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握着几个被卷成细杆的一块纸币,在文具店的货架间游走。
书包带子左右长短不一,把他的双肩压的难受,他只能时不时抻长书包带子。
他拿着笔在货架旁的试写纸上写写画画,来回换了好几次,终于确定了买哪几支。
另一只手握着几支笔,放在结账台上,老板是个大叔,嘴里叼着烟。
“一共5块。”
男孩没说话,将手里的钱一股脑堆在桌子上,拿着笔转身就走,被老板叫住了。
老板从货架前抽出一支直液式的黑色笔,墨水少了三分之一,“再送你一支。”
男孩僵硬地转身,拿走了笔,小声说了句谢谢。
转身后心中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被发现了,那堆钱里有撕开的,但拼起来绝对是够的。
因为没人要,所以他来这间文具店碰碰运气。
回到家里,男孩陷进书桌前,家里唯一柔软的椅子里。
他的胳膊压在眼睛上方,一会儿又拿开了。
手从背后的书包侧兜掏出来那几支笔,看了看。
他本来没打算写老师罚抄的作业。
最后还是掏出来空白的作业本,学着班上同样被罚抄的同学的方法,将几支笔绑在一起。
今天,同样在深夜埋头苦赶罚抄的同学还有很多。
母亲起夜从他房间经过,很意外儿子房间里现在还没关灯,她悄悄推门进去。
看到本上满页的四字成语,微微叹口气。
母亲将他手里的笔抽走,放倒在枕头旁,没注意到笔尖和枕头的线头对着。
关了灯,窗外的车灯在房间里一闪而过,床头直液式的笔尖变成输送墨水的管道。
墨水浸染了枕巾,浸染进男孩的梦境。
梦中,男孩化成一只羊,他方形的瞳孔盯着黑沉沉的天空。
墨色压下来的时候,羊只是牵动咬肌咀嚼着食物。
在那乌云聚集成型的时候,一滴雨滴到羊角上。
于是羊变成了男孩,他有了思想。
牧羊人走出木屋,驱赶羊群。
羊圈看着不是很结实,羊看着面前粗糙的木栅栏,脑子却在思考。
雨点越来越大,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水坑。
羊低头,他看到一张羊头。
夜晚来临,狼的嚎叫声入耳,羊睡不着,数羊也不行。
狼的气息越来越近,羊群骚动起来。
正如羊所想,三两道木栅栏根本拦不住那头眼泛红光的巨狼。
羊很不幸,他被巨狼咬断了脖颈,留有余温的身体仍被撕咬着,奇怪的是他感受不到疼痛。
窒息感传来,男孩醒来。
还没来得及记下梦中的场景,那些片段如同胶卷被抽离卡带,男孩的脑袋读取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学生的生活每日重复,男孩载着一脑袋的知识回家。
罚抄老师只草草翻进去看了看,估量下厚度就挥挥手让男孩过关了。
男孩枕着新换的枕头枕巾,一只胳膊垫在脑袋下面,另一只拿着那支直液笔。
明明在枕巾上渲染了大片,管中的墨水却丝毫不减。
男孩晃晃笔,墨水沉下来,气泡浮上去。
笔一横,气泡重新挤在一起。
来回几下,男孩失去兴致,将这支奇怪的笔投掷到书桌上,被子一蒙,入睡了。
这一次,男孩化成一只兔子,他躲藏在草丛中。
感受到来自后方的威胁,兔子被生存的本能驱动着蹬腿跳跃。
草堆三三两两,兔子没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
危险越来越近,感觉到鼻息喷洒在身上,兔子脑子里只有逃跑。
兔子不断加速,危险紧追不舍。
眼前出现一个看起来高大密集许多的灌木丛,兔子来不及细想,奋力一跃。
灌木丛的另一头并不是生路,一根树桩伫立在那里。
撞上树墩的兔子脑子嗡嗡作响,瘫在地上。
一个人举着猎枪靠近,看见濒死的兔子,双眼发亮。
他揪起兔子的脖颈皮,将兔子放在年轮上,摸出斧子,砍了下去。
兔子头只觉得天旋地转,视野暗下去,男孩从床上坐起来。
脖子传来痛感,像是落枕,不强烈但惹人厌烦。
中午,在食堂排队等饭的男孩看着打菜窗口的麻辣兔头,突然回忆起梦境中逃跑撞桩时的摇晃感。
等他在回过神来,又是一天过去了。
男孩躺在床上,只觉得身体要被吸到床板下,很快陷入同样的梦境。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男孩每晚睡觉都在这两个梦境中轮回。
现实中的痛感越来越强烈,能够记起的片段越来越多。
男孩很快意识到是那支笔在作怪,但不管他如何破坏那支笔,在噩梦的第二天它都完好的出现在书桌上。
发现在现实中无法切入,男孩集中精神去避免梦境中的死亡:
他撞过牧羊人隔壁的木屋门,里面毫无回应;
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一动不动,被捕食者撕咬而死;
在撞桩前减速,被猎人逮到时却根本动弹不得;
毫无用处,死亡根本无法避免。
男孩挂着两个黑眼圈,上课时只觉得知识穿脑而过,大脑根本无法处理收到的信息,身体的疼痛与日俱增。
随着记起的片段越来越多,男孩在陷入恍惚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男孩越来越恐慌,他只觉得,在他把梦境和现实倒转的那夜,将是永久的死亡。
这天很快来临,男孩在水坑中看到自己的脸时,他知道死亡就在今夜。
男孩反而觉得自己的内心平静的不可思议,也许是已经经历过那么多次死亡,他感到一丝解脱。
男孩自觉回到羊圈里,数着羊睡了个安稳觉。
可等血腥的狼口真的朝他咬来时,他还是退缩了,
他在羊圈里四处跑动,与其他羊挤来挤去,可那只狼像是只闻得见他,拱开他制造的包围圈。
尖牙破开喉咙,男孩发出最后的哀嚎,一口气被拉长,冲出咽喉。
男孩被拖出羊圈。
远远看着,男孩模糊的视线里,木栅栏上一个红苹果突兀而鲜艳。
一句话蹦进他脑海:
“如果你看到一个在当下环境中绝不可能出现的红苹果,出现在你视线中,那就代表你在这里的任务开始了,你会回想起你梦境治疗师的身份,找回你的记忆,开启寻找异常的游戏。”
随之而来的是他的另一重身份——林云舒的记忆。
在浮华生物研究所中,没有林云舒,只有Zero。
也许是为了方便管理,【造梦】的人员都有编号。
但在患者的梦境中,林云舒是真实存在的,他作为那个男孩经历了所有事情,以免被梦境排斥。
林云舒陷入黑暗,这次他没能在男孩的现实醒来。
不,应该说“亡羊补牢”和“守株待兔”变成了现实,而现实变成了另一重梦境。
他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里这么想着。
林云舒站在草原上,遵循着先观察周围的习惯。
远处坡上的白色斑点,像是油画作家画满天繁星那样故意甩上去的。
起初林云舒以为是四散的羊群,很快,视野中伫立的人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林云舒的回忆里,人出现的位置,那里原本是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