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天下 第40章 如履薄冰不胜防 上

窗外，厚厚的乌云遮蔽了太阳，风已经开始肆虐，小青赶忙去关门窗。我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看来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娘娘，”蝶衣走了进来，“皇后娘娘让人传话请您过去一趟。”

“现在？知道什么事吗？”

蝶衣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是这天——”他抬起头朝外面瞟了一眼，皱了皱眉。

“没关系。等过了这个季节就好了。”我微微笑着站起身来。小青已经送上了披风和雨具。

踏进立政殿的第一步我就感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我有预感这一路我将踏着荆棘前进。果然，正对着我的主位上端坐着的不是皇后而是李治，他神色凝重，心事重重；在一旁的王皇后依旧端庄娴静，但她那平素纯净祥和的目光中此时却透着一股杀气；再往边上看，萧淑妃的心情已经满满地写在了她那张趾高气扬的脸上，如果这是电视剧我想她一定迫不及待想狂按快进键吧。

“参见圣上，参见皇后娘娘、淑妃娘娘。”我依次施礼。

“坐吧！”李治轻轻说道，我便在萧淑妃的下手位置坐了下来。

“皇后，你问吧！”李治冲着王皇后非常简短地说道。

王皇后吸了口气，我能看得出她此刻是紧张的。“武昭仪，本宫叫你来是有一件事需要向你求证。请你如实回答。”

“皇后娘娘请问，但凡武媚知道的一定据实回答。”我乖巧地答道。

王皇后看了看李治又看了看萧淑妃，然后整了整衣襟，“那本宫就不兜圈子了。代王可是足月而生？”

终于还是被她们揪了出来，我时时小心刻刻谨慎，却还是被她们发现了端倪，她们应该已经握有一些凭证了，这一次就是要当着李治的面跟我对质，将我彻底击垮。好吧，既然走到这一步了，我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谁输谁赢还未可知，我看着萧淑妃那得意的神情给了她一个还击的眼神。

“皇后娘娘何出此言？代王早产，这宫中人尽皆知啊？”我故作一脸无辜。

王皇后叹了口气，“你还是实话实说吧。你究竟是何时怀的身孕，这代王到底是不是皇室骨血？”

这句话好直白，“皇后娘娘您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代王当然是金枝玉叶，皇室血脉，您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圣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着李治，他的脸上冷冰冰的毫无表情。

“武昭仪，本宫这是给你机会自己坦白一切，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听着这些话从王皇后的口中说出，我感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她，天底下还有比她更笨的女人吗？可是，或许她没有错，站在她的立场来看她做这些都在情理之中。

“皇后娘娘，我真的不知道您为什么会这样说。我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更谈不上坦白。请圣上、皇后明鉴！”

“皇后娘娘，你不要和她废话了。”萧淑妃按捺不住脱口而出，立刻被李治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好吧！”王皇后说着从一旁拿出一张纸，“这是伺候你生产的御医的口供，上面说在你入宫之时就已经怀有身孕，代王不是早产而是足月所生。这上面有宋御医的亲手画押，你怎么解释？”

我立刻站了起来，难以抑制地激动道：“圣上，皇后，这上面所说的统统是一派胡言！所以，臣妾以为这份供词是假的，不然就让宋御医上殿对质！”

王皇后和萧淑妃对视了一眼，萧淑妃的神色有些紧张。在这个当口，我继续激动地冲李治说道：“圣上，请宣宋御医上殿对质。臣妾要为自己和皇儿讨一个清白！”

李治看了王皇后一眼，“皇后——”今天的他话特别的少。

“既然这样，就宣宋御医！”王皇后吐口道，此时此刻我能听到萧淑妃紧张的呼吸声，当宋御医被架上大殿的时候我终于明白她紧张的原因了。

这还是平素那个温文尔雅的老御医吗，满脸满身的伤痕让人触目惊心，双脚几乎不能走需要两个人架着。他匍匐在地向我们一一行礼。

“宋御医，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我惊呼道，“是谁，竟然敢对三品朝臣乱用私刑？”说这话的时候我有意盯着李治，仿佛在质问他，但我知道这不是李治的风格，他若想达到目的远有比这高明许多的办法。

果真，李治见状眉头微微一皱，“皇后，这是你做的吗？”

“不，不是臣妾。”王皇后显然是第一次见到宋御医这个样子，也被吓到了。

“是臣妾！”萧淑妃此时倒有点好汉做事好汉当的勇气，“回圣上、皇后，臣妾也是无奈之举，宋御医早被武昭仪收买，不用重刑他根本不会讲实话。”

李治一拍扶手，“他是朝臣，你是后妃，这是你该做的吗？知道乱用私刑该当何罪吗？”

萧淑妃立刻跪倒，“臣妾知罪。但事关皇室血脉不容玷污，臣妾也就顾不了许多了。待武昭仪的事情查清，臣妾甘愿领罪！”

王皇后见状立刻出面帮着萧淑妃，“那是自然，待此事查明再治你的罪！”

李治知道皇后是向着萧淑妃的，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于是说：“就依皇后所说。人既然已经带来了，你们就当着朕的面把话讲清楚吧。”

“这是你的供状吗？”王皇后说着扬起那张有宋御医画押的口供让身旁的内侍拿下去放在宋御医面前。

宋御医匍匐着看了看那张纸，答道：“回皇后娘娘，是的。”

萧淑妃微微一笑，将眼神递向皇后。

王皇后继续问道：“既然你承认是你的供状，上面也有你亲手按下的指纹为证，对于上面所供认的事情你可还有补充？”

宋御医抬起头，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看看高高在上的李治，又看了看王皇后，接着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萧淑妃最后落在我身上，他想说什么却又在顾虑什么，嘴唇颤抖着却始终开不了口。

“宋御医！”王皇后大声提醒道，“本宫问你还有什么话说没有？”宋御医依旧没有开口，他的身子却抖得更加厉害了。我静静地看着王皇后问话，努力让自己镇定，不去抢话，不急于辩驳，直到轮到自己阐述的时刻，我认为心中如果坦荡在这对质的时候就越发应当沉稳。

这时，李治说话了，“宋御医，刚才皇后问你的话，务必如实回答。对你供词上所说武昭仪可是一概否认，也是她要求与你当庭对质的。如果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就该武昭仪说话了。到时，她可能会问你一些问题，你也必须如实回答，若有半句谎言，皆以欺君之罪论处！”

李治话音刚落，只见宋御医突然间老泪纵横，他扑在地上努力向前爬行几步倒头就磕，嘴里连连说：“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弄得王皇后和萧淑妃都莫名其妙，却见宋御医连磕几下之后依旧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当着圣上的面臣不敢说谎，那张供词没有半句属实，实在是屈打成招啊，圣上，臣知罪，臣无颜面对圣上，面对昭仪娘娘，臣只有以死谢罪！”

“你说什么？”不等愣在一旁的王皇后反应，萧淑妃已经跳了起来指着宋御医道，“你在胡说什么？你不要命了！这明明是你亲口供认的，你还按了手印，怎么又反悔呢？”

“淑妃娘娘，您就饶了小人吧！这可是欺君之罪。小人一人的性命不足惜，可小人还有一家老小呢！”宋御医已经是痛哭流涕。

“你胡说！”萧淑妃气急败坏地大声说道！

“萧淑妃！”我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圣上和皇后还没说话，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宋御医肯说出实情，还我一个公道让你不满了？”

“武媚娘，”萧淑妃立刻转过身指着我，“你别得意。你做的那些好事是瞒不住的！圣上，”她说着转向李治满脸自信地说道：“圣上，臣妾不知宋御医为何会当庭翻供。或许，他是受人胁迫才不得已改口的。但臣妾还有证据，证明武媚娘在宫外的时候私生活不检点，甚至与官员有染！”

王皇后早被突然发生的状况惊得呆若木鸡，现在听萧淑妃这样说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身旁的李治。

有很多时候，我都猜不透眼前的这个男人，昨天他还对我温存有加，今天就把我带到这大殿上冷冰冰地盘问。可是，他的冰冷中又掺杂着许多别样的感觉，让人说不清也摸不透。我很想知道对于今天这件事，他的心到底是正的还是偏的，我多么想他是偏心于我的，相信我多一些吧，哪怕是多一句也好。

“圣上，臣妾有证人，是武媚娘在宫外时经常雇的车夫！”萧淑妃理直气壮地大声道。我注意到李治的眉梢有些微微抽搐，他应该不希望有人提到我在宫外的事情吧，那里面的禁忌只有我和他清楚。

萧淑妃全然不知道这些，依然振振有词道：“车夫可以证明武媚娘曾经常出入一个朝中高官府邸，甚至呆上好几个时辰，而且就在她入宫前几天！”萧淑妃说着指向我，眼神中像要喷出火来。

她这是想要烧死我啊。再看李治脸上依旧冷冷地没有明显的表情，王皇后看着他瞪着一双大眼睛，我感觉她的一口气就卡在喉咙里。

“那就传你的证人吧！”李治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彩。但我却从萧淑妃的脸上看到了胜利在望的得意之色。

那个微胖的中年男子低着头被带上了大殿，外面的太监估计已经交过他了，进来便扑倒在地，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贴在地上，大概是由于紧张，他哼了几下都没说出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萧淑妃故意慢声细语地问道。

这温柔的力量还真管用，那男子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了几个字，小声答道：“王——王胡子！”

“做什么的？”萧淑妃接着问道。

“赶——赶车的！”

萧淑妃走近王胡子说道：“你不要紧张，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王胡子始终低着头，他的肩膀抖动着，勉强点了点头。

“王胡子，雇你马车的客人中是不是有一个明月姑娘啊？是一家饭馆的老板娘！”萧淑妃说话的时候正盯着王胡子自然没有注意到李治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

一直看着李治的王皇后却看得清清楚楚，她不由转过头望着萧淑妃轻轻摇起了头。但这些信号萧淑妃完全没有察觉到，她还沉浸在走向胜利的希望中。

“是——的！”虽然有些迟疑，但王胡子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萧淑妃得意一笑，继续问：“她平时都爱去些什么地方啊？”

王胡子显得更加迟疑，在萧淑妃的一再逼问下才小声道：“都是些达官贵人的府邸，我也说不好。”

“说不好？”萧淑妃轻轻围着王胡子踱起步子，“既然是达官贵人总该记得名字、官职什么的吧？比如，什么上官——”

“萧淑妃！”我真的不能容忍她在这种场合说出上官仪的名字，大人于我有恩，我却连累他被扣上如此大逆不道的帽子，这对他太不公平了，简直冤枉透顶！我当机立断打住了萧淑妃，“娘娘这样问不大合适吧！王胡子！”

我快言快语，不给萧淑妃争论的机会已经叫住了王胡子的名字，“你抬起头来看看，门外那几个也算上，这里里外外所有人中可有你认识的？”

王胡子依旧低着头没有动，但他的抖动已经从肩膀蔓延到了小腿肚子。

“抬起头！”李治的一声怒喝让他条件反射般把头仰了起来。

“王胡子，你可要看清楚了，欺君之罪可是要株九族的！”

听到我这句话，王胡子根本没有朝两旁多看一眼，立刻扑在地上像一张皮一样紧紧贴着地面，“圣上饶命啊，圣上饶命啊！”看来所有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口齿都是最伶俐的。

我抬头看着李治，我有一种感觉这一次他的天平是会向我倾斜的。李治同时也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从实招来，朕恕你无罪。如有隐瞒，杀无赦！”

王胡子的脸完全贴在地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从哭腔中听出他的恐惧以及委屈，“圣上，小的实在是不知道啊！前几日有个人说是让我去指认一个宫人，只要按他说的做就给我一笔钱，够我回老家买块地，我以为就是指认普通宫人就答应了。没想到是是要见圣上。别的都好说，可是圣上面怎么敢说假话啊！我——我刚才就后悔了！请圣上饶命啊！”

“这么说你不是车夫？”李治问道。

“小的是车夫不假，可——可不认识什么明月姑娘！”

“你说什么？”萧淑妃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不认识？那你怎么说自己认识，还说常拉她去上——”

“淑妃娘娘！”我站了起来，“你现在还要怎样？”

萧淑妃看着我，刚才的气焰全化作了一腔怒火，她冲着王胡子骂道：“好一个刁民，你敢欺骗本宫！”

“娘娘息怒！”王胡子哀求道，“是找我的那个人告诉我的，如果这几日有宫里的人来找车夫，就让我说应下，怎么说也都是他教我的。他说我要是照做了，会得到两份赏钱，够我过下半辈子的。”

“是什么人教你这样做的？”李治问道。

王胡子赶紧答：“不认识，头一次见，给了订金之后就没出现过。后来就遇到了淑妃娘娘的人，出手也很大方。我见那个人没骗我，为了钱就当真应下了。”

“这一次，朕就当你说的是真话。来人啊，先把他带下去，稍后逐宫带他去认人。等这件事查明你确实没有隐瞒，朕可以放了你！”

王胡子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吧。还好他的供词没有把萧淑妃拖得太深，但凡狠一点就可以让她变成栽赃嫁祸的主谋，蝶衣说我心太软，我只是不想做太绝，毕竟事情还没走到那一步。

“等走到那一步就晚了！”蝶衣这样说我。

我无言以对，既不想故作善良大度，也不想太逼迫自己。只为自保我留了这一招，我希望萧淑妃不会逼得太紧，但如果她当真走了这一步，我只要她扇自己一个耳光就够了。这是仁慈吗？不，因为我知道想要找出真相的她也不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