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武见玉雪倾醒来,再次搭脉查看,片刻后松口气道:“还好都尉体格健壮,远超常人。不过就算醒了也不可掉以轻心,要好好休息,等药引。”
玉雪倾全身无力,只得点点头以示感谢。
常玄道:“多谢闻公子,有劳了。”
闻武:“无妨。都尉是郡主好友,我做这些是应该地,不必多谢。”
玉雪倾攥了下常玄的手示意,常玄点点头,对闻武道:“闻公子不必多礼,你是郡主未过门的夫婿,不必称都尉,叫她雪倾就好。”
“这,”闻武左瞧瞧玉雪倾右看看常玄,眯了眯眼想不通两人究竟是如何沟通的,不过还是应下来,“也好,我以后便叫你玉姑娘吧。”
玉雪倾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常玄好好安顿闻武。
常玄立马起身为闻武指明方向,彬彬有礼道:“公子已经许久未曾合眼了,我带公子去厢房歇息吧,请随我来。”
闻武无声地笑了下,见二人有来有回,颇有意思,点点头道:“好,有劳。”
千里撼刚从重明馆回来,她扯着脖子问了钱双双十几遍寒芝被千里逢藏在哪儿,可钱双双永远只有那个字,“呃呃……真不知道呀。”
原著中这个寒芝是千里逢主动给玉雪倾的,根本没有过多描述,如今若贸然去偷定会打草惊蛇,况且千里逢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寒芝既是宝物他自然会藏起来,如今想取寒芝必得“引蛇出洞”才行。
罗凛见千里撼焦头烂额,收起双剑,走到其跟前问道:“郡主怎么了?”
千里撼摇摇头没出声,正在思索对策中。
“是因为药引吗?”
千里撼抬眼看了下他道:“你的消息何时这么灵通了。”
“是燕儿姐姐告诉我的。”
千里撼再度陷入沉默,神色冷淡,眼神盯在一处不动,像中了定身术。
罗凛顿了顿,道:“我可以去北疆,我记得一点路。”
“你去北疆做什么?”
“采寒芝。”
千里撼如梦初醒,目光落在罗凛身上,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儿。她抓过罗凛局促的手,将其拉过坐在身侧,道:“谢谢,你能有这颗心就够了。”
“不是只有心,我可以现在就去。”
千里撼笑了一下,靠在罗凛宽厚的身躯,心绪飘摇,“你当然可以去,但我不让你去。”
罗凛不明白,问道:“为什么?”
“你之后会懂。”
满腹的疑惑涌上嗓子眼儿,他想问的太多,而千里撼什么都不肯跟他说。
以后以后,以后到底有多久?
罗凛挣扎许久,终于忍不住,刚要开口却发现千里撼竟轻轻靠在他身旁睡着了,眉头微蹙,呼吸平稳,像是完全信了他。
这份挣扎终究烟消云散,罗凛面对她再度败下阵来,粗糙的手指蠢蠢欲动,隔着虚无将千里撼的眉眼描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也只敢悄悄地放在她双眉之间抚平那道崎岖。
千里撼生的好,只是平素里不苟言笑又实在散漫,大多时候图个方便不爱打扮自己,纵然如此依旧难掩冠玉仙姿。
罗凛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好看,当初他被困珍马行不见天日,形形色色那么多人,只有千里撼,隔着铁笼老远他却一眼望见,列松如翠,冷艳独绝。以至于后头被买下时竟生出一丝侥幸,违背了警惕的本能。
他不忍打扰千里撼这片刻闲暇,只是心中难耐,褐色的眸子来回转动,悄悄勾起她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绕。
正午阳光偏斜进来打在二人身上,暖洋洋的,罗凛难得放下满腹思绪,只看着眼前人一呼一吸,空荡荡的心竟生出些别样的东西来。
他闭上双目,感受心跳,片刻后缓缓睁开,眸色渐深,眼中多了些眷恋。
兰溪轩内,千里逢靠在窗前将信鸽放飞,他许久不见太阳,下意识抬手遮了遮,耳边的金色坠子借着这段光肆无忌惮地晃来晃去,好不招摇。
三皇子蛰伏许久,如今得以还朝自然不甘屈居人下,他远在边关,虽有兵力支撑却少朝臣联络,如今地大魏早已不复从前,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他若是个能成事的,必然明白自己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正是野草疯长之际,哪怕兰溪轩也不能例外,千里逢揪下窗边攀爬而上的牵牛,轻轻一拽,连根拔起,利落丢进炭盆,如此方能斩草除根。
“嘶。”
一不留意,枝叶嵌进指尖,留下一道红痕,像垂死挣扎的报复。
“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去死呢。”
他无奈的看着那棵化为灰烬的牵牛,将手指含进口中,舌尖翻滚,淡淡铁锈味蔓延开来。
“真是没一件事顺心啊……”
果不其然,千里逢在夜里突然被人从后头蒙住脑袋,五花大绑“请”到了金肴楼。
一行人将他放下便悄悄出去,千里逢听屋内人尽退却,不紧不慢道:“君既有意与我相见,何故不肯示人呢?”
“呵呵。”那人冷笑一声,又为自己斟了杯酒,漫不经心道:“明暗一线间,你来投诚,几分真假暂且不论。我只好奇一点,你凭什么觉得自己配跟我谈合作。”
千里逢泰然自若,答道:“名为合作,实乃赌博,我既来此,死生不论。将军有胆魄却乏谋略,仰观大魏天下,唯我千里一家长明,以此作注,可堪心诚?”
话音未落,利刃破空之声便在千里逢耳边响起,颈侧的冰凉更进一步提醒他接下来一个字都不能说错。
“以千里家做注?我看未必吧,据我所知千里家下任家主乃千里撼。你,不过一卒而已。”
千里逢:“兵卒过河未尝不可纵横千里,千里撼可以是‘准’家主,我又有何不可?左右她逃不过一个‘准’字,只要千里冰封不死,这家主之位,谁都别想要。”
“所以?”
“我需将军助我夺家主之位,事成之后我必举全族之力回报将军。这天下,女人坐的差不多了,我认为,该换一换了。”
“真狠心啊,千里撼可是你的亲姐姐。”
“千里冰封也是我的亲姥姥,她既不帮我就别怪我。至于千里撼,无毒不丈夫。”
“哈哈哈哈哈哈!”
“唰!”千里逢头上麻袋顷刻碎裂两半,腕上绳结也一同脱落,他本能眯了眯眼躲避强光,片刻后睁开眼睛终于得见“庐山真面目”。
白圣孺与回京那日不同,一改往日威风,着一袭金色羽衫,墨发高束,被银狐雪貂披风,颇有些温润公子的味道。
且……那张脸实在有些过分水灵了。
千里逢咳了咳,默默将目光从那张脸上挪走。幼时,千里逢一家进宫为先皇贺寿,彼时白圣孺也不大,两人仅一面之缘,真不知道白圣孺远在边关,顶着这张脸是怎么打仗的。
“一个人的野心往往是他最在意的东西,你有野心,这很好。有了野心也就有了弱点,这样本王才敢用。”白圣孺将剑收起道。
“现在来谈谈正事吧。”
千里撼当即会意,道:“将军远在边关,朝廷动向知之甚少,近些年来邵雍公主广结党羽,拉拢朝臣几乎快要一手遮天,然陛下始终未有立储之意,转而打压各个氏族,直至陈氏覆灭,四家动荡。如今陛下年事已高,隐隐有立储之意,邵雍公主又如日中天,靠着朝中影响,想必储君之位,唾手可得。”
白圣孺听着他这番话陷入沉思,此番回京,朝堂之上种种事务皆由白帝媐处置,看似孝心感天,实则暗地分权,就连朝中大臣也习以为常。
母皇子嗣凋零,众多姐妹兄弟里渐渐分成两派,一派是白帝媐,一派是他,可在此之外还有宗室之子窥探,若能拉拢,必是一股助力。白圣孺默默抬眼看向千里逢,“你有什么好方法?”
“如今陈氏已死,明眼人都瞧得出下一个是玉家,然其手握兵权不好分裂,若此时能有人能帮陛下一把,可谓雪中送炭啊,”千里逢趁热打铁,“只不过玉家根基深厚,比起分裂不如吞并,若将军有意,与玉家联合未尝不可。”
“怎么吞?”
千里逢收敛神色,眼神晦暗,似有一分纠结却转瞬即逝,道:“玉家有个女儿,名叫玉雪倾。”
慎终馆外,一声狼嚎贸然响起,唤醒院中犬吠。罗凛闻声默默睁眼,悄无声息地离开,走向黑夜。
二十里外地百鸟山头,一个佝偻着背的怪人拄着拐杖,身后跟随数十匹雪狼,齐齐发出嚎叫。
“你叫我来做什么。”
罗凛突然出现在狼群身后,似鬼魅般,悄无声息,狭长的眼眶中,那对明月般地瞳孔此刻变得窄长,隐隐发出蓝光。
“老身拜见少主!”怪人手腕一动,拐杖便稳稳插入地底,立在身侧。他艰难的单膝跪地,右手穿过长发,中指按在左耳耳垂,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
狼群见到罗凛,齐齐后退半步,俯身垂头,以表臣服。
“我不是你们的少主。”罗凛并无动作,冷冷回绝。
怪人闻言扶着拐杖缓缓起身,声音诡异嘶哑,道:“若你不是我们的少主,狼群又怎会认得你?被天狼星照耀过的孩子,流淌着斛瑟罗一族的血,受到祝福的蓝色眼睛,即便套上魏人的皮囊也无法掩藏,你终究要回到草原成为新王。”
“好孩子,”怪人拄着拐,缓缓靠近罗凛,露出同他一样的蓝色双眸,似蛊惑般,“你只是忘了,忘记在北疆的一切。你是我们的少主,是天狼星的守护者,我们将你遗失了太久,如今该回家了。”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罗凛极力的抗拒,可面对那双眼睛,熟悉的感觉再次找上了他。
像被投入烈火炙烤般,清楚的灼烧感遍布全身,似要为罗凛脱胎换骨,然而头脑却异常清醒。他再也稳不住,向后倒去,靠在大树上,再怎么运功平复也是无用。
怪人见此满意的笑了,欣赏着他的痛苦,片刻后,慢悠悠地将手放在罗凛的心脏处。
“接受吧,不要再反抗,你所在的地狱就是最好的证明。若你不是狼的孩子,又怎么能听得懂狼的召唤?”
罗凛想要抵抗却无能为力,直到怪人的手掌贴在他心口,顿时,一抹蓝色钻入了他的身体,从心脏处发散,像无数道清泉沿着河渠漫入他地身躯,涌向四肢百骸。
灼烧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无比轻盈的身体,这种感觉在之前也发生过。
从公主府回来那晚,他本在房中疗伤,然而一声狼嚎响起,他顿时失了神,如提线木偶般,不顾一切的来到百鸟山,见到了这个怪人。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怪人说自己叫斛律安吉,是北疆的萨满,跟随大王斛瑟罗穆刃征战一生从无败绩,却在暮年遭人暗算,篡权夺位。大王斛瑟罗穆刃身中剧毒拼死抵抗,才将察干夫人和少主护送出来,托孤于他。
他们四处逃窜,不想竟遇到叛军,夫人为引开叛军穿上了少主的衣裳,带队向西逃去,从此再无下落。后来少主长大,一心为父母报仇,然而当她们逃到大魏边境时却被叛军发现,叛军来势汹汹,冲散了队伍,他和少主因此失散。
而罗凛,就是那个少主。
起先罗凛并不相信,直到那股困扰他许久的灼烧感袭来,怪人告诉他这就是天狼血脉,是狼神的祝福亦是诅咒,祂地孩子不能离开草原太久,否则会遭到反噬。
罗凛难以接受这一切,逃命似的跑了,最终筋疲力尽,倒在雪地里。
痛苦烟消云散,轻盈的身躯涌入无限的力量,罗凛猛地起身反手一拳砸向安吉,“浑蛋!你敢控制我!”
斛律安吉被打的连连后退,反应过来猛地跪下臣服,“老朽只是想让少主意识到自己的血脉,和责任!”
“说的什么狗屁!我不会跟你们走,别再来烦我!”
“少主不愿走,是因为还有牵挂吗?”斛律安吉吊着嗓子,声音似破空地箭矢,钉在罗凛心头。
他缓缓起身,捏住罗凛的衣角嗅了嗅,“这是贵族的衣裳,少主是被贵族收养了对吗?”
“与你无关。”
“能让人依赖的无非是那么几种,金钱、权力、名誉、爱情,”他看向罗凛,露出一抹笑容,游刃有余,“那么,牵绊住少主的究竟是哪一种呢?”
罗凛紧咬牙关,不想再同他耗下去,转身欲走。
“等等!”
斛律安吉叫住他,“少主今夜来此并非与老朽叙旧的吧,说吧,我会满足你。”
果然瞒不过他,罗凛直截了当,道:“我要寒芝。”
“就为这个?”
“对。”
“哈哈哈哈哈,”斛律突然笑了起来,随后猛的靠近罗凛,“要多少有多少,不过少主也要答应我个条件。”
罗凛有些犹豫,斛律安吉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抚道:“放心,不会难为你。”
“……什么条件?”
“让我来帮你找回记忆。”
找回记忆,这四个字听起来太有诱惑力,仿佛这不是一场交易,而是属于他的一场双赢。可真有这么很简单吗,罗凛有些忐忑。
斛律安吉:“如何?”
罗凛陷入沉思,全世界只剩下他自己,作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这无疑是件好事,可心脏却莫名爬满了恐惧,仿佛在割裂什么。
他喜欢现在的生活,甚至规划好了未来,只要和郡主在一起无论身在何处都好。可斛律安吉的到来却像一道闪电,明晃晃的照亮了他与郡主间的沟壑,仿佛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姑爷”,还有“过去”。
斛律安吉:“寒芝一年只生二十一天,如今采摘已是晚了。再晚,则药效大打折扣……”
“我答应你。”
“什么?”
罗凛认真的看向斛律安吉,一字一句道:“我说我答应你,但明天我就要见到寒芝。如果寒芝没到,我就杀了你。”
“一言为定!”斛律安吉顿时兴奋起来,掌心冒出一道蓝色光芒,强行将罗凛左手拉起来与其击掌,“击掌为誓,如若反悔,必遭反噬!”
罗凛挣扎着挥开了手,不再理会他,没入黑暗逃跑了。
望着那道匆忙的背影,斛律安吉将摸过罗凛的那只手轻轻放到指尖嗅闻,深吸一口气,“哈,女人的味道。”
[让我康康] 原文是“列松如翠,郎艳独绝”,郎用在这里不合适就改了,原作者杜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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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血雨腥风 六