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天下 第51章 乘风破浪逐后位 下

后宫里似乎又平静了下来，王皇后、萧淑妃、武昭仪，好像谁都没有什么损失，这可不是王伏胜希望看到的，如果真的没有事情发生，他就得想办法制造出一些事情。

“娘娘，”王伏胜向萧淑妃进言道，“下个月就是雍王殿下的生日了，娘娘打算怎么筹备啊？”

“哦，这么说你是有什么好点子吗？”萧淑妃反问道。

王伏胜赶忙回答说：“圣上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看过娘娘了，不如趁雍王殿下的生日，热热闹闹操办一场，把圣上请过来。”

萧淑妃眼睛一亮，这的确是个好主意，谁知王伏胜接着又说道：“再邀上皇后、武昭仪及各宫的娘娘好好热闹一番。”

此话一出，萧淑妃就不乐意了。邀请皇后没什么说的，各宫的嫔妃嘛，愿意赏脸的自然也欢迎，可是一提到武媚娘她的心里就十二分的不爽。自己儿子生日本来是喜庆的事情，干什么把讨厌的人叫来添堵呢？

“王伏胜，你这是什么意思？”萧淑妃满脸不高兴地质问道。

王伏胜早有准备，于是回答说：“宫里人都说娘娘好妒，与武昭仪不合。娘娘这么做正好让圣上看看您是什么样的胸襟啊！”

王伏胜这句话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后宫之中最忌讳的就是妃嫔好妒，圣上自然也不喜欢，想来圣上一直冷落自己怕也有其中缘由。自己是得重新塑造一下在圣上心目中的形象了，只要圣上开心，就当是做场戏吧。

“那你去准备吧，务必要操办得热闹、喜庆，不过，不要太过铺张。”萧淑妃于是吩咐道。

王伏胜满心欢喜地领了命令就去忙活了。

萧淑妃则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皇后，既然是同盟关系就不能隐瞒，不然，皇后没有思想准备，到时候见了武昭仪再甩个脸子就把气氛都破坏了。王皇后还是识大体的，虽然此时的她对武昭仪已经是厌恶之至，但身为六宫之主这点气量是必须有的。她于是跟萧淑妃说：“妹妹放心，我对她自然会以礼相待。你那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尽管开口。”

这一来，萧淑妃就放心地开始动手筹备起来。没过多久她还真就找上王皇后寻求帮助了，她说自己人手不够，想问皇后借几个心灵手巧的宫女赶制丝绦、盘长结等装饰品布置殿堂。王皇后二话不说，就找了几个手工活出众的宫女供萧淑妃驱使。这下，她和萧淑妃就都中了王伏胜的计。

那天，小青送来萧淑妃的请柬，我还未说话，李治倒拿起来看了一眼，说道：“这么郑重，看来淑妃是要大办啊。”说话间他来到小青近前，吩咐道：“最近你多留意着淑妃那边——还有皇后，她们可是越发走动得勤了。”

小青应着退了下去。我看着李治，很随意地问道：“怎么，你担心萧淑妃别有用心？”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四个字：“不可不防。”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雍王生日那天，虽然知道这有可能是场鸿门宴，但我还是准备停当，欣然赴约。

萧淑妃在她的庭院里种了许多珍稀花草，春暖花开之际一片姹紫嫣红，倒是比御花园更多了一分灵气。萧淑妃带着我们一干妃嫔在花中散步、闲聊，有太监来报说圣上在和大人们议事，让各位娘娘先行开席，紧接着又有宫女来报说皇后有事耽搁会晚些到。萧淑妃猜测皇后大概是想和圣上一起现身吧，于是不再多想引领大家入席。

大家一番客套，说了些喜庆的话，萧淑妃便主动举杯邀众人共饮。当大家刚刚举起酒杯的时候，就听一声“圣上驾到！”随即李治大踏步来到殿上。

众人正要下拜，李治已经开口道：“今日家宴，免去一切繁文缛节，大家尽兴。”他快速地颁布了旨意，而后并没有去看雍王以及其他皇子，而是径直朝我走来。李治端起我的酒杯，虽然声音很低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你的胃不好，御医再三嘱咐不能饮酒。这一杯，朕替你。”

虽然，李治从来不刻意掩饰对我的专宠，但这毕竟是雍王的寿宴，还是当着一干高品级妃嫔的面，他也不至于如此高调吧！而且，我什么时候胃不好了？他的反常让我觉得古怪，于是决定配合。

“那就有劳陛下了。”我娇媚道。

李治于是举杯说道：“来，都不要停下来。”说罢就将酒杯送至唇边。

“且慢！”一声断喝从门口传来，只见王皇后急急忙忙走上殿，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圣上不要喝！”众人都被她的突然闯入惊住了，一时间都停了下来。说话间，王皇后已经冲到李治面前，她一把抢过酒杯顺手就丢在了地上，那动作、那模样就像丢掉一件可怕的东西。这下，大家更吃惊了，一个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是李治反应迅速，他瞪着王皇后，然后命令道：“来人，验酒！”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似乎都恍然大悟。萧淑妃赶紧打发宫人将皇子们带离，然后既惊愕又紧张地注视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回圣上，酒中有鸩毒。”医官回禀道。

我清楚地听到那一刻殿上的惊呼声，那些妃嫔一个个脸都吓得煞白，好像自己险些喝下毒酒一般。

李治显得十分镇定，他问道：“酒壶可有机关？”

医官回：“没有。”

李治又说：“验一下所有的酒。”

医官逐一检查之后再次回禀：“回圣上，只有这一壶酒有毒。”

此时，我再次听到所有人长出一口气的声音。同时，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射向了我，她们似乎都对整件事有了自己的结论。而萧淑妃则完全呆住了，她直直地站在原地一脸的茫然与无辜。

李治大声问道：“这酒是谁奉的？皇后，你又为何知道这酒有问题？”

“陛下容禀，”王皇后突然跪地道。接着所有的人似乎才反应过来，齐刷刷跪了一屋。

“讲！”李治侧眼瞟了下王皇后说道。

王皇后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桌子上的这壶酒是宫女江儿奉上的。就在刚才，后厨里一片忙乱。王伏胜准备好酒和点心，放进一只托盘里正要往外走，一个宫女急急忙忙跑进来说道：“王公公，菱角姐说尚膳局送来的鱼不对，让她们去换，但对方说就是按单子上来的，她们就争吵了起来。单子是你下的，菱角姐叫你过去作证。”

“这都忙成什么了！”王伏胜不耐烦道，“本来人手就不够，我都做起这些了，这不是添乱吗？”

“王公公，”这时，江儿突然出现在门口，“你在这儿啊，让我好找。我门几个已经把所有装饰都布置好了，想问问还有没有什么事，没有的话我们就去皇后娘娘那儿复命了。”

“你来得正好。”王伏胜招呼道，“帮我把这个送到大殿上，然后就没事儿了。”

江儿答应着接过王伏胜手里的托盘出去了。王伏胜这才对来找他的宫女说：“走吧，带路！”

江儿端着托盘在庭廊里走着，突然眼前一道白影，吓得她身子一歪，险些把酒壶掀翻在地。还好只是洒了点酒，江儿站住定神一看，刚才从她肩头“飞过”的原来是萧淑妃养的那只大白猫。只见那猫凑到江儿脚边伸出舌头舔起地上的酒来。

“喂——那是酒！”江儿笑道，也没多想端着盘子走进了大殿。她环顾左右，只有一张桌子上没有酒具和点心，于是便依次摆好，这才离开。经过庭廊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啜泣，环顾四周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一个小宫女怀里抱着一只白猫，正哭得浑身颤抖。江儿凑近一看，这不是萧淑妃旁边抱猫的那个小丫头嘛？

“你这是怎么了？”江儿问道。

小宫女一边哭一边说：“猫——，我就打了个盹儿，它就不见了，等我找到它的时候就死了。”说着，小宫女哭得更伤心了，“娘娘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江儿定睛一看，这就是刚才吓了自己一跳的那只大白猫啊，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死了呢？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只见那只猫七窍流血，死得很是悲惨。

这时，那小宫女又说了：“八成是吃了被药死的耗子，这只馋猫，害死我了！”

江儿闻听此言不仅身子一颤，她立刻想到刚才的那壶酒，于是脑子飞快地旋转起来。江儿先是安慰小宫女说：“今天大喜的日子，你若是这个时候跟淑妃娘娘讲她的猫死了就是触了晦气。不如等宴会结束，趁娘娘心情好，应该不会重罚。”小宫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点头。

江儿则立刻掉头跑回殿上抓住一个进出的宫女就问：“姐姐，今天这座席是怎么安排的？”

那宫女随口就答道：“当然是按照品级啦！”

“那今天的宴会都请了谁呢？”江儿又问道。

“圣上、皇后、几位皇子，然后是妃、嫔——哎呀，你问这么多干嘛？我还忙着呢！”那宫女很不耐烦地说着就离开了。江儿迅速计算了起来，武昭仪！那个座位是武昭仪的！早听说萧淑妃厌恶武昭仪，难道说她想趁这个机会……

江儿立刻觉得不寒而栗，一想到刚才是自己亲手布置的桌子她就更加害怕。可是，再一转念，谁敢保证有问题的酒只有这一壶呢？江儿顿时感觉事态严重了，于是她拔腿就跑直奔立政殿去向皇后求救。皇后听说此事后快步赶来，正撞上李治要替武昭仪喝酒，于是就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萧淑妃这才回过味儿来赶紧辩白道：“陛下，此事与臣妾无干啊！”

李治看也没看她一眼，冷冷道：“有没有关系查过便知。”说着大声命令道：“来人啊，将那个叫江儿的宫女、王伏胜的太监，所有与此事相关之人缉拿、仔细审讯！把淑妃寝宫上上下下，彻彻底底给朕搜一遍。搜查结束前谁也不准离开！”说罢走到主位上坐定。

众人也各自归位，开始等待。除了王皇后和萧淑妃各怀心事，其余妃嫔倒更像是看戏一般，反正不管谁倒霉都不干自己的事，这种心态从她们的表情就能一览无余。我悄悄向上方的李治望去，他的表情严肃而镇定，我有一种感觉这一切他好像早就知道似的，所以才会主动替我喝酒。可是，即便他提前获知酒中有毒又何必如此呢？我的眼神划过李治落在一旁的王皇后身上，难道？

“启禀圣上，”一名宫人端着一个东西走上前回禀道，“在雍王殿下的书房找到了这个。”说着将手里的东西举过头顶。

那是一个小巧的深色瓶子，大全接过来送到李治面前。李治瞟了一眼就冲一旁的医官说：“验一下。”

医官检验后回禀说：“瓶内所装正是鸩毒。”

“现在你还想说什么？”李治转头冲萧淑妃怒喝道。

萧淑妃的脸立刻就吓得惨白，她跑到李治脚下跪倒连声说：“臣妾不知，臣妾真的没有做啊。您要相信臣妾。”

“朕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治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你竟然还将此毒物藏在雍王的房间内，你就不怕雍王出个好歹？天底下怎么还有你这样当母亲的？来人啊，先将萧淑妃关起来！”

众人散去，但事情还没完结，一切还要等审讯完毕才能下定论。而我对于自己刚才险些丧命这件实事倒没有丝毫的后怕，反倒是对事实真相充满了好奇。但，当我看到在门外恭候着的小青时就立刻明白了一切。

李治让小青留意萧淑妃这边的动静，她也注意到萧淑妃从立政殿借了些人。小青之前就是从立政殿出来的，里面的老人她自然都认得。刚才她看到江儿一个人神色匆匆地跑回去就悄悄跟了上去。途中，江儿正好遇到前往赴宴的皇后，于是把刚才的经历和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小青一听首先想到的是那壶酒，便飞奔而来想先提醒我，却在门外撞到了李治。一切就是这么巧。

“娘娘，要不要奴婢给江儿带个话？”小青说道。

小青的提醒让我恍然大悟。我刚刚还在想，萧淑妃就那么恨我吗，以至于非要置我于死地才后快，不过她这么做也真是没有脑子的。

这时，我才突然醒悟，这一切都不重要，或者说萧淑妃的动机，甚至这件事是不是她做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可以搬倒王皇后的机会。

这段时间，李治一直在寻找王皇后的错处，可是对于那样一个循规蹈矩又深入简出的人来说犯错谈何容易，可是这一次这个天大的错就摆在眼前，李治不可能不心动。即便我不出手，李治也会想办法，但是显然，这种事还是由我出面更合适。想到这里，我把小青叫到近前仔细交代了一番。

一轮轮的审讯把江儿折腾得筋疲力尽，她没有想到小青会在这个时候提着食盒来看她。

“青姐姐？你怎么来了？”江儿看着小青诧异道。

“我们娘娘让我来看看你。折腾了一天，还没吃东西吧？”小青说着将一盘盘冒着热气的食物端了出来。

江儿还真是饿坏了，她觉得自己把事情讲清楚就没事了，于是就放松地吃了起来，“替我谢谢武昭仪。”

“哪里话，多亏了你。说来，是你救了我们娘娘一命呢。”小青温和地说道，“慢点吃。你别担心，圣上查清楚就会放你出去。”

“嗯，这个我倒不担心。不过，究竟是谁要加害武昭仪啊？”

小青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听说王伏胜一口否认了让你去送酒的事情，说当时根本没看到你。”

小青的一句话让江儿愣住了，她放下碗筷瞪大了眼睛，“怎么能说没见到我呢？当时还有旁人，那个宫女叫——”

小青摇了摇头，“只有给萧淑妃喂猫的丫头承认跟你说过话。但她说你教她不要把猫被毒死这件事说出去，让等宴会结束再说。”

“是没错。但我是想事情严重，怕没弄清楚就张扬开……”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旁人看来就觉得你是故意遮掩，说明你和这件事关系密切。”

“姐姐，你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江儿紧张地一把抓住小青。

“我相信哪，我家娘娘也相信你是好人。可没有用的，圣上那里讲的是证据。”

“不是我！不是我啊！我是无辜的！”江儿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看着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绝望，小青也觉得于心不忍，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皇后，皇后会给我作证的！”江儿突然说道，眼睛里闪着亮光。

小青又一次地摇头，“皇后的证词也全是听你说的。能说的她不是当着圣上的面都说了吗？你别天真了。她要是有办法还会放你在这里不管不问？”

江儿抬起头，茫然而无助地看着小青。小青继续说道：“其实，这件事说起来皇后也脱不了嫌疑。都知道这些日子她和萧淑妃交往慎密，宴席的事也是她们商量着办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以为萧淑妃会一个人扛着？”

“姐姐，你这话什么意思？”江儿似乎听懂了些什么，却愈发感觉害怕了。

“这不是我的意思，当然也不是我们娘娘，她也没这个胆子。”小青压低声音说道，“这生杀大权在谁手里？想要活命，你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小青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摊开在江儿面前，“你只要照着这个说就一定没事。”

江儿看了看那简短的几行字，立刻脸色大变，“怎么可以？皇后她不知情，我怎么可以胡说八道？”

“那是你以为她不知情。后宫的事复杂着呢，没有些心计能坐得住后位？你别傻了，还是先保护自己为上。”

“那我也不能无中生有啊！”

小青叹了口气，“我可都是为你好。你不心疼自己的性命也要为家里人想想。看吧，萧淑妃说不定早就说了，为了自保，不管真的假的她肯定会再拉一个的。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江儿的脑子一片混乱，她想要活命，可她又不想违背良心。“姐姐，让我想一想好吗？”她央求道。

“那好吧。我明早再来。你好好想想，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

小青回来后告诉我江儿该是动心了，我却觉得不踏实，于是让她明天一早就去。第二天一大早，小青便带着点心去看江儿，谁知刚走到门外就听见里面一阵躁动。小青赶紧跑过去询问，看守的太监告诉她一大早的就发现江儿在房梁上吊了。

小青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下意识赶紧冲了进去，看到两个太监刚把江儿解下来平放在地上。小青跑上前凑近一摸，身体冰凉，早已呼吸全无。那一刻，小青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泄了闸，她无法想象昨晚还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一早就没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对于江儿的死脱不了干系，但悲痛之余她依然不忘自己的任务。

小青扑倒在江儿身旁，捂着嘴巴呜呜哭泣，趁人不备，她的牙齿一用力硬是把自己的手指咬破了。然后她从袖子里抽出那张“供词”的一脚，用江儿的手指沾着自己的血按了个手印，然后把“供词”悄悄塞进江儿的袖子里。办完这一切之后，闻讯而来的医官刚刚赶到。

听到江儿的死讯我也相当震惊，我并没有想要她死，却还是把她送上了那条路。如果换作她人或许就能活命，可是江儿选择了去死也不愿诬陷王皇后。小青告诉我，江儿在立政殿只是个普通宫女，并不受宠，更谈不上被皇后特殊照顾。即使如此，她也不愿做违背良心的事去换取自己活命。那一刻，我的心底一阵火辣。

又是一个凄冷的夜，巡更人的灯笼在漆黑的宫闱中闪烁着那一点橘色的光亮。我突然想起自己在立政殿当值的日子，那个夜晚我第一次见到江儿，她还是一个刚入宫不久的小丫头，火光中依稀可以看到她那单纯的笑脸。曾几何时，我也有着与她一样坦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