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天下 第17章 牡丹花落红染尘

“你说什么呢？就会拿我寻开心！”我嗔怪道。这些日子忙着和亲的事情，有一阵子没见到晋王了，他好像又长高了不少。

晋王呵呵一笑，从树后面走出来坐在我旁边的石头上，“说真的，当初听说吐蕃来使选中的人是你的时候，我还真吓了一跳，就说要去找你问个清楚。可是先生说你是不会去，不可能去的，果然被先生说中了。”

“薛夫人？”我心里暗道毕竟是宫中的老人了，这种事情还是她看得清楚。想到有些时间没去看望她了，我这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于是说：“薛夫人还好吧，我最近也没腾出空去菊舍看她，还请晋王代武媚向她老人家问声好。”

晋王一听把嘴嘟了起来，“才多久没见，就这样生分了？要问好，不会自己去菊舍？反正眼下和亲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看你还拿什么当借口？”

这个小家伙，几日不见，怎么变得这般牙尖嘴利了？不过想想，自己刚才说话也的确礼数周全，看来他是不乐意了。也是，我连当朝太子都能直呼其名，这个小家伙我还在乎什么呢，既然晋王主动跟我亲近，我又何必不领这个情呢？

想到这里，我也就拿出了平时随意的语调，“好啊，你敢数落我？你就不怕我在薛先生面前不说你的好？”

晋王的眼睛里立刻来了神采，他高兴地说道：“想找薛先生告状还不容易，走吧，跟我去菊舍！”

“现在？”

“就是现在！反正你今天不当值！”他说着一把就拉起了我，“走，先生煮了菊花酒。你要是高兴，还可以考虑再醉上一回！”

我就这么被晋王拉着朝菊舍而去。这个小家伙，力气还真大。想到上次醉酒是他把我扶去菊舍的，我的脸上不由一阵发烫。哎呀，我这是干嘛，他不就是一个孩子吗？

“对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圣上可不喜欢人打听甘露殿的事情。”我一边被他拖着走，一边说道。

我看似是随口一说，其实却是认真地在提醒他，什么吐蕃使臣替赞普选妃，什么我当不当值，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他小小年纪的，我可不想他跟自己的哥哥们一样从小就学着处心积虑，但愿他能听进去。

接下来的时光一天天平静地过着。作为甘露殿品级最高的宫女，我不仅得到了圣上的信任和宠爱，享受着其他人不能奢求的特权，各种赏赐也接踵而至，比起在后宫等待圣上宠幸的日子来说反倒要舒服。

雪雁如今已经是文成公主了，由于身分的关系我俩见面的机会变得少之又少。她住进了自己的寝宫，开始学习一个公主和一个未来王妃应当学习的东西，我想那对她来说也未必轻松。倒是松赞干布，一回吐蕃就差人送来了书信，之后雪雁和他之间就不断地鸿雁传书。松赞干布给雪雁的信里有时会单加一封给我的，我于是从他的字里行间看到了他最真实的改变，雪雁她终于靠着自己的智慧和真诚收服了这只孤傲的鹰。

自从雪雁被册封的那天开始，牡丹就从皇宫中消失了。她一定是失望了，既然雪雁已经不可能跟她走下去，她也的确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她一定是急着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了吧。只是，我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拉住她问清楚芙蓉的事情，她明明是知道的，可如今还有谁能给我答案呢？我开始说服自己不去纠结芙蓉的事情，不再探寻真相，也不再想着从圣上和长孙无忌那里发现什么，就让那段本就不该我再花心思的过去真的过去吧！

闲暇时间，我会去菊舍看望薛夫人，品尝她亲手制作的菊花酒、菊花糕、菊花茶，感受她如菊花般的恬静和高洁。薛夫人饱读诗书，虽然自小入宫就没再离开过这里，但是她的见识和心智却非一般宫中女眷可以比拟的，恐怕连许多王公大臣也未能及。她总是用一种淡薄的心态看透许多事情，她不爱说教，言谈间却不经意地就受益匪浅。

我突然明白，圣上让她做晋王的老师是爱晋王的表现，他希望自己的这个儿子成为一个雅致而潇洒的人，拥有一颗恬淡的心能够让他在诸王中永远都是最快乐的。

一年的时光转瞬即逝，说话间花开花落，四季交替，春暖花开时，松赞干布派来迎亲的队伍也来到了长安。我会永远记得那天，太极宫前，文成公主一身红装，雍容华贵，她走上长阶向太宗拜别，然后率领和亲队伍，带着丰厚的嫁妆走出了长安，走向她梦想中的雪域高原。

那天，太宗恩准我出城相送。临别时，雪雁拉住我的手，我俩彼此对望着，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我们知道，是有太多话想说，以至于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雪雁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话：“媚娘，一定要好好的，我会写信给你。如果还有机会见到牡丹姑姑，代我跟她说对不起。”

那一刻，我俩都哭了，虽然我知道自己是该祝福她的，可是这些年朝夕相处的姐妹情份让我们很难心甘情愿地说分别。可是分别的时刻还是到了，我望着她的车架和使队越走越远，心里除了祝福、不舍还有些许的羡慕。

“时候不早了。”君羡在一旁提醒我。我回过头看着他的脸，我们有多久没有离得这样近说话了？如果不是这次难得的出宫机会，我几乎都不敢奢求了。他的脸比以前黑了一些，嘴角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更显成熟了。他被我这样盯着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眼睛逃离我的目光开始看向一旁。

“狮子骢还是一样挑食吗？”他一边抚摸着狮子骢的鬃毛一边问道。我看他那故意找话题转移注意力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我们是太久没在一起了，如今倒显得有些不自在了。想到这里，我走上前去张开了双手，用娇媚的语气说：“抱抱！”

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怎么样？和过去的感觉一样吗？”

“嗯——”他故意思索了一下，“好像胖了！”

在我一通雨点般的粉拳攻击下，他只好投降，我俩笑作一团，过去的感觉似乎一下子又回来了。

“唉——”他直起身，长出一口气，“这下心里总算踏实了。”

“什么？什么叫总算踏实了？”

“文成公主出嫁了，我的心里也总算踏实了。”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笑出声来，“原来你一直都还不放心啊？”

“当然！没到最后一刻，总是有可能起变化。”他怏怏地说道。

我故意气他道：“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后悔。吐蕃赞普未必不是一个好归宿。”

君羡假装生气地翻身上马，一踹马蹬跑了出去，我连忙骑上狮子骢追赶他。夕阳下，两匹马追逐的身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温馨。可是，我清楚，我和他都不敢去想去面对的未来，在未来的某一天总会到来。如果可能，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像雪雁今天这样走出玄武门，而在前面等着我的那个人会是君羡。

回到宫里天色已晚，一天的劳顿让我腰酸背疼。我一头便倒在了床上，刚想喘口气，门却突然被阵风吹开了。我几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一条红色的裙摆迈进了门槛，然后急匆匆地奔到床边，一把将我拉了起来。

“牡丹？”我当时一下子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眼睛，还以为是灯火不够亮看花了眼。

“听我说，”牡丹看着我的眼睛急迫地说道，“我答应过你要告诉你的，关于芙蓉，你听好。玉帝当初销了她的仙骨，将她打入凡间，没有让她重新投胎，而是还了她成仙前的凡躯。那不是因为玉帝仁慈，也不是怜惜她的一番真情，而是要让我们天上的众仙亲眼目睹她眷恋凡尘的下场，好引以为戒。芙蓉和那个男人在湖边的芙蓉花下相遇，从此芙蓉便魂不守舍，为了偷窥他不惜犯忌私铸仙镜偷看人间。被逐下界后，她千方百计接近那个人，和他在一起。可是，那个人最后还是负了她，她也为此赔上了性命。”

“那个人是谁？”我迫不及待地问道。就在这时，门突然又被一阵风吹开了，站在门前的人影迅速向我俩移来，是轮转使。他一把拉住牡丹的胳膊就要把她往外拖。

我急忙上前阻拦道：“神使，你这是干嘛？”

轮转使严肃地答道：“牡丹犯了天规，玉帝命我带她回去领罪。”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讶地看着牡丹。

牡丹这才说道：“雪雁的名字已经在修仙名册上入了案。今天她和亲远嫁，我就犯了欺君之罪，罪不可恕。”

原来是这样。牡丹从未说过雪雁不跟她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如果她说了……不，牡丹不说正是不想雪雁为难，她虽然嘴上说不理解我们人类的情感，可是她付出的情感并不比我们少。而我们不仅固执地一意孤行，还曾拿她是花妖的出身来讽刺她，我们是多么的无知，多么的自私！

我来不及多想，连忙问一旁的轮转使：“牡丹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

轮转使答道：“仙骨是保不了的，但求能够投胎为人，生在好人家。”

“不，牡丹，你不能跟他走！”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拉住牡丹的手往自己身边拉。

“大胆！”轮转使喝道：“灵珠，你现在只是凡人，不可过问天界的事情。还不撒手！”

“不！”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牡丹走，那等于杀了她。轮转使使劲把牡丹往怀里拉，而我就是抓住牡丹的手不松开。

“松手吧！”牡丹说道，“但愿我来世也能做人，这样我就能了解你们了！”说着，她拼命将手抽了回去，然后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和轮转使一起消失了。

地板上只留下了一些残落的牡丹花瓣。我伸开手，看到上面粘着红色的血迹，是方才我用力过猛，指甲划破了牡丹的手掌吗？骗人，仙和人有什么不同，血不都是鲜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