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朱雀大街尚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唯独玉颜斋门前车水马龙。
“各位小姐见谅,今日预约已满...”
伙计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个娇俏的丫鬟打断:“大胆!我家小姐岂能与他人相比,看清楚了,这马车上可是尚书府的标识,得罪我家小姐,你们玉颜斋是不想在京城开了吧!”
“这位姑娘息怒,这是新来的伙计不懂事。”
知夏朝此人递过一个牌子,“但今日确实是预约已满,凡事都讲究着先来后到,尚书府的小姐我们自是不会怠慢,此牌是我们玉颜斋的青牌,小姐持此牌过来,日后无论何妆容都打八五折,为了赔罪,我们赠上玉颜胭脂一盒,稍后就送到您府上。”
这玉颜胭脂是限量款的,就是有钱也不一定能抢到。
马车上的人听到此也不再为难,“牌子我收下了,本小姐也是讲道理之人,恰好今日也有其他事,那就改日再来你玉颜斋。”
知夏看着马车驶远,松了口气,指着伙计说道:“你啊,差点就惹祸了,这尚书府的小姐要是得罪了,我们玉颜斋是不想开了吧!长点心吧,我去找绮罗去。”
店内香风阵阵,热闹非凡。
贵女们三三两两围坐在紫檀雕花椅上,捧着绘有缠枝莲纹的青瓷茶盏,小口啜饮着特制的玫瑰花茶。空气中弥漫着胭脂水粉的甜香,夹杂着少女们压低的嬉笑声和窃窃私语。
“听说永昌侯府的二小姐前日定了亲事,对方是镇北将军的嫡长子呢......”
“可不是嘛!难怪昨日见她来选胭脂,眉梢都带着喜气,还特意定制了新调制的'凤求凰'口脂。”
“要我说,还是四娘的手艺好。上次吏部侍郎家的赏花宴,王家小姐那个飞霞妆,可真真是惊艳四座,连端王妃都拉着问了好久呢...”
二楼雅间内,绮罗正专心致志的为太傅千金描画金箔花钿。笔尖轻点,金箔在晨光中流转着细碎光芒,衬得少女愈发雍容贵气。
太傅千金如往常般与绮罗闲聊着,忽然她似乎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四娘可知,这永昌侯府近日不太平?这永昌侯的庶弟啊似乎要迎娶一个青楼妓子入门,他的夫人可是闹了许久呢。”
绮罗手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为她整理发髻:“民女终日在这妆阁之中,哪里知道侯府的事。”
“这永昌侯虽说有个在宫里当妃嫔的姐姐,但这算什么,还不是家里事情一锅乱,他那个庶弟也不知道是被怎么迷惑了,闹着就要迎娶那红绡阁的头牌,我看这侯府二小姐想要嫁给镇北将军嫡子怕是不能如愿了。”
说起侯府二小姐,太傅千金是满脸不屑,“她不过是泥塘里蹦跶的凡鲤,侥幸借着股浑水跳过了龙门,有个在宫里当妃子的姑姑,不然这种好事能落到她头上?”
太傅千金轻笑道:“我倒是听说,侯爷前几日不知为何大发雷霆,连夜发落了好几个下人,连最得宠的柳姨娘都禁足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铜镜中绮罗的倒影,“四娘这里往来贵人众多,消息最是灵通,当真没听说什么?“
绮罗垂下眼帘,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小姐说笑了,贵人们来此都是为了梳妆打扮,闲话几句也不过是衣裳首饰,哪会谈论这些。”
“小姐看看妆容可还满意否?”
“四娘这手艺当真是天下一绝。”太傅千金对着铜镜仔细端详,满意地颔首,“不错,真是妙手生花,十日后的太后寿宴,本小姐就要此妆容了,你到时候再添加些其他样式,最好能够雍容华贵同时又不失天真,还要端庄怡人,对了还要...”
绮罗听着她一字一句的形容,只觉得头大,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心道果然从古至今甲方都气人,乙方不好当啊!
“今日本小姐满意,这是给你的赏钱,十日后若能画好,本小姐再支付你五倍的报酬!”
绮罗拿起银袋,在手中掂量了掂量,分量很足,先前的疲惫与头疼瞬间一扫而光,绮罗高兴的朝着她离去的身影回道:“小姐放心,我定会按照您的要求来的,保准您一鸣惊人!”
“怎么,手腕不酸啦?不然我帮你拿着这钱袋子吧。”
知夏作势就要拿去,绮罗一转身便让她拿了个空:“不用,这太傅千金虽然每次的要求都刁钻,但给赏银倒是大方,这样的甲方倒也还行。”
“真是个小财迷。”
绮罗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景色,她穿来已经三年了,想当初这破败不堪胭脂铺,而今已经成为京城贵女圈炙手可热的存在。
这得益于她现代的化妆技术与审美,以及刻意营造的“一妆难求”的神秘感。
玉颜斋的一楼出售胭脂水粉,后院是女子们试妆美容之地。二楼雅室只接待有身份地位的客人,而她们无意或是引导说出的秘闻,皆会进入“秘闻录”中。
“掌柜的,”伙计在门外低声禀报,打断绮罗的思绪,“楼下有位客人,非要见四娘不可。说愿意出十倍价钱,只求四娘为她上妆。”
知夏道:“四娘今日已累,请她明日再来吧。”
“可那位小姐就是不肯走,说是有急事,还递上一枚玉佩让交给四娘。”伙计犹豫片刻补充道:“她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衣着不俗,那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袖口绣着暗纹,像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知夏打开房门接过玉佩,转交给绮罗。
绮罗看着玉佩,这玉佩只是寻常的材质,但上面刻着一个“云”字。
绮罗立下“不轻易为他人上妆”的规矩,本就是为了筛选客人,便于收集信息。但直觉告诉她,这个神秘的客人不简单,或许与原身一家有关联。
“请她上来吧。”
片刻后,一位头戴素白帷帽的女子款步走入。她身段窈窕,行动间自有一番风流体态,虽看不清面容,但通身气度不凡。
“不知姑娘想要何样妆容?不妨姑娘先看看妆匣谱,若有喜欢的,四娘再根据姑娘的样貌设计贴合的妆容。”
绮罗行了一礼,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那帷帽看似普通,但边缘绣着精致的缠枝暗纹,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女子轻轻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姣好却略显苍白的面容。绮罗瞳孔微缩——这竟是红绡阁的头牌清倌人璇姬。
她曾在一次宴会后远远见过这女子一面,当时她一曲惊四座,艳光四射,与眼前这个眉宇间带着愁绪的女子判若两人。
知夏看清来人样貌后,蹙着眉瞬间开口劝道:“四娘!来者是红绡阁头牌璇姬,若你今日为她上妆,他日传扬出去,昔日攒下的客源便会减少……”
绮罗开口安抚:“我知晓,但璇姬姑娘今日给的价钱着实多,有钱不赚不是傻子吗?”
“可……她是青楼女子!”
“好了!知夏,我有分寸,你出去吧,对外声称我乏了,今日不再上妆,不要让人上二楼打扰我们。”
绮罗言辞决绝,知夏不敢再阻挠,只好带着人出去。
“久仰四娘大名。”璇姬的声音如出谷黄莺,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后日就要出嫁了,想请您为我画一个最美的新娘妆。“
绮罗心中诧异。
青楼女子从良出嫁并非稀罕事,但能让头牌清倌人如此隐秘前来求妆,想必对方身份不凡。
“姑娘请坐。”绮罗引她到妆台前,“不知姑娘想要什么样的新娘妆?”
璇姬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妆品上扫过,最终定格在一盒桃红色的胭脂上:“我要一个让人过目不忘的妆容。特别是眼睛.....”她指着自己的眼尾,“要画得媚而不妖,艳而不俗,最好能让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绮罗点头,取出一套专用的化妆工具,开始为她洁面、敷粉。过程中,璇姬一直紧绷着身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仿佛在为什么事焦虑不安。
“姑娘不妨轻松些,多多配合四娘,这样妆造效果才好。”
璇姬似乎没有听进去绮罗的话,她的眼睛一直瞧着铜镜,盯着铜镜内映射出的房门。
门外忽然闪过一道影子,顿时将璇姬吓得不轻,欲要起身时,被绮罗按下,“姑娘,做什么事都讲究专心致志,切莫三心二意,而这上妆也需得姑娘配合,这样妆面才更贴合、自然。”
璇姬浑身颤抖着,嗓音沙哑:“门外……”
“不过是风刮起帷幕罢了。”绮罗为她边描眉边平静地说道:“姑娘今日找四娘是有事吧?你不单单是上妆这么简单。”
“……是,有人托我一定要找你,并且让我将一样东西交到你手上。”
“何物?”
“与云家案子有关的证物。”
绮罗描眉的动作一顿,随即毫无波澜的开口:“那与四娘有何干系?姑娘应该找镇察司。”
“世人皆知云家一案牵扯宫中,当年陛下最得宠的张贵嫔惨死,云家一族皆受牵连,无一幸免,如今姑娘说自己手中有证物还要给四娘,这不是平白害我吗?”
璇姬忽然抓住绮罗的手,睫毛微颤,唇角勾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四娘,你知道我既然找上你,必然是有人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从而托我来寻你。”
“你或许疑心我为何不早早来找你,偏要在这出嫁前来找你,你这玉颜斋向来消息灵通,想必得知永昌侯的弟弟要纳一个青楼女子入府,我就是那女子,我是冒着风险来找你的,我的话真几分假几分你心里应当有数。”
璇姬压住情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妆容我很满意,希望明晚,四娘能来红绡阁为我梳妆,你放心报酬决不会少。”
璇姬将荷包压入绮罗的手中,很轻,但绮罗此刻心情沉重,直到璇姬早已离去,她还站在原地。
绮罗自穿来那日起便知道,她要想回去就得完成原身的遗愿,建立这玉颜斋就是想收集各种信息,拼凑云家一案的零星端倪,试图串联出完整脉络。
可惜她始终知道的都是最浅显的东西,这个案子看似简单但又太完美了些,完美到没有遗留下任何线索。
如今证据虽送上门,绮罗却不知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她的身份是否一早就有人知道,还是她的隐藏自始至终都是无用功,她一直以来都暴露在明处?
绮罗现如今就如同一头困兽,对于周围环境的危险程度一概不知,但绮罗知道此刻她别无选择,想要回去只能暂时相信璇姬的话。
她唯有赌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