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金风第一个跟了上去。
有一便有二。
很快,五位孩童便聚到了沈息魄的身边,一齐朝着村外走去。
“公子,他们……不会有事吧?”小翠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不会。”沈息魄冷哼一声,“至多半个时辰,他们便会一切如常。”
“多谢公子,手下留情。”
而在身后目送着他们离去的张婶子,却是暗暗地在心中想道——
不愧是高人,一举一动,皆是如此的云淡风轻,不仅不用正眼瞧他们,还来去无踪,根本不屑于凡间的那些虚文缛节。
“你说,他们是不是脑子不大好?”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沈息魄终是按捺不住,阴恻恻地看着金风问道,“死了那么多人,他们不忙着悼念,反倒跑来给我送行!我看,他们是想让我,给整个村子送终了!”
“公子,他们……他们也是好意……”金风听得一阵心惊肉跳,“您大人有大量,还是别跟他们计较了……”
“哼。”
沈息魄甩了甩袖子。
但他终是没有出言反驳,只是面带不善地走远了。
“说到底,还是没给银子。”任虎又摆出了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两次皆是如此,便是菩萨,也该动怒了。”
“虎子,闭嘴!”金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忘了我上回的话了?”
“我不说了便是。”闻言,任虎缩了缩脖子。
从天明走到了天暗,五位孩童已是精疲力尽,恨不得原地躺下。
“小翠,玉城还有多远?”沈息魄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小翠迟疑着摇了摇头,“但我依稀记得,村里人说过,似是要翻过一座山。”
“山?”沈息魄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山峰,“大抵就是眼前的这一座了。”
“公子,我们不会此刻便要上山吧?”任虎哀嚎连连道,“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更别说翻山了。”
“不必。”沈息魄淡淡应道,“先在山下,歇息一晚吧,明日一早,我们再上山。”
“是。”金风点了点头。
“太好了!”任虎直接一屁股坐下,“饿死我了,小翠姐,我们晚上吃些什么?”
“成天就想着吃!”小翠无可奈何道,“虎子,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要志气有何用,能填饱肚子吗?”任虎耍起了无赖,“小翠姐,我不想再啃干巴巴的粮食了!明日既是要翻山,总得吃点热乎乎的肉吧?”
“你倒是敢想,但荒郊野岭的,我上哪儿去给你找热乎乎的肉?”
“我来吧。”
一道沉着之声,忽地插了进来。
“……公子?”小翠登时便惊疑道,“此等小事,不须劳烦您出手,包袱里还有肉干,我们对付几口就行了。”
“不劳烦。”
沈息魄却是心意已决。
语罢,不等小翠再说,他便只身一人,钻入了山林之中。
“都是你!”见状,小翠看向任虎嗔怪道,“让公子,将我们抛下了!”
“凭啥怪到我头上?”任虎立时不满道,“再说了,公子只是去给我们找吃食了,哪里是将我们抛下了?有本事,若是公子,待会儿带回了什么好吃的,你一口别吃!”
“你!”
“行了,别吵了。”金风头疼道,“既然公子已经走了,我们也别在此处傻站着,先收拾出来一块干净的地方,烧上柴火,煮点水,等公子归来便是。”
“知道了。”“是,阿姐。”
闻言,小翠和任虎,终于不再唇枪舌剑,而是乖乖地跟着金风,干起了活来。
“这里有一块凸出的岩壁,可以挡风遮雨,我们便在它的下方,铺上一层褥草吧。”
很快,金风便选定了位置。
等到他们安顿得差不多了,沈息魄也提着一头野猪,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公子,这似乎有些太大了。”金风瞠目结舌道,“别说是一顿,十顿都吃不完呐。”
“你们先吃,剩下的,能带着便带着,不能带的,便扔了吧。”沈息魄面不改色道。
“可是……”金风仍是一脸为难。
“我先去修炼了。”沈息魄转身便走。
“公子,你不吃吗?”
“不吃。”
显然,沈息魄的心绪,仍旧算不得好,还是不要再多嘴了。
胸中有数的金风,费力地拖着野猪,一点点地挪向了众人,而沈息魄则是走至了一旁,阖上了眼睛,心无旁骛地修炼了起来。
但只有他自己知晓,他是不是真的“心无旁骛”。
比起斜斛镇,鱼鳞村的乡民,阵仗虽然捯饬得很大,却并未将他看作救苦救难的大善人,只是感激他的出手,又畏惧他的本事。
是以,他们才会等在门外,只待他出来,便欢天喜地地将他送走。
但沈息魄却不爽得愈发厉害。
因为净化无名“河”的另有其人。
沈息魄免不了地又想到了那位僧人。
他在跟五位孩童讲述的时候,刻意隐去了对方,除了不想多费口舌,还包藏了一点私心——
虽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但却第二次被他极为厌恶的佛门弟子救下,令沈息魄感到烦不胜烦。
更遑论他连对方的名姓,都未能套出。
本来便是随口一问,也无甚兴致,但在无果之后,他反倒是燃起了一丝胜负之欲。
既然说与不说,都不会误了无名“河”一事的真相,沈息魄索性选择不说,省得又无端地添了几分火气。
因此,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清楚,鱼鳞村的乡民,竟是谢错了人。
偏偏他又不能开口解释。
既已选择了不说,他便不能前后矛盾,而且他也懒得将僧人的事迹,传扬给一群平民百姓。
哪有大魔头,给别人立仁爱之身的道理?
讲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倘若是别人,阴差阳错地承了另一位的善名,估计已经在心底偷着乐了。
但沈息魄却恰恰相反——
他此生所求,便只有一个恶名,还是恶得让人心胆俱裂的那一种,他要个狗屁的善名!
僧人虽然已经远走高飞,却还让他硬生生地吃了一次哑巴亏,他如何能够不气?
沈息魄简直恨不得,将对方大卸八块。
臭和尚!
果然生来就跟他不对付!
若是日后还能碰见,他定要让对方,也尝尝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沈息魄情不自禁地磨起了后槽牙。
但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却蓦地盈满了他的鼻间。
沈息魄睁眼一瞧,便看见十四,举着一截被炙烤得滋滋冒油的猪后腿,站在他的面前。
“公子,吃。”十四笑容满面地说道。
原是金风等人,怕沈息魄饿着,再加之野猪实在太大,不瓜分一番的话,实在难以消受。
但她们又畏惧沈息魄发怒,思来想去,便派出了脑子依旧有些混沌的十四。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也只能借此,赌上一把。
反正最差的结果,便是沈息魄仍是不吃,十四将猪腿拿回,他们和沈息魄之间,依然是一片风平浪静。
左右都不亏,为何不试一试呢?
略一琢磨,沈息魄便弄懂了十四的来意。
望着眼前笑得天真烂漫的孩童,沈息魄终是没了脾气。
他伸手接过十四手中的猪腿,然后失笑地看着对方,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小翠的身侧。
至少这一个,已经能够叫对自己了,比藏于他袖中的牛皮糖,令他省心多了。
沈息魄顿感欣慰。
猪腿只是简单地用火烤熟,又洒了粗盐,入口却无比美味。
皮脂被烤化了,内里却是鲜嫩多汁,饶是并不贪吃的沈息魄,也将其吃了一个干干净净。
口腹之欲被填满之后,沈息魄的心情,已然好了许多,至少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想起那名面目模糊的僧人。
“歇息吧。”沈息魄对着五名孩童说道,“我来守夜。”
“公子,我来守后半夜吧。”金风自告奋勇道。
“不必。”沈息魄却是淡漠地摇了摇头。
被直截了当地拒绝,金风也不多言,只是乖乖地躺了下来,阖上了双眼。
不多时,几乎走了一整日的五位孩童,便俱都进入了梦乡。
见状,盘腿而坐的沈息魄,又开始修炼。
以他如今的修为,便是七天七夜不睡,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他的确更惯于也更喜好每日都睡上几个时辰。
起码在梦中,他没什么好忧心的。
……偷摸入梦的诡灵不算。
沈息魄静静地感受着袖中那颗持续散发热意的诡灵珠。
从亥时到丑时,他们的周遭,一直很安宁,除了虫鸣和夜奔的飞禽走兽之声,并无任何异动。
但丑时将过,沈息魄便听到前方的草丛之中,开始幽微地沙沙作响。
沈息魄并未睁开眼睛,而是佯装着不知所觉的模样,一动未动。
随着动静越来越近,沈息魄也绷紧了身体,待其彻底脱出草丛的那一刻,他抬手拔出了背后的冥剑,毫厘不差地刺了过去。
顷刻间,一切声响,都戛然而止。
沈息魄这才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走向了冥剑刺入之处,却出乎意料地并未见什么活物。
“……璎珞?”
他拾起了已然被冥剑斩成两段的红色珠串。
“公子,可是发生了什么?”金风似是被惊醒了,但眼帘依旧沉重,只能强撑着朦胧的睡意,开口问道。
“无事。”沈息魄一个反手,将珠串收起。
“哦。”
闻言,金风便又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