这些儒家夫子心中可非社稷之福啊。所以，才要请你帮我帮陛下好好调教太子，让他早日出息，日后便能帮他父皇分忧了。”

我的一席话完全打消了上官仪的顾虑。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满意的微笑。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由此见得所言真不假，上官仪对弘儿可以说是全心全意，早早地就已经在为他的将来打算了。有他这样的师父在我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湖边，那座湖心小筑依然还在，不禁让我想起往事颇有些感慨。不过如今，这里已经不再是太子的私人禁地，不知日后弘儿长大了会不会也有一处自己的秘密花园呢？想到这里我不禁一笑，邀请上官仪亭中一观。

湖心小筑中放着一把古琴，我想大概是哪个有才艺的宫人在此练过琴吧。看着那把普普通通的琴我不禁有些黯然神伤起来。

“娘娘，这琴有哪里不对吗？”上官仪看出了我的异样，于是问道。

还好此时身边是上官仪，我看了看琴，又望了望一池碧水说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我不知道上官仪是否能猜出我所说的故人是谁，但那段时光他没有经历过，所以我不求他能了解我的心情。上官仪没有再多问，而是来到琴前坐下。

“怎么，大人还有此雅兴？”我问道。真没想到上官仪除了文采出众还擅长音律。只见他浅浅一笑没有说话，指尖已经在琴弦上舞蹈了起来。

上官仪的琴声透着诗人的浪漫和洒脱，和着今日的明朗天气，让人瞬间融入其中，忘却了忧愁。我于是望着湖中的碧波和水鸟随着他的琴声和道：“琴音款款，碧水浅浅，鸳鸯翩翩，涟漪圈圈。”

上官仪似乎也被那气氛带动了，随口接道：“清风徐徐，朗日煦煦，小荷尖尖，佳人媛媛。”话一出口却又似觉得不妥，于是低下头去。

文人才子都是浪漫多情的，我能理解他的兴致所在，于是在一曲弹罢轻轻拍手道：“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若是我有了女儿，一定也要她拜上官大人为师，教她琴棋书画，让她成为这世间最雅致的女子。”

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不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恬适地和上官仪聊着天。但我没有想到，这一幕竟然会被李治看到。那天，他到紫宸殿没有见到我，只有御案上整齐罗列着的已经批阅好的奏章。

“皇后呢？”他问道。

大全立刻答道：“好像是去了东宫。”

东宫？李治突然也来了兴致，于是带了大全也不让通报就悄无声息地进了东宫，却不巧正遇上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场景。他没有声张，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但从那时起在李治的心坎上就又卡上了一道鱼骨。

李治和贺兰丹儿的关系越来越不寻常，宫里稍有些心思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皇帝待这个小姑娘不一般。大家都猜测照这样发展下去，这个贺兰丹儿得蒙圣宠是迟早的事情。

“娘娘，现在宫里都在传陛下和丹儿的事情。你就不打算管一管吗？”蝶衣终于忍不住对我说道。

我那时对李治憋着一口气，嘴巴上说得好听，除了我不再会对别的女人动心，完全是口是心非！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要不动声色，若是因此就跟他闹那才叫没面子呢。但我也清楚，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丹儿本身。每当看到她，我就会想到牡丹，就会想起顺娘，那些记忆总会让我不敢直视这个孩子，于是她的存在竟然让我觉得无可奈何起来。

我摸了摸肚子说道：“蝶衣，眼下我只有一件要紧事，就是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那天大全来传话说李治晚上不来蓬莱殿了，而是在含凉殿就寝，我当时就感觉不妙。我还要忍下去吗？我还要继续坐视不理吗？虽然内心纠结，但我还是忍不住前去一探究竟。

庭廊里，杨氏迎面而来，她看到我立刻行礼，“皇后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根本不想和她废话，于是没好气地说道：“荣国夫人这是连本宫去哪里都要过问啊？”

杨氏微微一笑，说道：“花开花落都是自然规律，这一处的不好了，还有别处的。只要是开在自家院子里，总好过有一天要外出寻野花吧。”

杨氏的话还真是露骨，她这是要为丹儿说情还是在向我示威？我瞪了她一眼然后快步而去。虽然心里不悦，但杨氏的话我还是听了进去。我总告诫自己人活着要面对现实，现实就是这后宫是皇帝的后宫，而天底下的男人岂有不好色的，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帝王？就算我相信他对我的真心和这么多年的感情，但也不能不面对时光催人老，有朝一日他会另寻新欢的事实。更别说我的身子日渐沉重，就算是皇后也没有权力阻止皇帝找别人侍寝。所以在含凉殿前我止步了。

“哎呦，皇后娘娘。”大全一路小跑从台阶上来到我面前，“奴才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陛下已经歇息了。”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朝大殿望去，里面烛火摇曳，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到女孩子的笑声。原来，真的事到临头，心里的感觉还是百爪挠心啊。我苦涩一笑，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去。

夜风凄凉，我突然想起王玉鸳临终时对我说的话，帝王情爱最是不会长久。我当时那样回答她只是故意的，可是不知不觉间岁月已经映证了我说过的话。难道我真的输了吗？我曾带着万般的不情愿和对他的恨再入宫门，却不料这一切都被时光溶解，变成了今天的模样。如此说来，只不过是我又一次的自作自受。

蝶衣走上前为我披上披风，“身子重要，还是回屋歇息吧！”

蝶衣说得对，我当前什么不念也得念着肚子里的孩子。想我怀哲儿、旦儿的时候，李治不是也会找别的妃嫔侍寝吗？只不过是个贺兰丹儿，一个单纯的孩子，我或是真的有些小气了。想到这里，我便随吩咐蝶衣准备就寝。

丹儿获得了李治宠幸的事情立刻就在宫里传开了，于是各种各样的传言开始在宫墙内蔓延。为免被那些风言风语搅扰，我选择再一次躲到东宫。于是，这里变成了宫墙内最安静的地方，陪我的儿子读读书，和上官仪聊聊天，在湖边散散步。生活不过如此，就像仰望天边的云，看着在那里，却每时每刻都在变动。

湖中的荷花已经盛开，清风徐徐驱散着酷暑，耳边有蛙鸣蝉噪做伴，再煮上一壶清茶，甚是惬意。

“茶是好茶，不过现在不适合娘娘，闻闻味道就好。”上官仪一边品茶一边打趣道。这段时间我们聊天的次数多了，不知不觉间已经拉近了距离，当我们放下彼此的身段，言语之间便更加坦露出真性情来。

上官仪给自己的水杯加水，明明已经满了他却还在加，直到水漫了出来才叹口气道：“唉，杯子太小了。”

我笑道：“不是杯子小，是你太贪心。”话一出口就知道中了上官仪的道，于是用扇子掩面而笑。

上官仪说道：“人呐，哪有不贪心的？好了还想更好，永远不知足。可是这杯子就这么大，水满了就溢出来了。”

我知道宫里的传言也飞到了上官仪耳朵里，于是接道：“是啊，人生不足百年，是不能什么都想要。所以我想开了，才到这里来躲个清净。”

上官仪见我挑破，于是也不再避讳，“既然想开了，为何还要躲呢？不怕娘娘笑话，我也有几房妾侍，要说宠爱自然是给小妾的要多些，但我最敬重的，感情最深厚的还是夫人。”

我不无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敬重？指望着夫人给你打理家事才是真。说到底，男人都一样，总逃不了喜新厌旧的男儿本色。”

上官仪浅笑一下，“夫人为我生儿育女、又打理那么一大家子事务是辛苦了。不过想想，倘若有一天我故去，夫人将会得到我全部的家业，膝下还有儿孙承欢，但小妾能得到什么呢？可人家把大好青春给了你，总不能辜负了吧。”

上官仪的家事我并不清楚，或许真如他所说也是妻妾成群，他这样的才子风流倒是有可能，不过也或许他只是故意讲给我听的。不管怎样我都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这是告诉我因为后宫新宠拈酸吃醋心里不痛快，那么日后这样的日子只能是无穷无尽，但掌好皇后凤印，培养好储君才是为长久打算。如果说我和丹儿之间注定要有一番争斗，那么其实我已经占了先机，无需在此时徒增烦恼，一切还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不迟。

那场马球比赛本来是我和李治为给丹儿挑选夫婿准备的，如今反倒成了他们二人高调秀恩爱的舞台。丹儿真是没有一刻不缠着李治，远远看去她就像一贴粉红色的大膏药紧紧贴在李治身上。

“娘娘，咱们要过去吗？”蝶衣问我。

“算了，现在这种激烈的运动可不适合我。”说着我抚摸着肚子轻声说道：“孩子，等你出生了，母后再带你纵马驰骋哦。”蝶衣见我心情不错的样子也就放了心不再说什么。

我散着步，不知不觉又来到紫宸殿附近。我对蝶衣说道：“如今我对这里可是再熟悉不过了，连散个步也会走到这儿。”蝶衣明白我话中的意思，他只是笑笑没说话。

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宣正殿方向走了过来，看他步履轻盈的样子好像心情不错。于是我就迎着他走了上去。这家伙还真是兴奋过了头，竟然直到就要撞上才发现我在眼前。时至今日，他看到我依然会害怕，于是赶紧拜倒施礼：“臣李淳风拜见皇后娘娘。”

他那战战兢兢的模样真是好笑，我于是说道：“起来说话吧。”李淳风这才站起来，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于是故意问道：“李大人刚才走过来满面春风的，可是有什么好事？”

李淳风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娘娘，臣只是测算到今夜亥时将有流星雨，所以一时兴奋，请娘娘恕臣失仪之罪。”

流星雨？我心里想着又朝他走过来的方向看了看，心里道原来是到官员面前得瑟去了，于是笑道：“所以你刚才是去把这个消息跟各位大人们分享了？”

“正是。臣想此等奇观应邀各位大人共享。”

“那么你现在急急忙忙又是要去哪里？”

我看到李淳风的额头上渗出一道冷汗，他想偷瞄我却又不敢，俨然一副耗子见了猫的样子。见他支支吾吾不肯痛快回答，我于是厉声喝道：“你哆嗦什么？本宫若是心胸狭窄之人你岂能活到今天？想到陛下那里邀功就痛快点，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让人看了堵心！”

“是，臣错了。”李淳风连连点头。

看着他那噤若寒蝉的样子我也不想再为难他了，便发话道：“去吧！”

李淳风仿佛劫后余生一般是拔腿就跑。我一见如此立刻把他喝住：“站住！”

李淳风一个急刹车，立在那里不敢回头看我。

我却轻飘飘说了句：“陛下这会儿在马场——别谢恩了，赶紧滚吧！”

看着李淳风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和蝶衣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淳风长出一口气，赶紧赶到马场。听说李淳风求见，李治有些意外，见了他便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李淳风如今可是一句慌都不敢撒，赶紧如实说道：“回陛下，是皇后娘娘告诉臣陛下在这里的。”

“皇后？”李治赶紧四下望去，然后问大全：“皇后可有来过？”

大全摇了摇头，“没见着啊。”

李治一摆手，“算了。李淳风，你且说这么着急忙慌地找朕所为何事？”

李淳风这下来了精神，赶紧将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套说辞表演了一番。李治听得津津有味，“流星雨？想来甚是奇妙啊！李淳风，若真如你所说，朕一定有赏。”

整个下午，李治脑子里都想着流星雨，连马球也没什么心情观赏了，思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玩了大半天，贺兰丹儿回到房间梳洗装扮。杨氏早就等着她了，一见面便问起今天和陛下相处的情形，以备随时点拨。丹儿对马球本就没什么兴趣加上也有些乏了，便三言两语打发了事。不过她突然想起李淳风禀报的事情，于是说道：“对了，有一个叫李淳风的人来禀报陛下，说今夜会有流星雨，什么漫天星斗如暴雨般划过天际。听着挺玄乎的。”

杨氏赶紧说道：“那陛下是什么反应？”

丹儿随口答道：“陛下好像挺感兴趣的。还说如果所奏属实一定有赏。”

杨氏拉住丹儿认真地说道：“这李淳风是太史令，陛下跟前的红人。他的话一般是错不了。陛下既然还说要赏他就说明对这个流星雨很有兴趣。丹儿，陛下可有说今夜邀你一同观赏？”

丹儿摇了摇头。

“那，可有召你侍寝？”

丹儿笑了，“这才什么时辰？传旨的太监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杨氏想了想说道：“你还别大意了。虽然这些日子陛下对你是恩宠有加，可是为何到现在还不册封？这说明什么，说明你还得加把劲儿。”

丹儿一听也立刻紧张了起来，赶紧问道：“那我该怎么做呢？”

杨氏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管今晚陛下是否召你侍寝，是否邀你观星，你要让宫里人都觉得陛下已经指定了你伴驾。千万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今夜趁陛下龙颜大悦之际不妨跟他提提册封一事。”

丹儿点了点头，一天的疲惫立刻一扫而光。她赶紧重新梳妆打扮，把自己装扮得光彩照人，然后各宫各院四处招摇。

天色已晚，却见小青捧着一堆贵重饰品走了过来。我不解地问她：“又不是逢年过节的，你这是做什么？”

小青笑道：“娘娘，是胡公公吩咐奴婢的。奴婢想着准有好事。”话音刚落，就见蝶衣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你这家伙，到底搞得什么鬼？”我问道。

蝶衣来到近前说道：“娘娘，您忘了李淳风说今夜有百年一遇的流星雨啊！”

他话一出口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让我趁这个机会去讨好李治，可我也是有些脾气的，这些日子的冷落我都忍过来了，为何偏要在这个时候去向他谄媚呢？我于是故作惊讶状说道：“那又如何？准你们今夜都到院子里观赏就是了。”

蝶衣笑道：“可是小的怎么听说陛下让全公公在含元殿高台之上精心布置了一番呢？”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好奇道。

“自然是听全公公亲口说的。娘娘您想，全公公干嘛绕到咱们蓬莱殿专程跟小的说这个？”

小青也在一旁帮腔说：“娘娘，必定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肯定是想给娘娘一个惊喜，要在今夜和娘娘共赏奇观。”

依李治的个性这倒像是他的作风，大概是大全怕我不知道，早早歇息了，所以提前暗示蝶衣。若是他真有此意，我就不该耍性子不给他面子，而且说实话，我对这场流星雨也是满心期待的。于是我莞尔一笑，让小青为我装扮起来。

晚风清爽，裹着泥土的芬芳，我漫步在庭廊间，感觉着珠钗步摇的摇曳，难以抑制心中的那丝小兴奋、小激动。就在这时，两个宫人一边说话一边从下面走过，她们没有注意到我只顾聊得开心。

“看到贺兰姑娘了吗？你知道她今天晚上有多漂亮吗？我要是能像她那样美，就算要我二十年，不，三十年寿命也值当啊。”

“至于吗？为了美貌，命都不要了。”

“当然值得！我要是有她的容貌，就也能得到陛下的宠爱了。知道吗，今天晚上陛下还要邀她共赏流星雨奇观，这可是皇后都没有的待遇啊！”

“啊，那这么说皇后不是被她比下去了？”

“就是。皇后娘娘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的心一下子凉到了骨头里，李治布置含元殿不是为了我，而是要和他的丹儿共度浪漫时光。如果从未有过期待就不会失望如此，如果不曾心动也就不会心痛。那一刻我的情绪再次失控了。

“娘娘！娘娘！”蝶衣害怕我出闪失，紧紧追了出来将我拦住。

我看着他厉声说道：“这里好闷！我快憋死了！我快不能呼吸了！”

蝶衣一把拉住我，用哀求的语气说道：“娘娘，你现在不能动气啊！气坏了身子是自己的。天大的事，咱也不气，好吗？”

我大口呼吸着，努力平复着情绪，理智一丝丝又爬了回来。我抬头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想到上官仪跟我讲的那番道理不禁淡淡一笑。今夜，就让他们风流快活，看星星谁说一定要到含元殿？

想到这里我问蝶衣：“出宫的腰牌带了吗？”

夜幕下，马车缓缓停靠在上官府邸。面对一脸惊讶的上官仪，我淡淡笑道：“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晚，我要借先生的飞云阁一用。”

上官仪赶紧一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飞云阁依旧书香弥漫，上官仪说得不错这里的确是一个观星的好地方。我可以想像，如此雅士，如此夏夜，一柄摇扇、一杯清茶、一片星空，是何等的惬意。

“李淳风说今夜有百年难遇的流星雨。所以才特意借先生宝地一用。”我望着漫天星斗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娘娘如此看得起在下，实在是不敢当啊。”

上官仪的话音刚落，我的眼睛就看到天空西北角有一道很细的流星划过，不禁惊叫了一声：“先生快看！真的有流星。”

上官仪揉了揉眼睛，表示什么也没看到。

我忙说：“李淳风说是在亥时，现在还不到时候。过一会儿估计就该多起来了。”

上官仪点点头，“李淳风说的一般是错不了！”

我却不禁哼了一声，“他啊，恐怕也就这些事情还算靠谱吧！”

上官仪大概也想起了我和李淳风之间的过节，于是闭口不再提他。就在我们静心等待一场奇幻的流星雨降临之际，突然间风云骤起，夏日的天气就是这般不可琢磨，没过多久竟然下起大雨。我和上官仪只得躲进书房。

“唉！”我叹息道，“好好的一场流星雨倒被雷雨给搅合了。”

上官仪却突然说了句：“这下李淳风怕是要挨板子了。”

这句话倒让我突然开心起来，看不到是遗憾，不过好在大家都一样。

含元殿高台之上，帘幔飘舞，烛光摇曳，一盆盆鲜花带来阵阵扑鼻香气。李治背着手望向天际，心里有一些小得意，也不无小激动。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走上高台，他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看到的却只有大全。

“陛下，”大全面露为难之色，“娘娘不在寝宮。有人回禀说看到娘娘身边的胡公公驾着马车出了宫门。”

李治的两道浓眉立刻凑在了一起，他走近大全低声说道：“查清楚，她究竟去了哪里？”

大全走后，李治一个人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一桌子的琼浆美食不禁怒上心头。自己如此用心，她却不领情？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陛下——”他回过头，只见丹儿千娇百媚地出现在他眼前。好吧媚娘，你不稀罕的自然有人求之不得。李治想着走到丹儿面前一把挽住她的细腰。

高台之上，烛光晚餐，只等流星雨落下这浪漫的约会就圆满了。怎料，天公不作美，就在丹儿依偎在李治怀中浓情蜜意的时候，突然间刮起了大风，烛火也灭了，帘幔也吹倒了，花盆更是倒了一地，没等李治和丹儿撤离雨点就砸在了他们头上。一场浪漫骤然变成了狼狈。

听着外面的雨声越来越稠，我和上官仪于是只好找些话题来聊。

“哦，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廊下有一年轻女子似乎和我的身子差不多，不知是？”我随口问道。

上官仪笑答说：“是在下的儿媳。”

听说是他的儿媳我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本来还以为是他口中的那些小妾之一呢。“真是巧啊。”我扶着自己的肚子，“到时候等两个小家伙出来，你就可以两个一起教了。”

“在下的孙儿怎敢和皇子相提并论？”

“什么皇子？我已经有四个儿子了，这一次我只盼望着能生个公主。对了，如果我真的生了公主，而你得了孙子，或许你我还可以结个亲家！”

“那怎么高攀得起。再说，还不知道是孙子还是孙女呢。”

“孙女也好啊。别忘了，我可有四个儿子呢！只怕先生是疼爱自己的孙儿，不肯与帝王家结亲吧！”

上官仪呵呵一笑没有说话，我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于是说道：“先生顾虑得对。帝王姬妾、东床驸马，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其中滋味只有过来人知道。所以，我的孩子我一定不要他们为地位所累。我之前也说过，除了太子，其余人我都要他们远离政治，庸庸碌碌也无妨，只愿平安快乐。”

上官仪看着我突然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在下深感娘娘舐犊之情，只盼皇子们长大成人能够体谅娘娘的一片真心啊！”

是啊，即便我如此期望他们，可他们真就会如我所愿吗？帝王之家想要兄友弟恭，淡泊权势哪里是容易的？不过，我的儿子一定不可以步他们祖辈的后尘，我一定不会让他们这么做，所以才要从小教起，从一点一滴教起。

心里虽然如此想，但嘴上还是尽量缓解着气氛，“玩笑玩笑！我可不是老古板，孩子们的姻缘还要看他们长大后自己的缘份不是？”

上官仪也顺着说道：“自然自然。”

夏季的雨就是这样，说来就来说停就停。此时离开，黎明前就能赶回宫去。离别之时我突然从上官仪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原来这一夜他都是提着心的。是啊，今天这件事我又是任性了。不过想那李治正沉醉在温柔乡里怕是也不会关心我的行踪吧。只怕连今夜蓬莱殿中空着都不会觉察吧！但是我错了。

黎明时分，大全的影子映射在纱窗上。李治早已醒来，或者说根本没有睡着，他轻声起身走到门前。大全低声禀报道：“陛下，娘娘已经回宫了。还有，昨晚娘娘是去了上官仪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