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最终期限还有一日的时候,阵阵马蹄声终于打破了平静,幽篁里停了两辆马车,天烛国的皇子和苍南国的皇子同时到达了澜州。
苍南国的皇子一进幽篁里就闭门不出,将自己隔绝,萧青鸢连面都没来得及见,只瞥见他略显提防的背影。而天烛国的皇子看起来倒是人高马大,确实如易柳所说,继承了天烛国皇帝那般的王霸之气,只不过这位皇子看起来实在不好惹,来时的脸色比无时梦生气的时候还臭。
两位皇子到达的第二日,也就是期限的最后一日时,幽篁里等来了墨澜国陛下的圣旨。霍行影说过,各国皇子到齐之际,就是接风宴开始之时。
萧青鸢拿出了皇兄给他的小纸鸢,紧紧握在手心,幽篁里的这些日子还算平静,平静到萧青鸢都快忘了,真正的质子生活现在才开始。
这场接风宴,只希望不要变成鸿门宴的好。
宫中会在傍晚时分前来幽篁里接人,各国皇子需要在那之前整理好自己的衣衫配饰以及相貌端正,确保在天子面前不会失仪,无时梦又烧了热水,烧时还反复念叨,忧心忡忡。
此次面见墨澜国皇帝,需要各国质子只身前去,不允许带侍从侍卫,即便无时梦想跟随,也无可奈何,萧青鸢只能让他放宽心,自己会谨小慎微,平安回来。
无时梦却听不进去,一直到萧青鸢沐浴完还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萧青鸢推开门,他已经换了一身浅色,不那么引人注目的素袍,长发用发带挽起,垂落身后。
“无时梦,别再转了。”
“……殿下。”
无时梦忙送上了厚厚的貂裘:“我就是害怕,无事也就罢了,万一有事,若我还不在殿下的身边,殿下该如何自处?”
萧青鸢沉默了一下,他何尝不知道,但他也只能见招拆招,随机应变。
“……不会的,墨澜宫中守卫多的是,武功比你高的不胜其数,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到处跑。”萧青鸢还是安慰道。
无时梦不说话了,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再怎么担心也是无济于事,要是偷偷跟着去被发现,反倒还拖累殿下。
“好吧。”
无时梦低下头,转身从房内取来了琴:“殿下带上这把琴吧,进宫路上烦闷,还可以弹弹,我就在这里等候殿下。”
萧青鸢凝视着琴,良久轻叹了口气,算是同意。
幽篁里马蹄声再度响起,许久不见的霍行影风尘仆仆而来:“各位质子久等了。”
萧青鸢望向幽篁里外,那里停着好几辆马车,看来是一个皇子坐一辆。易柳也出来了,还有苍南国,天烛国的皇子,直到此时,萧青鸢才看清这两个人的脸,天烛国的皇子眉眼凌厉,行为举止大开大合,棱角分明,十分硬气,但脸色还是如初见时一样臭,让人不敢靠近。
萧青鸢听见霍行影叫他……“魏闫?”
而另一位长的倒是儒雅些,中规中矩的装束,身形和萧青鸢差不多,看见萧青鸢看他,只微微颔首就脸色淡淡的上了马车,颇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霍行影又把他请上了马车,霍行影掏出手册,萧青鸢看见他在顾承烛的名字上打了个勾。
最后轮到萧青鸢和易柳,两人各自上了最后两辆马车,准备启程。
无时梦把琴放在了萧青鸢的马车内,就满腹心事的现在马车前看着他们离去。霍行影忽而感觉背后有些凉意,回头一看,见无时梦正眯着眼睛看自己,眼神微妙,不知何意。
霍行影勾起唇角,回身之际无时梦瘪了瘪嘴,又将目光移回到萧青鸢身上,直到马车远去,无时梦还是像木头一样在那里站桩。
萧青鸢摇摇头,看着背后变成个小人影的无时梦,放下了帘子。
马车远离了幽篁里,驶进了热闹了皇城脚下,澜州果真如传闻中那样宏伟热闹,万国来朝。
两侧民居对称,雕栏玉砌,错落有致,大雪也难掩其华美,商贩你来我往,好不热闹,随处可见胡人踪影,澜州对外开放通商,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可往来,不敢想象若是登上高处该是怎样的一副震撼人心的画面。
萧青鸢看的痴了,没注意两侧的居民正好奇的看着进宫面圣的这队长长的队伍,有个小男孩手里握着糖葫芦,一动不动的盯着萧青鸢,接着向着身后的一位妇人摇头晃脑起来。
“娘,马车里的哥哥好好看!”
妇人的表情倒是一言难尽,悄悄回答:“嘘,这是陛下抓来的,别乱喊。”
萧青鸢微微一怔。
是啊,说到底此身是质子之身,本质等同俘虏,这马车,原本他以为一人一辆是为了方便,如今看来,倒像是游街示众了。
萧青鸢苦笑着放下帘子,隔绝了帘外的窃窃私语,大概过了一刻钟,那些声音远去,周围变得寂静,萧青鸢再次撩开帘子,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宫墙内。
他竟然不知何时过了关卡,两侧高高的宫墙让人有些喘不过气,肃杀之意陡增,守卫军皆盔甲加身,长刀挂腰侧,右手执枪,整齐排列,只一眼就可以让普通百姓望而生畏。
而墨澜国皇帝,就坐在这皇城中最中心的位置,坐镇这天下。而此时天色渐暗,更衬的这里像个无尽深渊,无声无息之间就能把人吞噬殆尽。
马蹄声还在响,又是一刻钟,他们才终于到达接风宴殿外。
萧青鸢下了马车,霍行影则退至一旁。各国皇子由宫人牵引着走向殿内,萧青鸢看见殿内,坐着许多人,歌姬在起舞跳跃,阵阵清音响起,让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
中间端坐在高台上的人,就是那万人之上的墨澜国皇帝,五十岁,正是知天命之年,萧青鸢只看了一眼,烛火摇曳,光影交错间,便龙相尽显。
还有坐在宴席上的那些官员们,大概都是些皇帝的左膀右臂,个个都给人一种大将之风范。
萧青鸢没再看了,垂着眉眼,被宫人牵引到属于自己的长桌前落座,其余三位房子也都各自住在自己的身侧与对面,这位置离皇帝很近,对于萧青鸢来说倒是意料之外的安排。
“今日四国的皇子悉数到齐,朕很高兴。”
皇帝目光炯炯,将殿内所有人都收纳眼底。
“特设此接风宴,为你们四位皇子接风洗尘,从今以后,便都是墨澜国人了。”
此话一出,殿内所有人脸色都变了起来,萧青鸢同样微皱起眉。眼前这位端坐于高台之上的皇帝,用数十万的铁骑相继踏平了四国的疆土,让各国屈辱的送上质子委曲求全,千里迢迢让他们来到墨澜国,背井离乡,故国难回首,如今却轻飘飘的在殿上说一句从此以后都是墨澜国人了,这无异于在变相告诉他们,踏入墨澜国内,就永无离开之日吗?
一句话,就将人困死在牢笼里。
萧青鸢动作幅度很小的看了眼其他三位皇子的脸色,都非常难看,但不同的是,易柳维持了一瞬就变得平静,其他两个人皆面色铁青。
皇帝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表情,眸中藏着让人看不懂的微光,随后笑着抬手示意:“来,朕给你们敬酒!”
那些官员们波澜不惊的看着他们的皇帝发难,萧青鸢则看着眼前的酒陷入沉思。
如今看来这杯酒,他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对面的魏闫无声捏住了酒杯,青筋寸寸起,最终仰头一饮而尽,喝下了这杯代表着臣服与枷锁的酒。
顾承烛虽然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傲骨,此时却也明白何为识时务者为俊杰,握着酒杯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同样一饮而尽。
易柳迟迟没有动作,萧青鸢只好慢慢的端起酒杯,面无表情的抿了一口,只是一杯酒罢了,人赋予一件东西意义,认同,那这杯酒就能代表某种意义,如果不认同,那它就什么都不是。
在萧青鸢眼里,一杯酒就是一杯酒,他是什么人,从不需要别人来置喙。
萧青鸢本来想装的从容一点的,但是这酒却比想象中的要烈上许多,他非常少喝酒,一股辛辣的感觉立即蔓延到胃里,让人十分不舒服。
他呛出了声,皇帝的眼睛立即向这边看来,这时易柳的酒杯却忽然碎裂,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吸引了皇帝的目光。
“酒杯碎了。”
易柳淡淡道。
皇帝看他一眼,那一眼说不清道不明。
“来人,给地穹国的皇子换个新的来!”
宫人应下,忙不迭的给易柳换了一个新杯子,并重新倒满了酒,可当易柳重新握起杯子的时候,那杯子竟然又碎了。
这一下,在场的人都有些震惊,碎了一次酒杯是偶然,两次就不是了。
萧青鸢离易柳最近,他的指尖呈现白色,明显是大力握捏才会呈现出来,易柳是硬生生把酒杯捏碎的。
萧青鸢原本以为顾承烛傲骨最盛,没想到易柳平日看起来轻飘飘的,却也有不折腰的气节。
皇帝这次又多看了几眼,第二次挥手继续让宫人送来了第三次,同样,易柳也不声不响的捏碎了。
皇帝定眼看他,忽而笑了:“你是——地穹国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