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然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墨水的味道迅速在室内弥漫开来,他将仅剩一只的手套褪下丢进抽屉里,转到衣柜前又拿了一双新的出来。
南部军区有集体宿舍,大多是为普通士兵准备的,晏景然作为少校,在附近有分配好的住所,但他不大爱回去。
在哪边都一样,不过都是找个地方看一晚上报告而已。
他在办公室内转了一圈,像是把那些东西的位置又在脑子里刻了一遍,这才回到桌前坐下,正中放着一封从中央军区送来的电函。
早在半个月之前,军区就已经盯上陆勋迟了。他逐渐完善且盈头向好的贸易模式引起了军方的注意,一个岌岌无名了十几年的人,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忽然无师自通这么多东西?
军方有理由怀疑他被什么人给买通了,而无论这个人站在什么立场,他所拥有的知识对军方来说都是无法掌控的威胁。
因此,为了查明那个有可能站在他背后操作这一切的人,军方指派晏景然以合作为由前往达尔村,对陆勋迟实行监视。
晏景然这辈子见过太多人,甘愿为了那么点蝇头小利丢掉脑袋的不在少数,但像陆勋迟这样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调查显示他所获得的那笔钱全都用来投入了村庄改造,水路运输的新模式也是他率先提出并加以实施的。
如果他只是个自私的商人,那么晏景然与他的合作就只是单方面的试探,但现在不一样了,晏景然对陆勋迟这个人产生了兴趣,如果他真的能弄来这十吨铁矿,南部军区未来的军需通道将会有可观的保障。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陆勋迟确实没有和外敌勾结。但凡这个假设成立,晏景然就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晏景然沉默着将手套重新锢牢,桌角还放着一份报告,那是他之前派人去调查的,关于陆勋迟那批出口货物的详细情况。
“报告!晏景然少校!侦察部队来讯!”
外面传来随行士兵的声音,晏景然手上动作一顿:“念。”
军官:“一号侦察组来讯,陆勋迟动身前往洛米村了!”
洛米村?
晏景然微微眯起眸子,依稀记得这是隶属于南部商会辖区的小村子。
“通知林邑,让他带两个人来见我。”
“是!”
.
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寻求帮助,但陆勋迟悲哀地发现眼下没有任何东西能救他的命,不仅如此,要是让他们发现查古斯,那自己说不定就会立马交代在这。
怎么办?
眼看着黑衣人越走越近,陆勋迟的心跳愈来愈重,一股寒意顺着脚底直窜脊背,细密的冷汗覆在额角,黏得他呼吸迟滞。
洛米村坐落在南部港口附近,周围山林错落,大多都是未经开发的无人区,假如对方今天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真要跑的话只能选择走水路。
但查古斯身受重伤不能再入水,而要追杀他这样的军火商,想必来的人不只有两个。
眼见陆勋迟没有回话,男人不耐烦地将指节扣在了枪柄上。
陆勋迟闻声回神,急忙从背包里掏出那张通行令,脸上挂着几分真情实感的讨好:“我是过来进货的商人......”
那男子眯起眸子站在不远处看了看他手上的文件,转过头去朝同伴微微点了下头。
看到两人放松了警惕,陆勋迟刚想松口气,但好死不死查古斯在这个时候碰到了伤口,没忍住哼出了声。
“是查古斯!”
“让开!”
要是让查古斯落在他们手里,陆勋迟的所有计划就全都泡汤了!
他来不及出声阻止,只能咬着牙心一横,张开手就挡在老头跟前。两名男子见状低声骂了句什么,黢黑的枪口倏然对上陆勋迟的脑袋!
下一秒——“砰!”
男人的手指还扣在扳机上,枪口仍对着陆勋迟,可他的表情却在瞬间凝固了下来。几秒后他缓缓低下头,汩汩的鲜血不住地从伤口中涌出,深色的衣料上迅速洇开一片腥热。
另一名黑衣人猛地反应过来,伸手探进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型手雷。
陆勋迟见状呼吸一滞,正要去拦,这时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却先一步钳住了对方的腕子,一拉一卸动作干净利落,男人嘴中泄出几声哀嚎,手雷脱力滚到地面。
晏景然长腿一扫将男人踹倒在地,军靴狠狠压上对方的手腕,陆勋迟呆在原地,看着晏景然毫不犹豫对那人开了枪。
“砰砰!”
黑衣人双目圆瞪,额头的血洞不断涌出温热的液体。
“你是...”
他喉咙里挤出句含混不清的话,半晌后两眼一翻,彻底断气了。
陆勋迟的耳鸣还没消退,一道模糊的男声就传了过来:“少校,另一名同伙也被击毙了。”
“嗯。”
晏景然将靴子从尸体身上挪开,日光透过叶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仍穿着那身深黑色的军装,绣着金丝花的袖口被理得一丝不苟,纤长白皙的指还握在枪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着青。
面色森冷,宛若从地狱中杀出来的恶鬼。
陆勋迟盯着晏景然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胸腔里的心脏还在狂跳,看见陆勋迟的刹那,蓦然涌上的悸动盖过了劫后余生的欢欣。
怎么回事?我着魔了吗?
还没等陆勋迟想出个所以然,晏景然已经将手枪收回腰间的枪套里,他撩起眼皮看向陆勋迟,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我没想到陆先生还有如此大的魄力,面对两个持枪的人不逃跑,反而站在原地等着挨打,您是觉得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呃......”
其实是怕的,但见到你就不怕了——陆勋迟本来想这么说的,但一想到躺在地上的那两位仁兄,陆勋迟就一时语塞,只能尴尬地抬起手摸摸自己的鼻子。
晏景然没再理他,他走到那两具尸体前,抬手叫来了跟在一边的士兵。
陆勋迟站在原地总觉得浑身难受,他总觉得此情此景自己理应开口说点什么,毕竟被救下来的人是他,他还一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那个...晏少校?”陆勋迟犹豫再三悻悻地开了口,“您怎么会...”
晏景然头也没抬,用脚尖翻过了其中一具尸体,果不其然在那尸体的脖子上看到了一道黑色的纹身。他侧过头,对着身边的军官低声吩咐了几句,在对方领命退下之后才淡淡开了口。
“我的人告诉我的。”
“你跟踪我!?”陆勋迟震惊。
晏景然皱了皱眉,半晌才不咸不淡地道:“那又怎样?难道陆先生觉得在军需仓库失窃、敌国间谍活动频繁的情况下,我会放任一个身份可疑的人到处乱跑吗?”
他承认了!
陆勋迟沉浸在晏景然的话里,久久不能自拔。
他跟踪我!
尽管早就知道他已经在派人监视我,但真遇到了危险他还是会亲自出马!
...难道他暗恋我!?
一见钟情...!?
晏景然自然不知道陆勋迟那诡异的心理活动,他莫名其妙地看了陆勋迟一眼之后才半蹲下身抬手去扒开其中一名黑衣男的衣服,尸体胸口前的衣兜里有一张信纸,但被血糊得厉害,上面的内容实在辨认不出来了。
“是黑鸦兵团。”晏景然收回手,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黑鸦兵团是一个盘踞在北部的大型武装组织,起初是不满于现在军队的管制而起义的人,到了后来人数越来越多,至今已经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目前正在与西部前线交战的也有黑鸦兵团的部队。
晏景然看向陆勋迟,刚要开口,就听陆勋迟身后传来一道道细弱幽微又富有怨气的低泣,陆勋迟一顿,这才后知后觉一拍大腿:“哎呀!忘记您老了!”
陆勋迟手忙脚乱地把查古斯从泥地里拔出来,老头面目沧桑,原本被血污糊得花里胡哨的脸现在更是看不清楚面容。
还没等陆勋迟开口,晏景然已经先一步上前,在确认对方身份后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查古斯?你怎么在这里?”
查古斯涣散的眼神在看见晏景然的刹那陡然射出了精光,只见他伸出沾满泥水的手,二话不说抱紧了晏景然的大腿,嘴里呜呜呀呀地就开始嚎。
晏景然:“......”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查古斯,又望向陆勋迟,后者立马抬起双手,头摇得宛如拨浪鼓。
一个是受到军方密切管控的军火商,一个是正处在他监视下的商会新秀,无论这两个人是出于什么原因在这里碰面,今天的事情都不能用一句偶然就简单带过了。
陆勋迟还认识查古斯?那他背后的势力到底是何方神圣?
晏景然若有所思地眯起眼,正欲开口,忽然神色一凛,二话不说将腰间的枪掏了出来,咔哒一声上了膛。
陆勋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触到了人家的霉头,正要跪地求饶,可下一秒周围忽然冒出了一群装扮怪异的黑衣男子,无声无息,宛若凭空出现的幽灵。
他们的装束与方才被晏景然亲手击毙的两个男人一样,看来都是同伙。陆勋迟绷紧了下颔,心知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不多时,一名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自人群中缓缓步出,陆勋迟敏锐地注意到晏景然的呼吸滞了一瞬。
“三年没见了,晏少校。”那男人在不远处站定,语气里带着一股别来无恙的怀念,“真不知道您当年用亲妹妹的命买下来的位置,现在坐得还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