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老板?醒醒!谌老板!”
谌墨被人晃醒的时候,凭空赶到一阵重力碾压着他,把他那已经习惯了轻飘飘的手脚身躯压得动弹不得,足足花了五个呼吸的功夫,他才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
是郝赞在摇他。
“郝哥?”睡了太久,他的嗓音带着点沙,像毛笔尖划过生宣。
“哎哟!”郝赞一看人醒了,松了一口气,“谌老板怎么睡这么久,”他回头看看金主,见他没注意这边,小声笑道,“谌老板你比咱金主睡的还久!”
谌墨讪笑,深深呼吸几口久违的空气,他用手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这才发现身处一户农家的炕上,再看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还打着补丁。谌墨伸手摸了摸,手感很真实,他确实不再是一抹游魂了。
再看郝赞他们,也是差不多打扮,原本的短发都变作了长发,束成一团,用破布包裹着。
徐暇客和凌屏之正靠在里间那扇破烂的木门边,见谌墨醒了,也走了过来。
“谌老板睡眠质量不错啊。”徐暇客皮笑肉不笑,一双狭长的有些妖孽的眼睛钩子一般微微眯着,也跟着郝赞叫他“谌老板”。
谌墨:“……我睡着的时候有发生什么吗?”
“我们落地在一个农户家里,刚才出去打听了下,我们所在的村叫红门村,似乎是在一个山坳坳里,外面围着的全是高山。”郝赞道。
凌屏之补充,“这家的大儿子要娶老婆了,我们是请来帮忙的短工,这地方的风俗怪的很,三更半夜娶老婆——”
“吱嘎——”
正说着,有人推开柴门走进来,凌屏之连忙停住话头。
谌墨望去,只见来人年纪在五六十之间,满脸横肉,手里端着个铁盆,“嘭”一声扔在几人脚下:“等会出去帮忙,把脸和手涂上,不然遭白雪娘娘怪罪,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说完,摔门而去。
徐暇客离门最近,掀开铁盆盖子,往里头看了眼:“似乎是煤灰。”
郝赞也走过去,伸手在铁盆里捻起一撮,放到眼前细细一看:“嗯……是煤灰,但又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不好说。”
谌墨环顾整个屋子,这是一个柴房,不大,石头垒成,缝隙处塞着茅草,一门一窗,门就是刚才那个农户进来的木门,门四周用铁条加固;窗是石头留空出来的洞眼,正有呜咽的寒风从中穿过。
屋内很简单地摆放着一些杂物,谌墨身下躺着的是铺好的柴草,其他还有一些基本的生活工具,四处遍布生活的痕迹,似乎之前经常有来帮工的也在这里住过。
方才徐暇客和凌屏之站的地方,是柴房中另一扇小门,木板已经快要烂完了,门上挂着一把铁锁。
注意到谌墨在看那扇门,徐暇客靠在石头窗边,闲闲道:“方才里面传出来响动。”
“我和徐哥本想凑近听听,结果我们一走近,它就不响了。”凌屏之补充。
似乎是呼应徐暇客的话,破烂木门里突然传来声响:“噶吱……嘎吱……”
“就是这个声音!”凌屏之跳起来,“刚才一直在那响!!现在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还没退下去呢!”他撸起袖子,伸出一个胳膊。
“有人在里面?”
谌墨走近,那响动却戛然而止。谌墨仔细看了看那把挂在门上的锁,锁头有些年岁,棕红色的锈迹布满了整个锁面,伸手拽了拽,锁芯纹丝不动。
“这个锁我们已经研究过了,除非用蛮力打不开。”徐暇客闲闲道,“谌老板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吗?”
谌墨细细查看锁眼,这是一把“士”字锁,没有配对的钥匙很难打开这个锁头。他掂量着锁链,“要想打开这个门,恐怕只有把这链条绞断才行。”
“嗯,没错。”徐暇客摊手,“很独到的见解,受益良多。”
谌墨:“………”
郝赞偷偷附耳:“谌老板,你惹过他?”
谌墨又要伸手挠头,却被头上捆着的粗布巾挡住。
“徐哥平时不这样,可能最近下的镜多了点,积攒了不少压力,他年纪又大了些,或许是更年期到了情绪比较波动,谌老板莫见怪。”郝赞说的小声,可在这豆大的柴房里,便是只美洲大蠊的搓脚声都清晰可闻。
那边凌屏之的脸色微微显出一丝尴尬,话题的主人公徐暇客倒是一副没听到的样子,斜靠着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谌墨。
“不见怪不见怪……”谌墨小声应和着,看着徐暇客又放大声音道,“这里没有工具。”
郝赞点头:“不知等会出去帮忙的时候,有没有机会找找趁手的。”
趁出去帮忙的时间还没到,郝赞帮着谌墨讲解每个考生分到的“文具用品”。属于谌墨的那份已经打包好了,就放在谌墨脚边。
谌墨打开看了一眼,东西不多,一份纸笺,一支毛笔。
来如梦镜之前,谌墨多少还是做了一点功课。
这份纸笺是答题纸也是草稿纸,可以随意涂写,作答时将其叠成信封的模样,在封口签上名字,答题纸便会化作飞鸟飞走,监考官收到,就是作答完成。
翻开纸笺,上面隐隐有着图案,似是一只鹤。还未细看,有人在窗外喊道:“快出来帮忙!!”
是那个农户。
几人互相对了视线,凌屏之正要往外走,被郝赞一把拉住:“不要命了凌爷,煤灰!”
“哎哟卧槽我给忘了!”凌屏之惊呼,连忙扑到那铁盆边,伸手就往盆里舀煤灰往手上脸上抹。
“这怎么这么大味儿啊!”凌屏之毫无防备地被煤灰堵了半个鼻孔,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顶得他差点吐出来,“这到底什么鬼东西!”
谌墨收好了文具,正往脸上涂抹那黑乎乎的煤灰,只觉一股腥气混合着骚味,小蛇一般直往鼻孔里钻。他接话道:“有股人血的味道,可能还混了尿液。”
一边正要伸手的徐暇客闻言顿住了,脸上清晰可见浮现出嫌弃来。
郝赞劝他:“徐哥,忍忍,忍忍,那可是——”他一边伸出五个手指头来,“禄值,禄值,就当帮我这一次……”
徐暇客冷眼扫着他,再看了眼已经把自己涂成黑炭的谌墨,终于还是弯下了腰。
凌屏之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好臭!!郝爷,你们之前的考试都这么折磨鬼的吗?!”
郝赞也不太好受,闷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有遇过危险,但这么恶心的,可没怎么碰过。”他突然又乐出声,“凌爷,万一这里头有童子尿呢,那可是大补的好东西,嘿嘿。”
徐暇客狠狠白了郝赞一眼,紧紧闭着嘴,仿佛一开口那恶心的东西就会流到嘴里。
四人小队总算涂好了“煤灰”,带上随身的文具出了屋。门外是个小院,刚下过雪的样子,院当中扫出了一块空地。几篇门上零零星星贴了几张红纸,院子正中两颗老槐树,正值夕阳西下,门外的小院笼罩在红光之下,莫名透出一股诡异来。
那名农户正坐在院子里抽着旱烟,脸上也涂得漆黑,见四人出来,毫不客气地轻哼哼:“慢的要死嘞,要我说就不该请外头的家伙,天天躲懒,稍微干点事就嚷嚷着累……”
郝赞耐着性子:“大爷,我们要做什么?”
“没长眼睛啊!”那农户敲了敲烟杆,“到处都是活,自己找事情干,酉时三刻放饭,干不完没饭吃!”
听他提到吃饭,谌墨才后知后觉久违地感到一阵饥饿。鬼不会感到饿,但人会。
凌屏之也抱怨:“本来我都没觉得饿!被他这么一说,我都要没力气干活了……”
郝赞询问徐暇客意见:“徐哥,怎么说?”
徐暇客惜字如金:“分头,我。”指了指堂屋。
郝赞点头:“分头行事也是个法子,看天色到酉时三刻只怕没多久了,还不知需要做哪些活,我们分开行动快些。徐哥要去堂屋的话,那我去东边屋子。凌爷,你怎么说?”
凌屏之有些迟疑:“在这种地方一个人行动不太好吧……”
“不如两两组队。”谌墨道,“凌爷和郝哥一起,我和徐哥一起。”
凌里连忙应声:“这主意好!”
“也成,两个人也好互相照应。”郝赞道。
徐暇客不置可否,当先迈步进了堂屋,谌墨连忙跟上。
堂屋里光线昏暗,或许是屋檐挑出去太多的原因,夕阳只透过窗棂照进窄窄一道,落在堂屋正中央,血红血红。
屋里还有两个也涂的满脸满手漆黑的人在,昏暗中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正拿着锤子修理板凳。
谌墨搭话:“兄弟,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
其中一个人缓缓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努嘴指着一边桌上放着的碗筷:“拿去厨房让胡嫂洗了。”
“胡嫂”,这是目前出现的第一个有确切称呼的NPC。
谌墨和徐暇客对视一眼,继续试探:“哎兄弟,我听这家老爷说小心白雪娘娘,白雪娘娘是什么?”
那人听闻“白雪娘娘”吓了一跳,另一人也转头看了过来,徐暇客早已走到另一边准备,趁此机会溜进堂屋里间查探。
“你这个外乡人懂个屁,少问多干,你找死别拖上我们!”
“那我不问这个,不问这个”,谌墨安抚,“兄弟也是这家人?”
“当然不是,”那人继续手上的活,没好气应道,“这家就俩儿子,大的是个傻子,二儿子孩子都生了他才娶上媳妇,老胡头又抠,要不是邻里乡亲的谁乐意给他帮忙,就这也才我们几个沾点亲戚的愿意来,不然怎么会请你们外乡的。”
“嚯,新娘是哪儿人啊,她娘家不出人帮忙?”
没想到这个寻常问题似乎触到了雷区,那人立刻生了戒备:“你打听这干什么?”
“好奇,好奇嘛!”谌墨瞧见徐暇客已经从里屋出来,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这家还请了其他的外乡人吗?”
“当然,你们外乡人干活老偷懒,光请你们几个哪够,还有其他的在外头准备迎亲呢。”
那恐怕就是同考场其他的考生了。
见徐暇客冲自己微微点了点头,谌墨道:“打扰兄弟,我们把碗筷拿去了。”
“快走吧你们,外乡人就是事儿多!”那人嘟嘟囔囔,手里不停。
谌墨和徐暇客一人扛起一筐碗筷,谌墨想起还有一事没问:“劳驾,厨房在哪里?”
“厨房都不知道?”那人没好气,随手一指,“出门左拐,大门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