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聊其实很头疼。
江令让他带沈济出去散散心,本质上也不是为了沈济,是为了他。
江令这位掌门兼师尊,更是头疼。他早就看不下去谢聊这死宅性子了。
别人家的徒弟,一到年纪就想着下山闯荡江湖、游历四方、斩妖除魔。到谢聊这儿就不行,他不干。别人修士云游天下,他非要窝在山里头养猫。
江令当时还苦口婆心劝他,说修行人总要见见世面的,今天不行,明天也得见。
谢聊敷衍地“嗯”了一声,转头去喂猫。
这事江令一直耿耿于怀,想着徒弟喜欢养猫,就让他养吧。于是干脆修了间屋子,专门放猫,原以为这样能让他心满意足。
结果可想而知。
猫还没养几年呢,他又养起了狗。江令忍了。狗算是寻常畜生,不算稀罕。可过不了多久,谢聊居然提溜回来一头小虎崽。
江令:“……”
养猫养狗就算了,你养老虎是几个意思?
谢聊面不改色:“挺乖的。”
“乖个头!这是吃人的东西!”
谢聊没理他,反手就把老虎塞进了院子,还亲自创了个法阵,保证它不会出圈乱跑。
江令气得半死,最后还是认命地帮谢聊弄肉喂。
后来江令也看开了。徒弟要养,那就养吧,反正他供得起。江令爱出门,自己出门一趟,常能寻来点奇珍异兽。他想着带回来给谢聊看,也许有一天他就能动动心思,肯亲自下山走一走。
可惜事与愿违。谢聊越养越上瘾,甚至自创了一套御兽术。收徒之后,他更是没了外出的心思,整日研究怎么把兽类驯得乖巧听话,顺便再逼着徒弟写养兽心得。
话说回来,谢聊自己倒是不在乎出不出去。对他来说,窝在山里养猫逗虎,一天能当三天混,出个任务就算是出门了。
可一想到沈济……这孩子平日里也是在无为峰瞎转悠,虽说如今能自己出门了,可谢聊总觉得不放心。再加上,接下来整整一个月,沈济都要跟在自己身边,若是天天同自己关在山里,免不了要被无聊折腾得精神萎靡。
行吧。
谢聊随手挑了处岷江边上的小镇,他自己也没去过,就当是开盲盒了。
为了让路上不至于太单调,他还特意要了宗门带来的马匹。这本来是运货用的,个个脾气温驯,驮人跑一趟毫无问题。
谢聊心里想着走路太慢,他也不会御剑,带着个孩子轻功飞来飞去也不太妥当。还是老老实实骑马,路上还能看看风景。
他拍了拍马脖子,心里暗暗盘算:也算是给沈济找点路上的趣味。
只不过——
“师尊!师尊!我要掉下去啦!”沈济整个人趴在马背上,人都要埋进马鬃了,还是不敢松手。
他哪里会骑马?现代都市里连自行车都骑得勉强,更别说这样一匹高头大马。方才完全是谢聊一把将他托上马背的,此刻只觉得身在浪尖,随时都要被甩下去。
谢聊牵着另一匹马慢悠悠跟上,饶有兴味地打量他:“放松些,腿别夹那么紧。”
“我……我不会骑马啊!放过我吧!”沈济声音都变了调,嗷嗷叫着,眼泪几乎要飙出来。
“很简单的,为师今天就教你。”话音未落,谢聊便已利落地翻身上马,稳稳落在沈济身后。缰绳被他轻轻接过,双臂自然而然地将身前紧张僵硬的人半圈进怀里。
“好了,背打直。”谢聊的声音就在耳畔,“看我是怎么做的。”
他并未急着驱马,而是先让沈济微微后靠,完全倚住自己。随后,他一手稳健地持着缰绳,另一手轻轻覆盖在沈济紧握缰绳的手背。
“驭马并非与马较劲,”他轻夹马腹,马儿便温顺地迈开步子。“你看,要感知他的节奏,顺势而为。”
马儿越走越快,马背上的起伏也越来越大,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
沈济只觉得身子随着马蹄起落不断颠簸,方才那点可怜的勇气瞬间散了个干净。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整个人下意识地向后缩去,脊背紧紧贴上了谢聊温热的胸膛,几乎要嵌进对方怀里。
“师、师尊……”他声音发颤,手指胡乱地抓住了谢聊揽在他腰侧的手臂。
谢聊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手自然而然地收拢,将他圈得更稳了些。可他非但没有减速,反而轻轻一夹马腹。骏马扬蹄飞奔,速度又提了几分。
沈济惊呼一声,整个人彻底陷进谢聊怀里。
停下啊啊啊!
太刺激了!!!
我一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怎么受得了这么大的刺激!
“怕什么,为师在,摔不着你。”谢聊低头看了看吓傻的徒弟,无奈下试图放慢速度。“跟着它的节奏起伏,感受它……瞧,是不是稳多了?”
沈济呆呆的点头。
他示范着将缰绳轻轻收拢:“想让马停或慢,缰绳要回收,像这样。”马儿果然放缓了脚步。
“要它向左,左手轻拉;向右,右手带动。”他带着沈济的手牵扯缰绳。
沈济早就没有在听谢聊说什么了,满耳风声,心里一团乱麻。
第一次在这么清醒的状态下这样依赖谢聊,他觉得自己脸皮快要烧穿了。
师徒就是要这样才显得情深?不,太尴尬了!
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老是依赖另一个大男人?
他一边羞愧,一边又不敢松手,最后咬咬牙,挺直了腰背,胸有成竹地说道:
“师尊,我……我已经学会了,可以一试。”
谢聊垂眸看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哦?学会了?”
“会了!”沈济抬起下巴,神情郑重。实际上他的腿还在发抖,死死夹着马腹。
谢聊松了松抓缰绳的手。
下一瞬,马儿甩开腿,轻快地小跑起来。
“啊——!!!”沈济的灵魂直冲云霄,整个人又一头趴回去,死死抓着缰绳。
谢聊毫不意外,稳稳托住了他:“学得不错。”
“好……我真的会了,我们出发吧。”沈济都快哭了,只想着赶紧结束这场教学。
谢聊见状,也不再为难他,自己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带着沈济,他自然不会走太快,驭马缓行,与沈济并驾。
沈济心里松了口气,结果没得意多久,就被晃得腰酸腿麻,抱着缰绳一脸悲壮。
“师尊,我们能不能直接飞过去啊……”
谢聊侧头看他,淡淡道:“你不是说学会了吗?学而时习之。”
“……”沈济哑口无言。
他是说过学会了,可没说要一路练到天黑啊!
唉,可能谢聊喜欢骑马吧自己这个徒弟又能说什么。
只是看着天色都要正午了,阳光直射,他们却还悠哉悠哉地走马观花。
见沈济眯着眼睛,也不搭理自己,谢聊轻轻一拽缰绳,引着自己的马靠近了些。
“是不是困了?”
沈济点点头。
“先别睡,一会儿栽下马去了。我陪你说说话。”
沈济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些,叹了口气:“师尊……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这才一个时辰。”谢聊看了看天空,“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这么走下去,豆腐怕是都凉了……”沈济小声嘀咕。
谢聊不置一词,只是嘴角轻轻一勾,突然提速催马往前跑了几步。
沈济猛地一怔,连忙慌慌张张地去拽缰绳:“师、师尊!等等我啊——!”
他拽了拽缰绳,又踢了几下马腹,马儿别扭极了。谢聊停住马,掉头去护着他。
“好了,不逗你了,多练练没错。”谢聊看着他,低声笑着。
沈济这才稳住马匹,心脏“砰砰”乱跳,瞌睡全无,脑袋一片空白。
“……不和师父说说话吗?”谢聊就这么望着他,目光柔和,竟有些委屈的意味。
沈济愣了愣,心里一阵慌乱,又想拒绝又想靠近,结结巴巴地:“师、师尊……你想听我说什么啊?”
“随便聊,路上无聊,不说话容易打瞌睡。”谢聊摆摆手,恢复了之前淡然的模样。
“噢噢……好。”
沈济没怎么客气,放开了找话题聊:
“师尊平时喜欢看什么书啊?”
“图鉴一类的。”谢聊声音平静。
“师尊平时喜欢吃什么啊?”
“我不挑食。”谢聊眼神有些闪烁。
沈济思索片刻,又问:“师尊平时喝酒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谢聊目光带着一丝疑惑。
总不能说自己记得王肆请他喝的那一杯酒香甜至极吧?于是想赶紧转移话题。
“没事,如果你馋了,今夜可以允你小酌几杯。”谢聊没再看他,嘴角一直勾着。
“欸……师尊真爽快!”
后来沈济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谢聊都耐着性子接了。
等到他终于正经起来,气氛忽然一变。
“师尊……你和谢过师兄,到底是怎么认识的,现在又是什么关系啊……”
沈济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对方雷点。
谢聊拉了拉缰绳,目光落在远处的地平线,慢悠悠地开口:“六年前,我可怜他和那条狼狗……把他带回来养了。”
“至于关系?闹掰的师徒而已。”谢聊回过头,眼神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又去听小道新闻了?”
“唉,这个嘛……”沈济讪讪地摸了摸鼻尖。话出口后才觉得自己冒失,气氛登时有点僵硬。
“宗门里好多人在传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师尊也在其中,难免听进去几句……”沈济犹豫了一下,还是抬头望向他,“请师尊勿怪!只是……师尊不管管吗?”
“他们有他们自己的道,我有我的道,你师祖是这样说的。而且我平时也爱听听小辈们的想法。”谢聊云淡风轻地说。
沈济眨了眨眼,愣愣地盯着他。
谢聊见他又不出声,挑了挑眉,缓缓数起手指:“我都能列几个出来了。谢聊始乱终弃徒弟谢过,谢聊和掌门有一腿,谢聊有龙阳之好,偏爱小孩——”
“好好好,停停停停停!”沈济连忙打断,脸都听红了,差点把耳朵捂上,“师尊你真是……”
谢聊望着他笑而不语,马蹄声在山路上悠悠回响。
沈济低下头,心里却忍不住翻腾。那些传言听在别人嘴里,他只觉得荒唐不堪,可从谢聊自己口中说出来,却像家常一样自然。他觉得很不是滋味。
“……师尊一点都不在乎啊。”
“在乎什么?”谢聊反问,眼里带着戏谑。
沈济一时语塞,就偏过头去看路边的草木。
谢聊重新将眼神放在路面上,不急不缓的继续说:“我若是被几句风言风语就击垮了,那才是笑话。”
他慢条斯理地拨了拨缰绳,马儿低声喷气,步伐一齐放缓:“再说,那些小辈们能多大本事?我向他们师父提点几字,严其操练,换来片刻快活,他们“高兴”,我更高兴。”
沈济听着,心里忽然酸酸的。师尊总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什么都能说成风声过耳,好像真的不在意。可是,真就一点也不在意吗?
“……那要是传到我身上呢?”沈济没忍住。
谢聊偏头看了他一眼,眸色深沉下去:“那为师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话说回来,谢聊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微微眯起眼,很认真地看着他:“近来可是有人在背后非议你?”
沈济连忙摇头,神色有些慌:“没有的事,师尊,都是过去了。既然你都不在意,我又何必在意。”
谢聊心底却隐隐泛起不悦,语气一沉:“你的事不一样。快说,是多久发生的事?”
沈济抿着唇,手指拽着缰绳,扭来扭去就是不开口:“唉……真没什么可说的。”
谢聊盯着他良久,见他一副支支吾吾想岔开的样子,眉头皱紧。
“啊……日头这么高了,我们在哪里歇啊。”沈济生硬地转了话题,一心只想逃避。
见徒弟不肯坦白,谢聊心中不快,冷哼一声,没再逼问,径直从马背的包裹里摸出一袋干粮,直接丢到沈济怀里。
“路上歇!”
【小剧场:一些马背上的连珠炮问答】
沈济:师尊,你今年贵庚啊?
谢聊:……26?我不数日子的。
沈济:那你身高……?
谢聊:比咪咪和乖乖矮。
沈济:师尊……你平日看书,阅何类典籍?
谢聊:图鉴、兽谱为多,闲暇时可讲于你。
沈济:那师尊平日可曾酌酒?
谢聊:偶尔一饮。
沈济:那你养了几只猫啊?哪只是最心爱的?
谢聊:加上送出去的,有百余只了。没有特别偏爱的。
沈济:那……师尊可曾婚配?(很好奇)
谢聊:你问的有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