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看昙花 第19章 落难

林妙的尸首就这样被他们带走了，许妖娆并没有出手阻拦，只是静静的站在那看着。

腰间的伤口刺的不是很深，血迹很快就干涸了，但配着浅色的衣物却格外的显眼，她枯站在那许久，胸中压抑已久的那口鲜血终是吐了出来。

许妖娆抬手拭去唇上的血迹，将那柄匕首上残留的血迹擦拭干净收入刀鞘之中，与琵琶、令牌一同包裹在布袋之中，负在肩上准备离开此处。

她长久以来所背负的仇恨虽已经在此处终结，心中却好像失去了支撑一样，犹如一具躯壳般，不知归路。

池沅在此时出现，他看着许妖娆，笑道：“瞧瞧你这幅狼狈样，可真让人心疼。”

许妖娆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是你将人放进来的？亦或者说传信之人也是你？”

池沅靠着墙边，有意无意瞟了眼许妖娆的伤处，答道：“像这种不是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亲信何必留着，到头来还不是捅你一刀。”

随后抛出话语“现下仇恨已了结，倒不如随我回江山府住上几日，也不枉我千里迢迢赶过来助你。”

她现下没有心思与这笑面虎周旋，只嗤笑了一声：“我可有择床的毛病，睡不惯别府的床榻。”

“这提议就此作罢，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送池大公子了，先行一步，告辞。”

话虽然说的客客气气，但人却走的特别决绝，池沅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脸上笑意未减，只眼中暗波涌动，似是自说自话道：“人总是要习惯一些不习惯的事情。”

离开了居所，许妖娆避开人流独自行走在桥沿边，心中长久累积下的包袱一朝被卸下，她整个人都有些飘忽，只麻木的一直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仿佛没有归途。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抹白，许妖娆的眼中有了些异动，她在人面前不远处站定，愣愣的看着沐清若衣物上所绘墨昙之间夹杂的金线，看起来华美高洁，这也预示着人在无岐山的地位更高了一层。

沐清若静静的看了她一会，许妖娆身上所穿的浅色衣物，让他觉得一切仿佛又回到无岐山的那一段时光，可眼触及腰间那抹红，沐轻若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先找个地方包扎一下。”

许妖娆只明晃晃的看着他，笑着说道：“不用了，伤口很浅都快愈合了。”

虽然伤口很浅薄，但失去的东西让人觉得悲切，慢慢在心中溃烂无法愈合。

看出人的异常之处，沐清若没有再度提议包扎伤口，只问道：“累吗？”

他能看出来，空洞的眼神中所流露出的哀伤，虽然说她想解决的事情已经解决，但有得必有失，这一遭必然也失去了与其拥有同样重量的事物。

沐清若心中一动，忽然就说出了在心中徘徊已久的一句话：“走吧，我们回罗摩，我带你回去。”

或许这句话触及到了许妖娆的某根心弦，她黯淡的瞳孔之中染上一抹亮色，但眼触及他袖口上墨金色昙花衣物花纹，心中瞬时找回了几分理智，立刻变得疏远了起来，只见许妖娆抬手指了指沐轻若衣袖上的花纹：“现下该叫你沐掌门了吧。”

她浅浅的笑了笑，问到“你这样明晃晃的同我在一处好吗？”

局面却没有向人预料之中走向，沐清若轻叹了口气，似是卸下了些包袱，笑道：“我已请辞卸去无岐山少掌门之位，日后山高水远，我与无岐再无瓜葛。”

许妖娆眸中浮现出震惊之色，她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线却在此时松懈了下来，刚想言语之际，却从口中再度吐出一口鲜血，身上一阵绞痛，向前倒在了那片纯白温和的花海之中昏了过去。

在梦中浑浑噩噩之际恍惚看见一双熟悉的背影，相偕站在罗摩故居的桃树下，许妖娆想要喊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只挣扎的伸出手想要触碰，却跌下万重阶梯，醒了过来。

她看着眼前青色的罗帐，一股熟悉的药香弥漫着竹居之中，这让许妖娆渐渐放在心来，紧绷的身躯微微松懈下来。

她侧头看去，只见沐清若靠在床侧安歇着，许妖娆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小心翼翼的侧着身子靠近他，两人的鼻息交接在一处，她轻轻的用鼻尖碰了碰沐轻若的脸颊，十分专注的蜻蜓点水了一下。

这一切都被推门而入的颜菏看入了眼中，他一本正经的端着刚煎熬出的汤药，咳嗽了一声，有些阴阳怪气道：“一大清早还真是让我看了出好戏。”

许妖娆见人进来，平静的起身端坐在床榻上，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看破不说破，该说的不该说的话还得分辨清楚啊。”

威胁的话语就这样明晃晃的展露在眼前，颜菏见状白了她一眼，两人的说话声扰醒沐清若，他睁开眼脸上还带着些倦意，抬手揉了揉眼，对着许妖娆面露笑意，伸手欲将颜菏手中碗接过：“我来吧。”

颜菏却偏偏不顺着他的意，对其摆了摆手：“出去出去，喝完药还得针灸。”

许妖娆接过颜菏手中的药碗，也点头示意其先出去洗漱一二，眼看颜菏说的煞有其事，沐清若也没犹豫，将门合上退了出去。

沐清若一离开，屋内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些，许妖娆漫不经意的用汤匙摆弄着碗中的汤药：“你怎么也该解释一下了，你为何封了我的内力。”

刚醒来时她便暗自运转了自己的内力，竟连一丝气息也流转不出，如此缜密的手法，不可能是沐清若所为。

颜菏面上毫无波动，只坐在床沿边：“你是忘了自身的内力是如何修炼得来的吗？”

“走歪门邪道集来的内力武功，必然要承受代价，你现下已到了该承受代价的时期。”

他将盒中的针包拿出，从针盒之中取出一枚针，拿在眼前细观，银针洁净而尖锐，相较之下颜菏说出的话也是如此尖锐，刺的许妖娆有几分喘不过气，她没有言语反驳他，而是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下。

见她避而不言，颜菏将针放入针包之中，接过许妖娆手中的药碗，续道：“你若还想有过多寿数，现下废除这一身武功内力，还来得及。”

许妖娆闻言冷笑一声，自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她心中明白手中若没有一把利刃，连身边之人都顾及不了，谈何自保，她不想成为累赘，自然而然也没把颜菏所说的话放在心上，只笑道：“你什么时候沦为了一个多管闲事之人。”

见人如此，颜菏也不想再度劝说，将针包丢入盒中，其实所言针灸之事不过是为了将人支走，好留出空间让自己将话说白，可她是如此的冥顽不灵，既然软的不行，便试试硬的吧，他暗自算计着时间，心想也该到了。

许妖娆忽感眼前视线变得灰暗，便察觉出颜菏给自己下了药，她转头一把攥住颜菏的衣领，斥道：“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颜菏没想到她会如此激动，手中未握紧的碗砸落在地发出声响。沐清若闻声而入，看着两人这般阵仗，一时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许妖娆只感觉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不过顷刻间就已看不清任何东西，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听得人入内，她心中虽有几分怒火，却碍于沐清若在场，只得撒开了揪着颜菏衣领的手。

颜菏有几分尴尬的理了理自己被扰乱的衣服，同样面对沐轻若在场，他也不好道出自己早已窥探出的事实，只抚了抚衣物，有几分心虚的打哈哈道：“没想到我竟然栽了个跟头，配错药了，哈哈…”

许妖娆未曾言语，沐轻若看了看她，行至跟前，问道：“那可有什么解法？”

颜菏理好衣物，抬手揉了揉鼻头：“心平气和等个几天自然消除。”

说罢，他还刻意看了看许妖娆的脸色是否有所缓和。

沐清若自然明白颜菏是不可能在这点小事上出现错误，但他心中有几分想不明白颜菏为何刻意而为，却也不好在此时开口询问。出了这样的状况，颜菏也无意在这久留，只借口说有事随即遁出了房门。

房内只留下了他们两个，沐清若静静的看着她，许妖娆坐在床上低头沉默着，略微散落下来的头发遮盖住了她的脸，使得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他刚想开口说话，却见人背过身去躺在床榻上，似乎有种无法接受自己因药暂且失明一事。可许妖娆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她想自己自从练就那心法，为了避免陷入走火入魔的状态，就一直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而今内力被封，情绪波动居然随心所欲的挥发了出来，这对自己而言到底是好是坏呢?

她不想明白，只知道自己当务之急是从这里出去，颜菏是不会为自己解封内力的，然而这事的内幕如若让沐清若知道，他只会跟颜菏一样对待自己。她不想成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也不想依靠别人而苟延残喘的活着。

心中似乎笃定了要离开，就连沐清若几时离开她也不清楚，等到了夜幕降临那刻，许妖娆仍旧是一言不发，只是很安静的将沐清若端来的汤食喝完，他见她如此这般，也说不出什么慰问的话，只一心一意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帖，还曾想过收拾被褥睡在竹室内的榻上在夜间照料她，但当场便被许妖娆给拒绝了，无奈之下沐清若只想着夜间隔三差五的来看看便好。

子时将至，林间有不知名的夜鸟鸣叫，沐清若刚才从门扉间略过，许妖娆预算好时间，挣扎着从床榻之上起来，小心翼翼的摸索到床沿下的鞋子供自己穿好，忆起白日里的室内的场景，她起身摸索着,经过一番周折，总算是靠着白日脑中映像摸索到窗坎处，恐被沐清若发现，许妖娆小心翼翼的掀开了盖下的竹窗，她从窗台上跃下，眼下虽盲目内力被封，但却身姿依旧轻巧的如同一只鸟儿翩然落地。

眼前一片漆黑前路未明，却阻碍不了她想离开的心，不知为何突然变得这般不理智，本身该留在此处将身上的伤将养好再做出行动，可许妖娆此刻却感觉自己仿佛就像是一尊完好无损的白瓷瓶裂了道口子，瓶内所封闭的所有物都从这道裂口处试探着倾漏了出来，她需得逃得远远的，才可避免裂痕加深，瓶身破裂。

可内力被封,她所行的一举一动怎能逃得过沐清若的耳目，他就这样亦步亦趋的跟在许妖娆的身后，眼见她伸出双手摸索着艰难向前走去，却遭地上一块顽石绊倒在地，沐清若有心去扶，却克制住了脚步。

许妖娆虽留心路面情况，已经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但还是遭石块绊倒，四肢周身传来疼痛感，好似比以往受伤痛多了。她心中不禁有气，想自己如今沦落到如此地步都是拜颜菏所赐，当下就有种想法，想将他捉起来痛打一顿出气。

可一切终究只是徒劳，许妖娆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靠在就近的一棵树旁，身上的衣物已然粘上了尘土，松松挽着的发髻也散落了下来，下巴处也不甚磕了一下，她只觉得特别痛。

当下夜风吹拂掀起地上一堆落叶，不知名的鸟鸣叫声时有时无，许妖娆就像是话本内所说的落魄书生，等待着林中鬼魅来摄取她所怀有的性命，供他生息。

但角色本末倒置，剧情也由此转变。沐清若从远处走了过去，他蹲在许妖娆身前静静的看着闭目好似已经睡去的她，脸上留有许多的脏乱痕迹，下颚处也被蹭伤，身上不知有几处碰伤。

沐清若从怀中拿出那块新绣的帕子，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污渍，小心翼翼的恐惊扰了水中那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